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的远处是一间牛棚。
二楼的灯今天比昨天还少了一间,看来已经有人先走了。
“嗯,忙完了。”他投过来一眼。
“那明天走?”她迎上他的目光。
“对,明天走。”
“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得开车。”她又补充道:“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开车,你比我更辛苦些。”
“不辛苦,我来开。”陆则谦终于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啄了一口,烫在喉头。
顾青舟垂下目光,不再反驳。
她真希望,他能出现认知上的混乱,不把她当做一个谁的妹妹来特意照顾,哪怕一瞬间也好。
“附近有个小滑雪场,要不要明天去玩玩。”他提议道。
“我不会滑雪。”她有片刻的愣神,随即掀了掀眼说道。
会不会滑雪和去不去滑雪是两码事。但那些让她感动的迁就却在她洞察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有了些许的负担。
“是那种天然的雪道,不是很正规的,我想去看看,你要去吗?”他换了种说辞,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一早就是如此打算。
为了减轻她的负担,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
当然。
如果是他需要她的话。
――
“不正规”的形容对这个滑雪场来说显然有些失真,因为它就是几个开放式的、无人看守的雪坡罢了。
“抱歉,之前听他们说很有趣,没有时间来考察。”看着眼前的景象,陆则谦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会,心理压力小了不少。”她本来还担心太专业的场子有些掌控不住,这种乱七八糟乱成一团的地方正合她意。
而且,她能理解本地人所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是一种不被教化的,纯粹的娱乐。
他们带了个充气雪橇,放眼整个山谷,已经算得上专业的装备了。因为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都是身体缩着一团球,直接往下滚。
快滚到她脚边时,她还想上前扶一把,结果从他们“咯咯”的笑声中明白这是游戏的一种,所以赶紧闪开,不阻挡这份乐趣。
陆则谦蹲在一旁充气,而她将手揣在口袋里,低头监督着他。
他们将雪橇拖上一个小山坡。
“先坐会吧。”她提议道,觉得对山的风景实在太好。
他们的充气雪橇够大,足以让两个人并排而坐。
来之前,她有些惴惴不安,希望快些结束这一场滑雪。然而,真的来了,就这样坐着,也想要日久天长。
没有日照金山,没有红日落幕,甚至都不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这就是一个有些晴朗的普通的上午。
经年的积雪落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山上,漫山遍野的青松也同样叫不出名字,耳边是孩童的疯笑,家长们轻微的噌怪和叮嘱。是冬日里最寻常的景象。
雪风冷而不凉。
这里应该是附近人的天然雪场,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已经有几条成型的雪道。
“双脚收拢,重心尽量靠后,转向时注意保持平衡。”陆则谦半蹲下身,给她讲解着技巧。
她半认真的听着,轻呼了一口气。
他这样半蹲在她身边,单手撑着雪橇。过于认真的神情,让她的内心遭受了小小的轰炸。
他说得都对,但若是知道自己是在跟一个曾经的职业运动员谈运动技巧,会不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无语感。
不是她自负,无论是雪橇还是山坡,于她而言,这种程度足够安全。
内心有股隐隐的冲动,有没有一种机缘,让她有机会开口?
在顾青舟的坚持下,两人你一轮我一轮很快就玩开了。看着他脸上开怀的笑,他说自己想来看看,或许是有几分真心的。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是他也想来的地方,她更加高兴和安心。
最后一轮滑雪,她大着胆子提议道:“要不一起滑下去?”
一个人的雪橇很大,两个人拥挤的刚刚好。
他坐在她身后时,顾青舟转头回望。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手臂自然的环过来,顺利的出发。
还好他没低头。否则,她不敢保证她眼神中隐而未宣的期慕不会越界。
陆则谦在一旁等着雪橇放气,她捡了一跟细长的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她没有遮挡,大大方方,就等着他倾身过来看。
“安.......乐。”
“恩,安全的安,享乐的乐。”
“很宏观的祝福。”他完全不走心的称赞道,又去检查放气的进程。
一点都不宏观,这是一个极其微观的祝福,具体到只关于你。
早安、午安、晚安的安。
元旦快乐、新年快乐、情人节快乐、五一快乐、国庆快乐的乐。
因为无法嵌入到具体的语境中,只好套用最笼统的祝福:祝你一切安好、天天快乐。
第20章
◎最平凡的一件◎
阴雨绵绵的天气持续到了三月底,天气预报显示,从四月开始会阴雨转晴。
然而,未等到转晴的天气,倒计时的钟声率先响起。
她在一堆邮件当中打开了那封来自国内学校的邮件,紧接着是来自导师的邮件,再紧接着是来自学校的电话,最后是来自家里的电话。
所有的指向都一样,要她提早回国。
她几乎不用去确认这封邮件的真实性和迫切性,就被接二连三的催促拉回了现实中。
上周的联合汇报结束以后,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比预想的提早了一个月。
何劲松院士要新开一个实验室,国家级的,研究方向与他们这次的联合项目有关。她只是本科生,本来没有资格参加,但实验对口,导师推荐了她参加面试。就算这次加入不了,也是为以后深造撕开一条口子。
学医的,继续读研读博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所有的借口都被提前堵掉,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窗口。就算是拖延,最多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毫无意义。
就连外婆都给她打了电话,沟通了一些时间安排,详尽交代了具体事项。
机票定在下周二,算上周末还有三四天的时间,但她有些收尾工作要做,全部办妥几乎也就刚刚好。
她没有特意告诉陆则谦这件事,需要道别,但似乎不需要过于慎重的与他道别,她更需要与自己道别。
最后一个周末,陆则谦依旧不在伦敦,他去了哪里,她故意选择忘却。
她需要一个缓冲地带。
趁他不在,她把房子里里外外能够着的地方打扫了一遍,也算是一种道别吧。
回到自己的屋里,东西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整理的途中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和雨滴一般,只下不上的心情。
哭是不可能哭的,她的世界有太多比想哭更难排解的郁结。
箱子的小夹层她一直都未打开过,今天早上整理时,才发现里面有一本书,那本熟悉的《退役运动员心理指导手册》,不用想也知道是林颜悄悄放的。
走的前一天,是她和自己一起收拾的东西。
此时的它被重新翻出,躺在书桌的一角,面向着广阔天地,被破窗而入的清风细雨轻轻掀起,要翻不翻的封面似在回应。
她走过去,将那一点灰尘雨雾细细抚掉。看时间,是最近两年再版的。封面五颜六色很有活力,她用自己的指腹摸了摸书侧,很硬很扎实。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个选择题:你处于退役的哪一个时期?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将一缕凌乱的头发勾回耳后,将书关上,重新放回了行李箱,还是决定把它带回去。
记忆中,第一本读完的全文字书是在十一岁,名叫《波莉安娜》,书名就是主人公的名字,当时的她也是十一岁。
丧父又丧母的小波莉去投靠脾气古怪的姨妈,用自己的乐观坚强感染了整个小镇的人,她敢于直面自己的雀斑和别人的冷漠,有一种忠于自我的勇气。
如果你断了一条腿,那你应该庆幸你还有另一条。这是小波莉的快乐理论。
这本她童年最喜欢的书,后来推荐给了林颜,对方看了却觉得不过尔尔。她因此还与她有过一些争论,最后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那时她就明白了,一本书的启发不在于书中的道理如何正确,而是取决于阅读者当时的心境。
你读不懂一本书,不必怀疑,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
就如刚刚被她收回的那本指导手册,若是时间到了,什么时候看都会有所收获。
顾青舟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一切已安排妥当,对方叮嘱了几句并没再多说什么。
她早就知道的,家里一直是相信她的,对她的决定与安排,一向是不反对的,甚至是不评价的。挂了电话,她突然在想,如果家里多问几句该多好。
可她没有别的人需要交代,外界的牵引只能就此打住。
周一的早上,她没有去学校,一切该做和不该做的,都已妥当,除了和他道别。
这是一个终会离开的地方,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擅长告别。
她翻了翻手机的记账软件:算上预估的房租,欠款12321.9英镑......有些天文数字。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还给他。
打开他的微信,手指在界面轻抚,犹豫一瞬,下了决心。
Zhou:你在哪里?我忘记带钥匙了。
最后一天,想做的事和不想做的事一样多,选择了最平凡的一件:参与他的生活。
她想知道,他几点吃饭,吃的什么,几点上课,学的什么,几点回家,怎么回的。
发完这条,将手机锁屏,双掌环绕,抵在自己的眉心。
心情是难以言表的复杂,还好,她不需要给任何人有所交代。
Lu:那你等等,我待会给你送回来,找个地方待一会。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我来找你。输入这行字又觉得有些不妥,删了重新再打。
Zhou:不用,我来找你。
Lu:可是我在上课,没办法立刻出现。
Zhou:没关系,反正也是等。把地址给我。
Lu:那你去门口的咖啡店等我。
紧接着传过来地址和名字。
Zhou:好。
Zhou:不用急。我今天没事,正好在附近逛逛。
拿上外套,她将钥匙直接扔在了桌上,转身锁了门。
住进这里的第一天,陆则谦就将两个房间的钥匙都给了她,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他也有她房间的钥匙。
不得不说,这是很高明的一步棋,尽管是人为的对局。
手指按了向下的电梯,等待的一分钟里,一直不敢抬头。既上次开车六个小时候以后,她居然还能找到新的突破点,无所不用其极,不得不佩服自己。
上次还勉强能算师出有名,这次纯粹是无稽之谈。
到了指定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已经做好要用做闲适的心情过完这一天,实则只能做到形似,神不似。
她已经努力了,她也是个人。
陆则谦推门而入时,带动了屋檐上的风铃。坐在这里的两个小时内,她无数次听见这风铃的声音。
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见与不见,只在顷刻之间。
然而当他真的出现时,她还是忍不住上扬了嘴角,朝他挥了挥手,指了指给他点的现磨黑咖啡。
这只是一个一如往常的午后。
陆则谦拿上咖啡,并未察觉任何异常。“走吧。”他以为她急着回家。
“这么早?你没事了吗?”她坐着没动,用一种惬意地口吻问道。
“嗯。”他点点头。
“可是你平时都很晚回家。”她反驳道。
“嗯?”他的不解溢出嘴角。
“我的意思是,我没什么事,忙完了我们再回去,你今天本来打算做什么。”她说得很直白,没有时间拐弯抹角。
陆则谦将手上的咖啡放在桌面,重新坐了下来,抬眸问道:“想逛逛?”
“没有,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回家。”只是想知道你一天都会干嘛。
“那.....我们去趟打印店?”他试探着问道,若不是她找来,这却是他原本的行程。
“嗯,好。”她将桌上的咖啡递给他,自己的已经喝完,立马起身就要往外走。
陆则谦看着她的背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微妙,刚刚还一副闲散的样子,现在又这么着急。
这是一家带打印功能的便利店,不大不小,生意也还行。他在自助打印机前打印,她就在一旁守着,寸步不离。
“你今天是早课?”她问道。
“嗯。”
“上到几点?”
“十一点半吧。”
“学校的餐厅吃的午餐?”
“嗯。”
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问询,她立马解释道,“抱歉,我只是好奇你们学校的课程压力和我有什么不同而已。”
他点点头,半信半疑。
走出便利店,路过几家餐馆,她又问道:“平常会在这里吃饭吗?”她看见有个熟悉的名字,想起他曾打包过这家的汉堡。
“大部分时候是。”
“选择人最少的?”她继续着自己的猜测。
“如果赶时间的话。”
她抬手看了看表,似乎距离晚饭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
“你平常都几点吃饭?”
“看具体安排,若是下午没课的话会早一点,然后去图书馆上自习。”他多回答了一个问题,隐约知道她想了解些什么。
“那我们现在去可以吗?”
“可以。”
他们点了各自中意的套餐,简单吃了个晚饭。从餐厅出来,她又有了新的问题。
“都去学校的图书馆自习吗?”
“也不一定,看情况,附近有个咖啡店,允许长时间呆着,也常去那里。”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我也想找一家这样的地方。”
陆则谦静默一瞬,目光有些悠远,没有立即回答。
“不方便吗?”她知道她脸皮有些厚度。
“没有。”
按下自己的疑虑,她跟着他的脚步去了那间咖啡店。
店里很安静,确实有学习的氛围。他们来的这个时候是个间隙,下午的人要去吃饭,而晚上的人还未到来。
他们选了长条靠边向外的横桌,并排而坐。桌子的斜前方还有一个人,正专心致知地带着耳机,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她大胆猜测那是在练听力。
坐下以后,又点了两杯喝的。
她知道对方疑惑重重,可她当下或者以后都很难解释,索性自己先掏出了电脑,做起了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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