沈子枭既至, 众人便要出发。
琥珠跑到前头把沈子杳的马拦住,其实是因为她不敢拦沈子枭的马,嚷嚷也只敢对沈子杳嚷嚷, 说什么若是不让她去, 她便立刻回峦骨。
众人无奈, 最后只好带她去了。
江柍目送他们策马而去,尘埃滚滚一直到半山腰都还没有消散。
雾灯走上前来,盯着江柍姣好的侧脸,问道:“公主为何不跟着?”
江柍望着那如瀑尘埃,就像望向痴痴的红尘:“我不想做无意义的事情。”
雾灯收回了眼,想了想,说道:“晁小姐今日前来,想必许多人都等着看公主的反应,公主一定不要让人家抓住把柄,务必表现得从容坦荡。”
“我是正妻,又不给人家做小,当然从容坦荡。”江柍想了想,一笑,“他们策马奔腾去潇潇洒洒了,我们也潇洒一回。”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开满野花的溪边,又命高树搬来矮几和藤条椅,命月涌拿些瓜果糕点来。
山中蚊虫多,雾灯焚了香来驱蚊,将莲花纹的香炉与碟碟瓜果摆放在一起,一线香袅袅升起,周围是淡黄的糕,奶白的饼,碧绿的瓜,鲜红的果,都盛在白玉盘里,色彩鲜明,又摆上一壶酒,放几只墨绿的夜光杯在上头,斟满葡萄佳酿。
江柍把藤条椅放在树下,几个侍女则抱来矮杌围着她纳凉,高树往溪水里丢了两只西瓜,坐在溪水里隆起的石头上。
不远处的士兵们在准备午饭烧烤要用的柴火,看到她们在这边歇息,都露出羡慕的目光。
雾灯采花给江柍编了个花环,江柍孩子气上来了,便把花环赏给高树戴,高树不肯,星垂和月涌就去抓他,他跑进溪水里,星垂和月涌也踩进水里,非要把他逮住不可。
江柍笑得前仰后合,忙说:“高树你快别跑,否则待会儿不分你西瓜吃!”
高树闻言就站住了,星垂眼疾手快,把花环给他戴上。
他挠挠脑袋,满脸通红。
一向稳重的雾灯都忍不住笑了:“从前竟不知,咱们高树长得可真俊俏。”
高树便说:“姑娘,你就别拿奴才打趣了。”
江柍却说:“哪里是打趣,你本就生得好看。”
她只是信口一说,高树的拳头却握紧了,又雀跃又感动,像是一只蛾子飞进了肚子里,扑棱得他心里直发痒。
江柍又说:“好啦,你去搬西瓜,我们切开来吃。”
高树“诶”了一声。
他从那清澈沁凉的水流里,捞出两只碧绿的圆滚滚的西瓜来,月涌在石岩上切开,“咔”的一声,冰冰凉凉,看着都解暑。
沈子枭一行人狩猎回来,便见江柍主仆正在溪边吃西瓜。
江柍坐在浓荫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影照射在她身上,她的裙子曳地铺在毯子般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盛开在她周围,炉香袅袅,水声潺潺,她笑颜明媚,如此静好。
“太子妃娘娘可真是会享受!”沈子杳大声笑道。
琥珠激动道:“好哇,怪不得你不随我们进林子,原来是在此偷闲。”
闻言江柍的侍女们包括高树,早已跪在地上,这不合规矩,几人都有几分慌张。
江柍却陷在藤椅里,气定神闲说道:“你们收拾收拾也来吃吧。”
她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沈子枭也没有破坏她惬意的念头,无意看了眼高树,注意到他脑袋上的花环,默了默才说道:“你们玩耍便是,待会儿烤好了肉再来叫你。”
“殿下待娘娘可真是体贴。”沈子杳感慨道。
江柍说道:“多谢殿下。”语气敷衍。
沈子枭一噎:“……”
其余人也都看出江柍和沈子枭之间气氛不对,都识趣地先退下了。
沈子枭顿了顿,也转身离开。
沈子枭走后,琥珠来到江柍的身边坐下吃西瓜。
江柍命星垂月涌下去把湿衣服换了再来,高树说只道自己身子硬朗沾点水不碍事,依旧在旁边服侍。
江柍看琥珠言笑晏晏的,便问:“你这样高兴,定是猎到了东西,是不是?”
高树的花环早已被琥珠抢去戴在头上,她低头啃西瓜,花环往下掉了掉,她扶了一把,才道:“唉,时间太短了,我只猎到一只野兔,不过那个女人也只猎到一只野兔,我算是没有给你丢脸啦。”
江柍被她这话弄笑了:“什么叫没给我丢脸?”
“那女人不是要做沈子枭的小妾吗?”琥珠眨眨眼睛说道,“我又不傻。”
江柍一时语噎住了,琥珠又继续念叨:“不过你放心,我监督着他们呢,他们之间连眉来眼去都没有,你的夫君一心想着打猎,唯一对视的女子,就只有母野猪。”
江柍愣了愣,雾灯没忍住掩面而笑。
说到这琥珠来兴致了,“噗”地吐出一枚西瓜籽,笑道:“这个沈子枭和我哥我父汗一个样,一打猎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不过他是真勇猛诶,猎那野鹿的时候他的马疯了,就像……就像看见红布发狂的公牛似的,你不知有多惊险,那烈马就沿着悬崖发癫狂奔,我都吓死了,他却连缰绳都不牵,一味地拉弓瞄准,‘嗖’地就把目标射中了。”
江柍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狩猎的场景,脑海里已想象出沈子枭是何等的英姿勃发。
余光一偏,忽然那野槐树后头有一抹身影
江柍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
片晌过后,烤肉的香气就幽幽飘荡过来。
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江柍早就饿了,便和琥珠一起循着香味儿来到沈子枭身边。
今日的肉由他亲自烤。
她这时才知道他短短一个时辰,就猎了七种野物。
沈子枭把一只雉鸡腿递给江柍,又对众人说道:“今日不必拘礼,不分君臣主仆,你们一起吃吧。”说着又随手把一只鸡翅膀拿给雾灯。
雾灯惊得浑身一抖,抬眸看他,说道:“奴婢不……”
“好了,别什么奴不奴婢,你们几个都坐下吃。”又对那些烤肉的儿郎说道,“你们轮番来烤,也都去吃。”
众人都谢过沈子枭的恩典。
山间空气清新,连绵的峰峦层层叠叠,在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来,或青绿或浓绿,或生机勃勃或远淡静谧,山峦背后,天空湛蓝如深深的湖水一般,几朵白云如吃饱喝足了的绵羊般躺在那里。
树间灌满潮热相交的野风,混合美酒佳肴之味,沈子杳啃着兔腿儿,没来由道:“绪风不来可惜了。”
沈子枭便笑:“四哥不惦念家中幼儿,反倒挂念起谢逍来了。”
沈子杳便问:“怎地绪风与思渊今日都不在?”
提到叶思渊,琥珠的眼睛亮了亮。
沈子枭说道:“绪风去审此前妙仪几人被掳之事,思渊……”他顿了顿,“被他母亲关起来问功课呢。”
前半句话是真,后半句便假了。
琥珠之前在宴会上毫不避讳对叶思渊的爱慕之情,不到一日就传得整个赫州城的达官贵人都知道了。中原不比草原民风开化,众人暗地里都在笑话琥珠不知廉耻,连带着叶思渊也没少被人挤眉弄眼揶揄调笑,他是吓得不敢再与琥珠一同出现了。
江柍的注意力全在那句“绪风去审此前妙仪几人被掳之事”上,便问道:“可是那些贼人抓住了吗。”
沈子枭“嗯”了一声:“你放心,都已捉住。”
江柍点点头,她当初为把戏做足,找的都是真正的人牙子,若他们能被绳之以法,也是好事一桩。
晁东湲说道:“我现在想起此事,都觉得后怕。”
沈子杳叹道“连你这个出了名骁勇胆大的女子都害怕,可见那些人多可恨。”
沈子枭闻言便对晁东湲说:“邪不压正,你无须害怕。”
这一句话不咸不淡,却让江柍不高兴了。
后来她没吃几口,便以更衣为借口先行离开。
沈子枭本想追上去,想起上一回这样做反而没得到她的好脸色,只怕弄巧成拙,想了想,唤郑众过来吩咐了几句。
江柍又回到小溪边。
太阳的位置变了,导致树影的位置也变了,她命高树把藤椅挪到树荫下,然后坐进去闭目养神。
高树这人虽是个男子,但有时也挺体贴的,她在藤椅里睡着,他便拿轻罗小扇给她扇风。
江柍便问:“你是几岁跟着我的?”
高树说:“那一年奴才十三岁。”
“那你今年已经十八……哦不,已经过年好几个月了,你都十九岁了。”
江柍这样说,脑海中浮现出高树刚来到她宫里伺候的样子,那会儿他就话少,被别人欺负也不吭声,明明入宫前是习过武艺的。
高树也是想到他初见江柍的场景,那时她才十岁,远没有现在这般气度端凝,可却正是如此,她眼角眉梢处的天然妖娆却还未经掩饰,只一眼,便撷取了他全部的呼吸。
小小年纪,怎会如此媚骨天成,长大了,怎生得了?
可是随着年岁增长,她却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了,媚则媚矣,但更多是华光雍容,气度逼人。
他有多幸运,才会在进宫没多久,便到她跟前伺候。
入宫时他常被别的太监欺负,他不还手,不是因为他不想惹事,而是因为他不愿活。
他出生于杀手之家,从小过着刀口舔血,刀光剑影的日子,后来母亲被仇人追杀死于非命,父亲在给母亲报仇之前,把他送进了宫里,只因皇宫是天底下离江湖最远的地方。
而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父亲是报仇成功,还是命丧黄泉。
初入宫时,高树对这如晴天霹雳般的变故十分难以接受。
他身残志也残,一腔的江湖意气,无处发泄,偏生宫规森严,压抑人性,他更加没有求生之意。
直至那日在御花园里受罚,江柍忽然来到他身边,说:“这个人,本宫要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她朝他走来之前,她就已经见过他许多次了,且每次都是在他受罚或被人欺负的时候。
高树一直觉得,公主看上的是他沉默面对一切的坚韧。
像树一样,任风吹雨打,始终笔直扎根于地面上,而后等到春天来临,依旧是该发芽发芽、该生花生花,枝繁叶茂,生气勃勃。
于是后来他对生命中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沉默以对。
他愿做大树,为公主遮风挡雨至天荒地老。
正想着,忽地听到郑众的声音:“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江柍睁开眼,随意掠了他一眼,刚转过目光,陡然一愣,又把头转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世人说他桀骜,把一座都城都坐于胯.下,也说他恣睢,毁灭一座城如驯服一匹马。
他随意一笑,“不过是我耍帅罢了。”
我真的好喜欢江柍和沈子枭身边的那些人呀,雾灯月涌轻红浅碧,甚至是偶尔有点讨人厌的星垂。内侍里,我是很偏爱高树的,他出场不多,但每次写他,我都把他当成一棵守护树在写。
第62章 看落日
◎刁蛮公主琥珠爆改晁东湲!◎
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一大束花。
与其说郑众抱着花儿, 不如说他在抱一棵百年老树。
他跪地向江柍行了个礼,屈膝的瞬间都差点扑倒,他两只手用力扒得紧紧的才把这些花全都抱住, 那鲜花完全挡住了他的上半身, 若不是江柍熟悉他的声音, 定然不知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江柍不知他是把山翻遍了, 把地薅秃了吗,怎会找到这么多的鲜花?
便问道:“你改行卖花啦,不伺候你家太子啦?”
郑众“哎哟”了一声, 说道:“娘娘别拿奴才寻开心了, 可否赏奴才个恩典, 让树公公把奴才扶起来,或把花接过去, 这……奴才抱着它真是站不起来了。”
高树看向江柍。
江柍朝他点了下头。
高树这才上前, 从郑众身后, 把他架起来。
郑众站稳才说:“殿下让奴才给娘娘摘些花儿来。”
江柍眉心微颤,说道:“他倒是会让你受累的。”
郑众忙说:“哎哟娘娘,您这是折煞奴才了,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 要说这太子殿下真是记挂娘娘,您瞧瞧, 您一离席他便吩咐了。”
倒是知道她离席是不高兴了, 那怎么自己不跟过来?
江柍心里这么想,开口却不这样说:“他是怎么安排你的?你竟摘这么多。”
“殿下先是对奴才说‘你去摘些花去给她’,待奴才要去的时候, 他又唤奴才过去, 叮嘱道‘多摘些’。”郑众模仿着沈子枭的语气。
江柍几乎能猜出来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不由对高树招招手,高树便把花束接了过来,抱到江柍跟前儿。
江柍搭眼一看,有野蔷薇,野雏菊,夏鹃以及一些淡紫、蔚蓝、鹅黄的野花,许是觉得色彩太艳丽,又配以狗尾巴草之类的绿色野草,用草编的麻绳捆了个结实。
一看便知是许多小黄门一起采了花拿给郑众的。
江柍笑了,对郑众说道:“替本宫谢过殿下。”
郑众得了这句话,便是办完了差事,也就退下了。
而后江柍把这束不伦不类又有点好看的花赏给高树。
高树不敢要。
江柍便说:“你不仅不能不要。”这话被她说得拗口,她顿了顿才又道,“还得完好无损拿回东宫,放在你屋里,好生欣赏着。”
高树这才谢恩。
沈子枭吃完了饭,便来溪边寻江柍。
他下午还要继续去狩猎,便问她说:“你要一起么。”
江柍说:“不敢叨扰殿下和晁家小姐。”
她阴阳怪气,他心里反倒鼓鼓胀胀的充斥着欢喜,便笑了笑问:“送你的花喜欢么。”
江柍问他:“为何送我花。”
沈子枭说道:“你不是喜欢么。”她宫里的花瓶里从来都是插满了花朵的。
江柍抿唇不语。
沈子枭便问:“那花儿呢,我还没见过呢。”
“我赏给高树了。”江柍说道。
沈子枭眼眸一黯:“你怎可拿我给你的东西赏他?”
“你给我了,便是我的了,我想赏谁还做不得主吗?”江柍满脸不在意。
“你……”
沈子枭气结,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处宣泄不出,只好忿忿离去。
江柍偏又叫住他:“喂,你们来早些,我想你带我去山那边看落日。”
沈子枭停顿一下,心里喃喃道,这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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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我,偏又爱使唤我,什么道理!
他未转身,很快又迈步离开。
下午他们进山狩猎之后。
江柍还是和上午一样坐在溪边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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