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瑶走进来看见是两个女生，诧异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别扭，和顾青舟对视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
“你好，我叫林颜，是申城电视台的记者，之前给你打过两次电话。”林颜起身伸出了自己的手。
梁瑶并未伸手，倾身微微一礼。
和人握手是文人或生意人的习惯，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份。
“梁小姐，这边坐。”顾青舟觉得这个破冰不太顺利，连忙接过了话头。
跟着林颜出来了这么多次，打个配合她还是会的，起身把中间的位置让给她。
梁瑶眼眸闪烁了几下，神色有些松动，好长时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在这里，有人叫她瑶瑶，有人叫她梁瑶，有人叫她小姐，就是好像没人叫她梁小姐。
顾青舟见她仍不落座，带着几分警惕，继续攀谈道，“你好，我叫顾青舟，林颜的朋友。”她故意说出自己的名字，想看对方的反应。
果真，梁瑶迅速抬了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瞬又收了回去。她没有走向正中间，而是坐到了旁边的位置，拿起酒瓶开始娴熟地开酒，给两人各倒了一小杯红酒。
“不用这么客气，你们付了钱的。”
林颜拿过酒瓶，示意她不用倒酒。
“不好意思到这儿来找你，我确实找不到别的办法了，还请你见谅。”林颜抱歉地说道，社区那边是有时间限制的，她也不能一直拖着。
证实对方的意图，她有些绷不住了，见她们不喝。梁瑶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眼神从刚刚的戒备慢慢蒙上了一抹轻蔑，这是自我保护的开端。
顾青舟在她身旁坐下，趁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她若隐若现的侧脸，瓜子脸，高鼻梁，流畅的轮廓搭配精致的五官，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看什么都眼波流转，含情脉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或许，梁小姐，你愿意的话，我们想请你出去走走。”顾青舟觉得这里的气氛确实不适合谈某些话题，提议换一个环境。
“我从来不出台。”梁瑶伸手去拿桌上的烟，说这话是想抵一抵她们。
“我们可以就在楼下走走，简单聊两句，透透气。”顾青舟看着她嘴里吐出的眼圈，再次游说道。
抬头与她对视一秒，梁瑶觉得有些压不住，慌忙移开了。尽管她的眼神很平和，甚至不带一丝探究。
她将刚抽一口的烟直接掐灭在烟灰缸里，拿过自己的手机，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三人来到会所下面的草地餐厅，这里摆着几张户外桌椅，应该是白天用来喝茶的，晚上亮着些彩灯，散落着几桌透气的人。
梁瑶穿得少，出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顾青舟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她身形单薄，里面还穿着裙子，看着都冷。
梁瑶不接，但顾青舟不容拒绝给她披上了，“我听你声音，好像有点感冒，穿上吧。”对方没再推迟，目光轻扫了她一眼，表示感谢。
她们选了一处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招呼服务员上了一壶热茶。
可梁瑶不准备喝茶，而是要了一扎啤酒。
在这里只喝酒，是她给自己立的规矩。
“你们来这儿就只是为了找我？这消费可不低。”她用眼尾扫了扫两人，不像是混迹这种场所的人。
“是想着能否在不耽误你工作的前提下见一面。”林颜答得很是坦诚。
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包薄荷糖放在桌上，时间有限，她必须要尽快切入主题。
“逸逸说你喜欢这个，他让我带给你的，顺便谢谢你给他买的新书包。”
梁瑶轻哼了一声，白嫩的手指覆盖在玻璃杯外侧，一股凉意随即从指间传递进来，直达心底。
视线没有过多停留，她拿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放在了桌上，仿佛这是身份的象征，用实际行动划定楚河汉界。
“别来这套，搞得这么情深义重的，能当饭吃吗？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坑里出来，你们要让我跳回去吗？大家同人不同命，你们也别太自以为是了。”说完，拉过玻璃杯的把手，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
顾青舟也听林颜说过这话，此时忍不住瞟了她一眼，看她如何拆解。
“你说的这点我也感同身受，但就是因为各有不同，才能互相帮助，不是吗？”林颜拿出了记者的口吻，先赞同再拆解。
“帮助？你们知道我真正需要什么吗？就敢说帮助。”梁瑶抽出一根烟，双手簇拥着火苗点燃，并未送入口中，只夹在两指之间，静观其变。
“你们应该连烟都没抽过吧。”
这种行为顾青舟也曾有过，顿时产生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那种有口难开的压抑，慢慢爬上她的喉头，静默盘旋，找不到出口。
她不擅长安慰人，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眼神停留在烟火的星点之上，将自己的手伸向烟盒。
“如果一起抽过烟，是不是就有资格再谈谈。”她从中抽出一根，又去拿打火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假装自己是个老手。
她想起小学时，有一个同学的钥匙掉在臭水沟里，一大群人围观指点，谁都不敢捡，是班里最漂亮的梁瑶挽着衣袖，半个身子探在臭水沟里捡了钥匙。
臭水沟里的钥匙也好，近在咫尺的香烟也好，都只是一个表象罢了，无法完整地描述一个人。
但若是对方觉得这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标志，那她不介意尝尝，这是沈医生教她的。
梁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显然有些意料之外，手指紧了紧，却没有阻拦。看着她的手伸向红色的烟盒，旁边并排摆着绿色的薄荷糖，一红一绿，对比强烈。
其实这东西她算不上喜欢，只是这廉价的薄荷糖能散去她嘴里的烟味，让她想起某些清爽的时光。
相比梁瑶，林颜的表情要震惊许多，她抽不抽烟这件事没有定论，但在她面前，她从没抽过，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顾青舟！”在林颜开口之前，一个更愤怒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点烟的进程。
三人一起转头，看向醉醺醺的顾青诩，以及跟在他身边的乔木和陆则谦。
顾青诩带着踉跄的脚步冲到她面前，一巴掌打掉了她手上的烟，力道很大，皮肤相触的声音震耳欲聋，手背瞬间一片绯红，她条件反射似地哆嗦了一下，
顾青诩呼吸之间全是酒气，她下意识地后仰，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重新站定，与他对峙。
“谁让你抽的烟？”顾青诩语气很冲，用迷蒙的眼神打望了一眼身边的梁瑶，那眼神太不礼貌。
顾不上手上的疼痛，顾青舟连忙给他使眼色：“哥，待会给你解释，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看向身后的两人，想让他们救个场。
顾青诩回头瞪了两人一眼，明示他们不准动，继续说道：“明摆着的事，你要解释什么。”顺带扫了一眼她的穿着。
她也顺势低头看了一眼，她把外套给了梁瑶，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针织衫，脖颈和锁骨露在外面，并无不妥。
内心本就有些敏感的梁瑶立马会意，将衣服脱还给她，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神色。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要再和我这种人打交道了。”说完转身就走，顾青舟想追上去，却被顾青诩伸手拽住了手腕。
只好转头给林颜说道，“你去看看，我在这等你。”林颜点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她。
“没事，放心吧。”
听到这句话才追了过去。
“你怎么穿这么少。”顾青诩听见她语气中的不悦，恢复了一些理智。
“身体好。”她实则很难跟一个酒鬼置气，僵硬答道。
“快把衣服穿上。”
“你不放手，我怎么穿。”她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血脉不过，红得发紫。
他的力道丝毫不减，换个“妹妹”估计都能疼哭，还好这个够粗糙。
顾青诩嗖的一下松了手，顾青舟穿上衣服重新坐下，她得等着林颜回来再走。
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忽略了其余三人，气氛有点低沉。
趁着低头喝水，透过雾气，眼睛还是忍不住朝陆则谦的方向瞟了瞟，发现对方也打量她，就迅速收了回来。
这样的她，一定是非常陌生的吧。
陆则谦却没有收回目光，她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有像也有不像。眼神还是那么澄净，像清洒在海面的月光，个性依然是柔中带刚。
两颊退了些婴儿肥，轮廓和五官却更加立体。
多了一份若即若离的诱惑，少了一份望而却步的清冷。
见她沉默不语，顾青诩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叨叨着，像是解释又像是教训。
顾青舟听着他的数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他是在发牢骚，也不搭话。
“你有没有在听？”感受到她明显的不走心，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
她抬头对上他质问的双眼，此时确实不太想被教育，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在听的。”她转了转手上的杯子，不想多惹麻烦，还是让了一步。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整天不务正业的。”以为她有了认错的心态，顾青诩看着桌上遗留的烟盒。
顾青舟抬眼望去，这是刚刚梁瑶留下的。伸手拿过烟盒，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此举直接引发了顾青诩的不满，“这是你的？”
“不是。”她淡淡道。
“那你把烟给我。”顾青诩用眼神逼迫着她，仿佛她藏的是一把杀人的刀。
她没有多余动作，手指在外套口袋里压着烟盒，感受着上面凸起的纹路。
抬眼对过去，语气不偏不倚：“你和她很熟吗？”
第26章
◎她要不要探寻第三条路◎
这句话挑衅意味太重，场面直接被冻住。
顾青诩忍着火气想去找自己的烟，看向左右两人纷纷低头，不敢作声。现场的人都隐约闻到了火药味，谁都不敢去点火。
乔木见气氛有些失控，不敢再袖手旁观，拿起桌上的茶水给顾青诩倒了一杯，示意他冷静。
“我的意思是，我会自己还给她。”觉得确实有些过火，她连忙找补道，低头喝了一口实则已经凉透的热茶。
她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想在这里，当着某个人的面.......与他争论。
顾青诩摸到了自己的烟，抽出一根就要点燃，却被一旁的陆则谦伸手夺过了打火机，随意地丢到了对角线的位置。
他瞥了他一眼，也不争辩，将烟重新塞了回去。
顾青舟余光扫着这一举动，有种莫名的心跳。
记忆中他好像从未在她面前抽过烟，每次都只是闻到残留的烟草味道。
但他此时所展现的教养不但没有替她解围，反倒让她更加自惭形秽。
她刚刚的行为就算不得有教养。烦恼来自于比较。
她只能低头去够自己那杯冷茶，顺道闭眼让自己歇口气，免得待会不能呼吸。
此时看似是顾青诩在审问她，实则她更受不了另一个人无声的审视。他的任何举动都可能让她溃不成军，她唯有选择硬扛，别无它法。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顾青诩没抽上烟，接了乔木递过来的茶，没有纠结刚才的顶撞，重新开始找话题。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垂眸低声说道，事关别人的隐私，确实不能告诉他。
“顾青舟？”顾青诩盯着她看了半晌，语气明显不悦：“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这话太过沉重，她稍稍坐直了身子，想着应对之策。今晚的她确实有些叛逆，与她一贯在顾家的形象不符，他会解读到这层意思，也算有迹可循。
可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会用言语周旋的人。
“哥，我们讲个道理好不好？”她想了想，先用一个称呼打破他的质疑。
“什么道理？”顾青诩选择退让一步，带着点静观其变的味道。
她轻抿了抿唇，换了柔和的目光，怔怔看着他。尽量让自己接下来的话不带一丁点嘲讽意味。
“你看你三更半夜、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的出现在这种场合，我并没有问你.....来做什么。”她语气很克制，努力停留在字面意思。
画面石化，三道目光从不同角度投射过来，她若无其事地选择接住。
是的，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她问出口，很难保证没有夹带私货。
顾青诩皱眉，看看两边的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她这是什么道理？”
见他一副没头没脑的表情，而不是想象中的震怒，顾青舟顿时有一种消气的感觉。
“我们是...”
“不用解释。”她连忙打断他，“都可以......都可以。”
被反将了一军，顾青诩有些无语。
他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了她。
此时林颜跑了过来，顾青舟立马起身，见她独自回来，心下了然。
“先走吧，下次再说。”她视线绕过其他人，直接看向了林颜。
林颜无奈地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顾青舟抱歉地说道：“再找机会吧。”今天的事确实是因为她才搞砸的。
她回头，看见静坐不动的三人，赧然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顾青诩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默默点了点头。
就这一个举动，让她的愧疚感陡然而生，移开椅子的动作慢了几分，希望对方能说两句，什么都好，她一定会给台阶下的。
却一直没等到。
她只好再次出声：“若是......你们没有别的行程，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抛了橄榄枝，看他接不接。
顾青诩抬头，有些愕然，确定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喉结动了动。
“好。”
这是一个双方都不断造雪又不断破冰的夜晚。
――
她坐林颜的车，另外三人带了司机跟在后面。
“不好意思啊，让你和你哥吵了一架。”林颜先给她道了歉。
“我才不好意思呢，今天让你白花了钱，我来报销。”她手肘放在窗沿，侧头笑了笑。
“你不是要请客吃饭吗？已经算报销了。”
“这又花不了几个钱......零头而已。”她悻悻道。
“你不会要请他们去.......”林颜张了张嘴。
她们来之前确实有吃东西的打算，只是这种朋友之间的搭伙和请客还是不一样的。
“对啊，反正就是顺道，他们应该也吃不下。”顾青舟不以为意地说道。
林颜吐了一口气，投来无奈的一眼。人情世故这件事，她有自己的尺度。在她觉得她很懂的时候戛然而止，在她觉得她不懂的时候，又总是能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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