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南典府司出来后,行过三百步,便到了一个村落间,村落间有驿站和房屋,还有不少膳堂饭馆。
“南典府司在这儿很多年啦,因为离京中太远,折返不方便,所以我们就近找了个村子借宿,后来渐渐人越来越多,这儿就专门出来了一个村子,因为临近京郊,所以也有很多过路人来此,又临近锦衣卫,所以没人胡闹生事,因此,这儿还算是繁荣。”
刘师父走在前方,跟萧言暮介绍这一处地方。
此处不止有吃饭的地方,远处还有一片片院子,都是开垦出来,给人住的地方,不少大人因为来不及返回京中,所以干脆在这儿买了一个院子住。
刘师父领着他们去了一处羊杂汤的店面,还点了一锅羊蝎子吃。
萧言暮是第一次与同僚出来用膳,初初时略有些不习惯,在大奉中男女有别,女人和男人单独出去,便会被认定名节有污,若是些大家闺秀与人共处一夜,便会被认定已失了清白,不会再有人要她,纵然顺德年间有女官出世,但这种风气依旧存在。
直到现在,萧言暮靠着一层官身,挣脱开这一层风气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觉得痛快极了。
这种感觉,让萧言暮一时觉得,她似是变成了一个“男人”。
原来这就是做“男人”的感觉。
萧言暮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上桌的羊蝎子锅和牛杂汤给吸引走了目光。
饭馆里灯火通明,四个仵作都围坐在桌上用膳,热辣辣滚烫烫的羊蝎子冒着氤氲的香辣气儿,全都钻到人的鼻前来,使人食指大动。
一群人用上膳后,萧言暮便将那种感觉抛到了脑后。
那时候是顺德二十二年的冬,一家小馆子里,萧言暮贪婪的享受着这种不一样的人生。
她那时还太稚嫩,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推着走,她有挣脱束缚的念头,所以莽撞的奔向了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路,她隐隐感觉到女人掌握权利是好事,但是她却并不知道,成为一个女官,在某种程度上到底代表了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在谁的计划中。
她像是一只稚嫩的雏鸟,而沈溯和韩临渊像是两张网,都紧紧的束着她。
她挺直了脊梁,义无反顾的撞了上去。
——
萧言暮和同僚们用完膳食之后,就该离开南典府司,回家休息去了。
刘师父和李师父家都在京郊附近,赵恒之是在更远的小山村,只有萧言暮一个人要赶回京城,然后要在明日辰时再过来。
她大概也该想办法在京郊弄个房子了吧?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转瞬间又被压下去了,因为韩临渊的事情还没解决,沈溯给她的承诺暂时还没有兑现,她还算不得安全。
还是奔波一些吧。
萧言暮爬上程小旗的马车,两人一路奔波,回了京中。
她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与程小旗一道儿洗漱过后便睡了,萧言暮临睡之前,还被程小旗灌了一碗参汤。
她这一日奔波,本就累极了,脑子里又塞满了新同僚和自己的未来人生,根本来不及去多想一点儿别的,爬上了床榻后,裹着被子便沉甸甸、甜滋滋的睡过去了。
萧言暮睡得香甜极了,漂亮的脸蛋压在花枝软枕上,厚厚的被子裹着她柔软的身子,在冬日间散发出温热的气息,许是那顿羊蝎子太好吃,所以她的肚肚也是饱饱的,睡梦中都有一股香辣的味道,带来一些热气,将她整个人烘的热热的。
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抻了抻睡得发麻的腿脚,伴随着一阵舒畅的拉伸感,又陷入了更深的梦乡。
萧言暮睡着的时候,沈溯还在南典府司衙房里。
这一整日,他都未曾踏出衙房一步,得知萧言暮回了沈府后,他第一时间召了程小旗回来。
刚睡下的程小旗立马起身,匆匆忙忙赶回到南典府司。
——
南典府司是没有“关门”这一说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南典府司都有人在转,只是排班不同而已,南典府司是负责情报□□的,所以一刻都不得放松。
常人有言,在南典府司待一年,能耗十年精血。
像是萧言暮能回去休息,是因为她是仵作,现在又没有案子,否则,她也得像是陀螺一样转。
程小旗早就习惯这种不被当成人看的日子了,所以她披星戴月赶过来的时候没有半分怨言,只是匆匆忙忙扎进南典府司里,一路行到了沈溯的衙房内。
沈溯的衙房灯火通明,千户大人冷着面坐在案后,周身的气势直扑人面,程小旗一进来,心中便是一紧,赶忙低下头道:“见过大人。”
她低下头的时候,在脑海内疯狂思索她最近做了什么错事,但她想不出来。
她本来是李千户手底下的人,临时被沈千户调过来,跟着萧言暮,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萧言暮。
她一直都保护的很好,她甚至还尽最大可能的照顾萧言暮,按理来说,她应该没做错过任何事啊。
她也不敢问,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沈溯的吩咐。
偏生,这时候的沈溯不开口了。
他便那般神色冷淡地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本书,整个衙房似乎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程小旗觉得后背隐隐冒出冷汗来了,她甚至都开始思索这段时间到底说了沈千户多少坏话。
想不出来啊!说太多了啊!
正在她喉头都跟着发干的时候,坐在案后的沈溯终于开口了。
“监听审报。”他说。
监听审报,顾名思义,就是监听、审查一个人的所有行动,报是禀报的意思,在南典府司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将这个人这一天所有的事情都禀报出来。
沈溯要听的,就只有萧言暮了。
程小旗立刻开了口,将萧言暮这一整日的事情都说了一个遍,从早上起来说到晚上回去,一点小事儿都没落下,包括萧言暮跟那三个仵作去吃饭的事情——那个时候,程小旗就跟在暗处看。
她毕竟要全天保护萧言暮。
程小旗全都说完了,却发觉沈溯还没有提问。
程小旗大着胆子,偷偷向前扫了一眼。
沈溯坐在案后,似是压着一股盛怒,眼眸隐隐赤红,目光冷沉的落在她身后——她身后有什么?
程小旗记得,是一方矮塌。
沈溯这时候看矮塌干什么?
“她没说过李千户?”终于,程小旗听见沈溯问话了。
“没有。”程小旗回道:“萧姑娘今日很累,回去就睡着了。”
沈溯的唇瓣越抿越紧。
没有说李千户,但是也没有提过他...这个女人,回去就知道睡,难道她进南典府司,是真的来当个仵作的吗!
“出去。”沈溯咬牙道。
程小旗双手抱拳退出衙房,心里有些疑惑。
这大晚上把她叫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通?
她也未曾多想,打着哈欠又连夜回了沈溯,这一来一回,她到沈府的时候天都快凉了,她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跟着萧言暮一起爬起来了。
这一回去南典府司,他们是坐马车去的,沈溯不在,程小旗就也跟着爬上了马车,跟着补眠。
等马车到了南典府司,程小旗跟萧言暮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南典府司里。
萧言暮去仵作大衙房点卯,程小旗无处可去,自然是去李千户那里点卯——她可不敢再去沈溯那里了。
程小旗去李千户衙房里点卯的时候,李千户正在查手里的一些卷宗,听见程小旗来了,便唤她进来。
程小旗迈入了李千户的衙房。
衙房间,李千户没有再躺在摇椅上,而是拧着眉坐在案后看卷宗。
李千户时年而立,正是龙精虎猛之年,平时插话打诨嬉笑怒骂,瞧着像是个爽朗的老好人,但是他沉着面,拿着卷宗看的时候,又显得颇为沉稳。
毕竟能混到千户这个位置,没点真本事不行的。
“卑职见过李千户。”程小旗进来后,抱拳行礼。
李千户本人并不像是沈溯一般严苛,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不重刑罚,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情况而高抬贵手,给下面的锦衣卫一点活路,所以程小旗在面对李千户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害怕。
“嗯。”李千户扫了一眼程小旗,问道:“在沈千户手底下做的怎么样?今日是来审报的吗?”
前段时间,沈溯突然来找李千户要走了程小旗,只说借用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说要做什么,李千户将人送过去之后,跟程小旗就断联了。
“还好。”程小旗谨慎的没有提起萧言暮的事情。
每一个锦衣卫的任务都是保密的,当然,对上司可以不保密,但她现在的上司是沈溯,所以她也不能跟李千户提起来这件事,所以,程小旗只是含糊的指代道:“我正在进行任务。”
李千户拿着卷宗的动作一顿,面上浮现出几分趣味来。
他之前听沈溯提起过,将程小旗借走,似是因为程小旗是个女人,方便保护女人。
而现在,程小旗又说她在进行任务。
程小旗要保护的人就在南典府司里。
这样一想,连带着昨天沈溯一脸盛怒的样子似乎都有了解释了——因为那位仵作衙房里的女人。
叫什么来着——
啊,萧言暮。
李千户的面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昨日,那个青梅般的姑娘站在他的衙房里,递上卷宗的样子。
他一时觉得有趣极了。
沈溯竟然把他喜欢的女人搞到了南典府司来,而这个女人,竟然又没有选择沈溯。
李千户一张脸都笑烂了——他可太了解沈溯了,沈溯又傲慢又自负,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低他一等,觉得只要他略施小计,玩弄一个女人轻而易举,他这辈子都顺风顺水,没被任何人打败过。
萧言暮没有选沈溯,而是选了他,估计把沈溯气的昨天一整晚都没睡着。
就在此时,李千户的衙房外突然传来一声禀告声。
“启禀大人,沈千户那边突然发来调令,说是在鹿鸣山找到了丢失的十万两银子,要我们整装待发,跟着一起去搜山,找丢失的银两。”
之前南典府司就有消息,说是找到了丢失的十万两银子的下落,没想到今日已经找到了。
鹿鸣山太大,沈溯手底下的人不够,带着李千户的人正好,到时候两拨人一搜,能最快速度结束搜山。
“好。”李千户应了一声,道:“我马上就去。”
他才应下了一声后,突然又转头,与一旁的程小旗道:“去,将那个刚来的萧仵作找过来,这次出任务,我要带一个仵作一起去。”
程小旗愣了一瞬,心想去大山里面搜索,带个仵作干什么?但是她也没敢质疑,只转头立刻奔向了仵作大衙房去找萧言暮。
而李千户则新欢鼓舞的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啪啪”的拍了两下手掌,嘿嘿笑着,想,他可太期待沈溯瞧见那位萧仵作跟在他身后时候的模样啦。
进山搜查嘛,没事儿给自己找点乐子看吧。
真希望沈溯到时候也是一样的死不承认啊。
第39章 查案和恋爱(一)
程小旗找到仵作大衙房里的时候, 萧言暮正在跟赵恒之一起讨论伤寒药方,刘师父和李师父则坐在一起泡茶喝。
淡淡的茶香飘散在整个仵作大衙房中,地龙蒸烧着如春的暖意, 阳光透过丝绢窗纱落到大衙房内, 将书案与档案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亮光。
一眼望来, 整个仵作大衙房都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安稳度日的感觉。
程小旗身上有武功在身, 走路也没个动静,行到檐下的时候,大衙房内的四个人都没瞧见她,程小旗便敲了敲门。
门板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众人回头, 便瞧见程小旗站在廊檐下。
她有着一副粗壮强健的身板,一张脸肤色黑粝、颌骨宽大,裹在南典府司统一的蓝色飞鱼服间中, 乍一看雌雄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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