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而捕头和程小旗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捕头呵斥王寡妇“闭嘴”,程小旗则是道:“我问你两句话,你如实回答。”
一般来说,审案应该去找一个安静的牢房审问的,但程小旗不是县衙的人,所以一切从简,直接开问便是。
王寡妇跪在地上,抽噎的诉说道:“民女,民女未曾想打死叔叔,侵占家产,是叔叔,想要娶我做了妻。”
“我们民家穷,叔叔娶不起媳妇儿了,家里也掏不出银钱来做聘礼,见我夫君死了,便想直接娶了我做妻子,兄妻弟承,用我来生儿育女,延续香火,我那婆婆也是一个意思,可民女不想如此,民女只想回了娘家,另择一门亲事。”
王寡妇本就磕的血肉模糊,又疼又委屈,一说起旧事来,眼泪“唰”一下便下来了,她道:“可我婆婆不允,当初娶了我也是花了银子的,她非叫我将聘礼吐出来,可我哪有聘礼?当初我夫亡故前,全都掏出来给我夫治病了,我只想走,回去另选个条件好些的人家过日子,我婆婆怕我走,就在那天晚上,给我喝了些酒,想让我叔叔与我先睡到一起,成了事,便将我拴住了。”
王寡妇说到此处,哭腔中又带起了几分恨意,咬牙切齿道:“可我当时并未酒醉,叔叔一进我屋子我就知道了,我激烈反抗下,打死了我叔叔,我叔叔死过去了!我那婆婆为了诬陷我,便说是我想贪图家财,杀了我叔叔,实则,是她想和叔叔先□□我!”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她分不清县衙捕快和锦衣卫的区别,也不知道萧言暮是谁,她只管对着他们磕头,希望能磕出一条生路来。
王寡妇说到这儿,案件就很清晰了,王寡妇说,是叔叔和婆婆为了留下她生孩子、害她,而婆婆则说,是王寡妇贪图家财,想弄死叔叔。
而叔叔真的死在了王寡妇手里,这是抵赖不得的。
程小旗又问了两句关于时辰的话,王寡妇对答如流,显然这番话已经被问询过很多次了,说到最后,程小旗不问了,王寡妇还给程小旗磕头:“青天大老爷,民女真是冤枉的啊!”
捕快不耐烦的敲了敲栅栏,呵斥道:“闭嘴!”
王寡妇似是极怕这捕快,瑟缩着肩膀缩了回去,不敢再言语了。
捕快转而又带着程小旗和萧言暮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二位可千万别信这个女人的话,她就是想拿着钱财走人!”
萧言暮很想问问“你为何说这女人是为了钱”,但是怕自己多说多错,所以硬忍了回去,只沉默的看向程小旗。
程小旗从见了那女人起便是一副冷淡的姿态,现下听这捕快的话,也只是略带疑问的“哦”了一声,道:“这位兄台为何如此认定呢?”
捕快哼了一声,道:“她是外嫁到我们村儿里的,她嫁给她男人之后,没多久她男人就死了,一场急病直接要了命,男人死了,她不想留下好好过日子,转头就想回娘家,怎么看都有问题!一看就是个骗彩礼的!”
“兄台是吴家村的人?”程小旗问。
捕快点头,道:“没错!”
程小旗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有再打探,只道:“领我们去看看王寡妇叔叔的尸体。”
捕快应了一声“是”,随后带他们出了天牢,去了衙门内停尸的地方。
现在案子还没结束,这尸体就不能送回去,所以一直放在衙门后的停尸间,最近没有什么案子,所以偌大的停尸间里只有一具尸体。
幸而现下是冬日,天冷的很,尸体还没烂,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伤口。
停尸间里没有明火,四周都很冷,周遭的窗户上还钉死了木板,用以遮挡光芒,免得晒到尸首,程小旗进来之后,捕快才点了一根蜡烛,在蜡烛的照耀下,他们过来看这具尸体。
程小旗特意让开了半个身位,给萧言暮来瞧——她这一趟就是为了萧言暮跑的,自然要让萧言暮来看仔细。
萧言暮面具下的脸都隐隐发白,她裹着锦裘,缓缓走上前来看。
一阵寒风钻入屋内,捕快手里的蜡烛光微微晃着,将停尸床上的尸体映的格外狰狞。
这是萧言暮第一次看到尸体,她来之前的兴奋与期待已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尸体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扒光了,能一览无余的看见它的所有,它的致命伤在后脑,显然是用烛台砸出来的——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一砸就能死。
尸体是青紫色的,闭着眼,面色惨白,血迹已经干涸了,成一层薄薄的血膜,覆盖在尸体的身上,看上去一碰就能碎裂掉,它不动,但是却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萧言暮一眼瞧见,就觉得心里发紧,掌心都渗透出一层层的冷汗来。
人的尸体,原来这么可怕。
“萧仵作。”这时候,一旁的程小旗突然开口问:“你看,这具男尸死了多久?”
她的声线低沉粗粝,突然一开口,惊的萧言暮都抖了一瞬,她的脑子游离了两个瞬息,才看向尸体。
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是仵作的基本功,可以根据尸僵和尸体上的尸斑形成的大小来判断,萧言暮看了看,迟疑着说:“大概,三天左右。”
程小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说道:“明日我们走访一下死者村庄,问询其他人。”
捕头应了一声“是”。
程小旗则领着有些浑浑噩噩的萧言暮往外走。
他们从官衙走出来后,已是申时末,正迎面撞上一阵冷风,冷风拂面,萧言暮终于清醒了些。
彼时他们正行在官衙外的街道中,因为已经临近了傍晚,天色暗淡间,街上的行人与小贩都开始逐渐归家,街上寒风冷冽,程小旗走在前面,一旁的沈府私兵牵着马。
马蹄声“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规律的声音渐渐让萧言暮的心也放缓。
她好像...没那么怕了。
她有些腿脚发软的跟在程小旗的身边,问她:“我们,我们为什么不与那捕头连夜去查呢?”
程小旗抱着胳膊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一来是因为山路艰难,夜里不好走,我们先回沈府休息,明日养足精神再去看,二来,是因为那捕头审案时的态度有明显倾向,他也是吴家村的人,很可能和死者沾亲带故,所以他一直试图让我们认为王寡妇是有罪的,因此,我们走访的时候不能与他一起去,我们要单独去吴家村。”
萧言暮向来聪慧,她的脑子转两圈,便能将程小旗的话消化干净了,她试探性的说:“你是觉得,王寡妇是冤枉的,对吗?”
否则,程小旗不需要绕开那个吴家村的捕头。
“嗯。”程小旗点头,道:“我看过卷宗,其实有些事情,只要一看卷宗就能推出大半来,你想想,吴家婆婆告王寡妇杀人是为了侵吞财产,那吴家有多少财产呢?卷宗上清晰写了,吴家为了给吴家大郎治病,已经是耗费家财,甚至还欠债了,这种家门能有多少钱,居然值得王寡妇杀人夺财?所以只要查清楚吴家的财产情况,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更何况,一般人想要杀人,也不会直接选择徒手打死,而是会下毒,这才能更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尸体,徒手打死人,更符合慌乱之下的行动,所以,王寡妇的证词其实更符合真相。”
“只是王寡妇是远嫁到吴家村的,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难免势单力薄,如果不是她弟弟为了她东奔西走,可能吴家村的人已经将这件事捂下来,以她“杀叔”为理由,把她弄死了。”顿了顿,程小旗又道:“明天我们去问一问那位还在吴家村的婆婆,再亲自看一看吴家的情况,就能弄清楚来龙去脉了。”
程小旗道:“有时候查案就这么简单,只是有些时候,大部分人都不会这样认真的去思考,而有些人,又为了利益装瞎,比如里面那位出身吴家村的捕头——”
萧言暮心里隐隐有些触动,慢慢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程小旗见她在思索,便垂眸问她道:“今日这个案子,其实算是简单的,很好调查,花费个几日的功夫就能查出来了,但是,以后你会遇到比这更难的案子,难很多,难百倍,萧姑娘,明日的调查,你还想来吗?”
今日这一趟跑下来,寻常的大家闺秀都快累趴了,那尸体的模样也着实不好,一般人瞧见了都会升起几分俱意,萧言暮坚持到这里,如果要放弃,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咬着牙熬下来。
像是萧言暮这样的女子,被养在后宅也好,自己出去绣帕子过活也好,都是一条生路,安稳而又祥和,何必非要与别人一起出去查案呢?那些血糊糊的东西,不适合她。
当程小旗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萧言暮的心里也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这一日的苦,她都清晰的记在心里,奔波的苦,下牢的苦,看尸的苦,她都记得,但是,当程小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言暮脑子里第一个窜出来的,是牢狱里面,王寡妇跪在地上磕头时的样子。
萧言暮心口一阵阵发酸,同时,有一股力量顶着她,让她吐出一句:“我还想来。”
她想,她以前的心太功利了,觉得权势就该和欺负人挂钩,但是今天,王寡妇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权势。
有些时候,权势也是“公平”。
不是所有权势都是坏的,也不是所有权势都是好的,但是,她可以尽量握住“好”的权势。
她可以欺负人,但是,也可以给别人公平。
她感受的到自己的心脏在凶猛的跳,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牢狱里面那个王寡妇。
她仿佛从那被压迫的王寡妇的身上看见了当初的她,她们两个之间似乎有某种重合的地方,萧言暮一时心绪激荡,几乎连心口都烧起来了。
她掐着自己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想来。”
她的野心,对于其余的女人来说,似乎也是一种无声地帮助,她想要把王寡妇从那牢狱里拽出来,就像是当初沈溯把她从韩府里拽出来一样。
沈溯帮助了她,而她,可以帮助王寡妇。
那时候北风呼啸,但萧言暮心有野火,焚烧不尽,风吹又燃。
程小旗看不见萧言暮的表情,她只能听见萧言暮的声音,轻轻柔柔,可落下来的时候却带有坚定的力量。
这萧姑娘却是个出乎意料的犟种。
“好。”程小旗道:“那我们先回沈府,睡一晚后,我们明天再出去查案。”
说话间,程小旗向周遭扫了一眼——程小旗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他们。
她不敢连夜去吴家村,还有这个原因。
她今天带着萧言暮出来的时候,沈溯亲口叮嘱过她,说是萧言暮并不安全,有一些人在京中寻找萧言暮,所以程小旗不敢带着萧言暮在外面过夜。
他们一行人又翻身上马,从这小城镇一路奔回京城沈府。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有跟踪的死士从暗处跑出来,继续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韩临渊派来的人,已经跟了一日了。
第32章 也别太爱了/韩临渊上门捉人
身后有人跟着的事, 萧言暮根本不清楚,她一无所知的随着程小旗一起赶路,回沈府。
路途两个时辰, 等到回了京中时, 已经是戌时末亥时初, 天色很晚,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了沈府门口。
沈府门口挂着灯笼, 有私兵远远瞧见他们,便立刻转回去通报,不到片刻,沈溯便从沈府门口走出来。
沈溯已换下了那身玄色飞鱼服,另换了一身玄色窄口武夫劲装, 他极适合沉玄色,周身都透着冷静理性,不容置疑的气场,
府前的灯笼晃着正红的颜色,似是糖水般, 将沈溯的面映出泠泠的光泽, 那样艳的灯,那样沉的玄, 寻常人做这种打扮、站在此处会将眉眼都衬的扭曲,偏沈溯不会。
他一抬眸,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那双潋潋的眼。
他生了一张昳丽浓艳的脸,若是再风流三分, 怕是要将全天下的姑娘都迷了去。
沈溯向来知晓自己这张脸好看, 他往门前一站,便觉得萧言暮一回来, 定能第一眼瞧见他。
他一整日都没瞧见萧言暮了,只觉得心里痒得很,这女人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毒,他一天瞧不见都会想。
当时萧言暮正停到沈府前,准备下马。
巷长路远,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霜凉满人间,马上归来的姑娘清俊挺拔,踩月伴风而回,瞧着清明又干净,月亮挂在她的身后,她浸着清凌凌的月华,一眼望去,似是发着光一般。
“沈大人——”萧言暮瞧见沈溯,忙不迭的从马上翻下来。
她以前不曾查过案子的时候,见沈溯只觉得如井中望月,知晓他厉害,却不知晓他有多厉害,现下真的去亲自查了一遍案子,才知晓沈溯的本事、才对沈溯的权势有具象化的了解,一时见对沈溯崇敬极了,且她能有今日,还都依托与沈溯,所以对沈溯不敢不恭,一见了沈溯出门,她便想下马来行礼。
萧言暮骑了一天的马,从马背上翻下来的时候腿酸的要命,足腕竟是没使上力气,一脚踩空,“啊”的一声跌下马来,直扑向地面。
当时沈溯正站在府门口,距离马的距离不过两步。
他瞧见萧言暮见了他,面颊上涌起几分羞涩,急迫的下马来,显然是想与他说话,临下马时,又故意身子一软,直往他的方向扑来——一点拙劣的小手段,沈溯瞧一眼便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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