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来,他们动的手脚极易被发现,以七皇子秉性,必然要他们命,他如何睡得着。
红尘道人不以为意,“一头困兽,四面疑敌,此等要命的事怎肯假手于人。”
她垂落眼睫,心下无趣,陈芨虽有几分谋略,可也只能用于小道,与那个人委实天差地别。
红尘道人不再多言,早朝之后,一名小太监偷偷行来:“道人,七皇子入宫求见了。”
嘉帝看着七皇子呈上的葫芦讶异,七皇子解释:“父皇,自上次蕴哥儿一通气运之说,儿臣回来细想也觉有理。因此特意向得道高僧寻了一枚精致葫芦,葫芦即福禄,亦有庇护之意,如今宵小作祟,儿臣虽知以父皇龙威不惧,但为人子总是难免担忧。”
七皇子垂首作赧然态,“还望父皇不要嫌弃。”
嘉帝拿过葫芦,触感细腻温和,不输上等玉石,他摩挲许久,这才看着七皇子,“你有心了。”
七皇子惊喜抬头:“父皇喜欢,儿臣就欢喜。”
同一时刻,原在寺庙的三皇子略有尴尬的登门皇孙府。
虞蕴热情的接待他,叔侄二人相谈甚欢,三皇子暗暗松了口气,临走前将那串手珠赠与虞蕴。
虞蕴明知故问:“三皇叔,这是?”
三皇子浑身绷紧,‘弟弟是诚心想与蕴哥儿修缮关系,但也知循序渐进的道理,还请三哥暂时为我保密。’
三皇子扯了谎:“是我为蕴儿求来的手珠,盼你日日欢喜,往后安康。”
虞蕴笑着接过,“多谢三皇叔。”他将手珠戴在手上,三皇子见状也舒眉展目,他总归是希望兄弟子侄儿和睦相处的。
虞蕴送别三皇子,回府后取了手珠丢给谷穗,“秘密去寻之前为老师治病的谈大夫,请他代为查验。”
七皇子回府后听闻下人所探,喜道:“好,本殿就等着那个小畜生暴毙的好消息。”
一罐药膏,多半都抹在了给虞蕴的手珠上。大罗金仙也难救。
七皇子兀自得意,逐渐遗忘他处境危险。
申正,谷穗回府,神色凝重:“殿下,谈大夫说这手珠混有慢性毒药,整日里佩戴,不出半月便会消瘦憔悴,令人以为食欲不振,实乃中毒。”
虞蕴蹙眉:“太医把脉可耗得出脉象?”
帝王隔三差五都会令太医请平安脉,皇祖父若有不慎,太医应能及时诊出。
虞蕴思索再三,咬咬牙拿上手珠往宫里递牌子,嘉帝笑道:“蕴哥儿这个点儿怎的来了。”
“孙儿担忧皇祖父还记着毒蛇一事,劳心劳神。孙儿放心不下。”虞蕴铺垫几句,缓缓道出来意,“三皇叔知晓此事后,还赠与孙儿手串,自二皇叔一事后,三皇叔便有避世之意,此次他主动来,孙儿委实有些受宠若惊。”
虞蕴将手珠呈上,故作惊讶道:“皇祖父怎的也盘起葫芦了。”
嘉帝莞尔:“你七皇叔送来的。”
虞蕴便不作声了,一副别扭样子。嘉帝忍俊不禁,“你也大了,莫与你七皇叔计较了。”
虞蕴躬身应是:“皇祖父发话,孙儿不敢不从。”
嘉帝拉过他的手叹道:“蕴儿,皇祖父是希望你不愿,而不是不敢,你明白吗?”
虞蕴抿了抿唇,少顷才道:“还请皇祖父给孙儿一点时间。”
嘉帝欣慰的拍拍他的手:“好孩子。”
祖孙俩话家常,虞蕴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个葫芦,忍不住挑明些道:“皇祖父,并非孙儿对七皇叔心有芥蒂,但孙儿嗅闻葫芦漫出一丝奇异味道。”
“葫芦是有味儿。”嘉帝笑道。
虞蕴离去后,殿内空旷,嘉帝瞥了一眼作木偶的大内侍,“不枉朕疼他一场。”
大内侍呐呐,嘉帝哼笑:“你这老货,胆子忒小。”
大内侍努力挤出一个笑,自贬自身。仿佛这能削减他心中大半恐惧。
从秋猎回来便是一道考验,不止是考验七皇子,更是考验虞蕴。
倘若虞蕴知晓七皇子给帝王送了手把葫芦,没有及时询问,便是失败了。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帝王的失望,等闲人承受不得。
大内侍万般庆幸,蕴殿下在野心和孝心之间做了一个最好的平衡。
宫灯照着内殿影影绰绰,月光倾泻如镜,静谧安宁。
皇孙府内,严奉若温柔的目光抚过少年的脸,清若凝霜,“再有些日子,封你为皇太孙的圣旨便要昭告天下了。”
虞蕴没有反驳,默认了。
景帝死前曾问栗姬,可愿善待景帝其他妃嫔子嗣,栗姬一口回绝,与帝位失之交臂。
今日嘉帝有此一问,何其相似。他明面只问了七皇子,但虞蕴能容下有仇怨的七皇子,更遑论其他皇室。
五日后,御前侍卫统领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至四皇子府。
容贵妃得知后花容失色,珠钗横斜:“圣上,这一定是陷害,是有恶人栽赃嫁祸。”
四皇子勉力维持镇定,“父皇,儿臣冤枉。还请父皇给儿臣一点时间自证清白。”
嘉帝冷声道:“不必。即日起,你…”
四皇子骤然拔下头上玉簪,插入心侧,四下一片寂静,少顷容贵妃发出尖锐惨叫:“我儿!!来人传太医,我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容贵妃手足无措的用方帕按着儿子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方帕。
四皇子虚弱的望向嘉帝,字字铿锵:“父皇可以有万般理由不喜儿臣,但绝不能是儿臣背负污名这种方式。没做就是没做,硬要定儿臣罪名,儿臣宁愿一死,也不……”他脸色大变,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嘉帝再也坐不住,他绕过龙案三步做两步捧过儿子的手,双手相触颤的厉害。不知谁在害怕发抖。
四皇子清明的眼几乎要洞穿一切,嘉帝有那么一刻以为四皇子明了他的意图。
他心中终于择出继承人,是蕴哥儿。但四皇子势力太大,嘉帝得帮心爱的孙儿清理挡路石。
他欲寻错处将四皇子逐出上京,可这个儿子倔的要命。
嘉帝思绪繁乱,听见自己焦急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朕派人细查,再仔细的查,朕…父皇不冤了你,你挺住…”
手心一松,砸落在地。四皇子面无血色的倒在嘉帝怀里,可却是笑着的。
他得以证清白,值得。
嘉帝骤然失色,抱着四皇子龙目泛泪:“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宫里声势太大,主子们也无心其他,任由消息传入坊间。
七皇子正在醉仙楼听曲儿,嘴里含着美人剥来的晶莹葡萄,骤然闻言,喜的从榻上跳下来。
“此言当真?”
“回主子,千真万确。”
七皇子以拳击掌:“好啊。”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太好了,天助我也。快,快收拾收拾随本殿进…”他身形踉跄,用力捂着心口,茫然道:“进宫…”
七皇子两眼一闭,死在花魁的屋里。顺天府最快速度封锁楼内外,府尹带着七皇子的尸体匆匆进宫。
第236章 无法无天・六
七皇子暴毙, 四皇子生死不知,整个上京风声鹤唳。
淑妃几欲哭断肠,御前侍卫统领却查出毒蛇一案的幕后真凶乃是七皇子。
淑妃眸中发狠, 重重两个耳光甩去, 破口大骂:“你这腌H泼才,七皇子尸骨未寒, 你吃了豹子胆敢这般冤枉。”
淑妃气道:“圣上, 恳请您为皇儿做主,重重惩治这刁人。”
嘉帝将手边葫芦扔她脚边, “你的好皇儿呈与朕的。你找太医去瞧瞧罢。”
淑妃惊的后退数步,仿佛那不是一个葫芦, 而是毒蛇猛兽。
嘉帝打发了淑妃, 按了按深深的眉心皱,他对侍卫统领道:“仵作查验, 老七非顷刻毙命, ”
统领面皮一颤,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又惶恐垂落。眨眼间,他的面上浸出一层细汗。
七皇子并未畏罪自杀,而是死于谋杀, 幕后黑手仍逍遥法外,而他们却毫无头绪。
侍卫统领面色青青白白,细汗汇聚成珠,点点滴落。
他跪伏在地,“恳请圣上再宽限数日, 末将定当竭力追凶。”
嘉帝凝视他,半晌挥了挥手:“去罢。”
嘉帝屏退左右, 他独坐于殿中,于大门外倾泻而入的日辉温暖热烈,携山岳之灵气。浮尘跃动间,又似涓流之绵长。
嘉帝静静瞧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越过光影来到他跟前。
“皇祖父.......”少年之声,如金玉相击,委实好听。
嘉帝眼珠动了动,目光终于聚焦,落在少年明俊秀美的脸上。
嘉帝对他招手,虞蕴上前搀扶嘉帝走动,他向往殿外的光明:“你那不争气的皇叔属实令朕烦忧。”嘉帝抚过心口,神色晦暗:“自你四皇叔伤了,朕这心口也闷闷的疼。”
虞蕴闻言神情担忧:“皇祖父,孙儿命人请院正为皇祖父把脉诊治可好。”
嘉帝摇摇头:“等老四转好再说罢。”
午正一刻,小太监匆匆报喜,“圣上,四殿下转醒了。”
嘉帝眼神一亮,三言两语打发了孙儿,大步行入偏殿。
容贵妃一脸沧桑迎来:“臣妾恭.....”
嘉帝越过容贵妃向床榻而去,四皇子仍是虚弱,见嘉帝而来,未语泪先流。
嘉帝侧首按了按眼角的泪意,半是嗔怪半是怜惜:“你这孩子平日最是恭俭礼让,怎的如此性烈。”
四皇子双唇蠕动,深深望向嘉帝,“父皇,人活一世总有所求。儿臣求不来惊世才华,做不得冠古绝今的能人,平庸如我,总该留下一世清名。于我身死后,双亲,妻儿不为我所累,便是大善。”
容贵妃勉强止住的眼泪再度决堤,背过身哭成了泪人。
嘉帝口中泛苦,他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撤了蕴儿的拦路虎,不忍见叔侄相残,避免叔侄兵戎之争。从始至终,他都未想过要四皇子的命。
可他所愿,却事事所违。
苍天啊,你当真戏弄朕也。
嘉帝恍然安抚:“你莫想太多,父皇信你,定要人查个水落石出。”
四皇子感激涕零,父子俩的感情从未有过的浓烈。
“四皇子走了一步险棋,也走了一步好棋。”严奉若拨着茶沫,万分感慨。
谁能料到在嘉帝属意虞蕴为继承人,亲自为虞蕴扫除其他隐患的情况下,四皇子还能这般挽狂澜。
杜长兰半真半假的揶揄:“天家子嗣太多,蕴儿的对手也并非老七老九那样的莽汉。”
虞蕴静默不语,杜长兰叹道:“蕴儿,成大事者,忌于小情。”
虞蕴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四皇叔委实豁的出去。我今日进宫,见皇祖父苍老了许多。七皇子的暴毙和四皇叔的重伤,对皇祖父打击不小。”他也抚摸过心口,回忆嘉帝的神情:“皇祖父说他心口闷的厉害,夜里辗转难眠。”
虞蕴在野心中仍藏有亲情的位置,纵使嘉帝有再多不是,待他却是真真的。
少年兀自纠结,严奉若留意杜长兰神情。等虞蕴离开后,严奉若这才问起:“你想到什么了?”
杜长兰微怔,随后笑道:“奉若兄真是心细如发,长兰庆幸奉若兄是友非敌,否则大难也。”
严奉若哼道:“你再恭维,我可就去床上歇着了。”
自从杜长兰指点后,严奉若如今装病是信手拈来,连虞蕴有时也被他唬住。
眼见严奉若要走,杜长兰快人一步,拦在跟前:“你莫走啊,我与你说。”
杜长兰凑去严奉若耳边,一阵低语。
严奉若神情渐渐凝重:“当真?”
杜长兰道:“我只有七分把握。”
严奉若恼的瞪他一眼,他还不了解杜长兰吗,嘴上说七分把握,心里估摸着是有十分把握了。
可这事一个弄不好,就会成为蕴儿和长兰跨不过去的坎儿。
严奉若坐立难安,杜长兰却不以为意。
嘉帝同蕴儿祖孙情深,可他跟嘉帝却隔着生死仇,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杜长兰透过紧闭的窗户,感受光线的明暗,少顷垂下眼睫:“日落了。”
夜里四皇子又起了热,嘉帝亲自探望,如此耗了几日,四皇子眼瞧着转好了,嘉帝大喜,却猝不及防喷出一口乌血。
宫里顿时乱了套了,容贵妃立时主持大局,隐约把持帝王寝宫,阻拦其他人求见。
嘉帝昏睡了一天一夜,容贵妃看着龙床上的男人,心中生出一个隐秘而阴暗的念头。
太医道圣上乃是中毒,毒素深入肺腑,便是耗尽天下名贵药材也不过缓上数月。
他总是要死的,不过是几个月的差距。可这几个月于他们而言却是天差地别。
四皇子拿命博出一条血路,留在上京,只为求一丝登顶大位的机会。
而眼下这个机会就在她眼前。
帝王身死,群龙无首,一干皇室里唯有四皇子最富力强,对比之下虞蕴胜算颇低。
可一旦任由帝王醒来,生死之际,嘉帝若执意立虞蕴为继承人,他们的谋划就完了。
寝宫内静的出奇,天气已经冷了,上京的鸟雀都将飞往南方过冬,等到来年开春才回。
雁雀尚且谋生,何况人乎?
容贵妃藏于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她一步一步靠近龙床,轻若无声,耳边却炸响她的心跳,如雷鸣,如海啸,似滔天巨浪,将她一颗心高高冲起,悬在了云端。
容贵妃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朝向嘉帝,当她即将触碰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容贵妃慌张收回手,厉声喝骂:“谁人放肆!”
大内侍欠身道,“娘娘,院正来为圣上诊治。”
容贵妃这才惊觉她犹豫太久,耽搁了时间,浪费了一次机会。
没关系,容贵妃宽慰自己,只消太医离去.......
“圣上。”院正惊喜察觉嘉帝的手指动了,遂加重针灸力道,连声唤:“圣上,圣上――”
蒙蒙灯影,终于映入嘉帝眼底,大内侍三言两语将由来道出,嘉帝又惊又怒:“朕只有数月好活了?!”
“是谁!谁敢毒害朕,是不是老七!”他一掌拍在床沿,扯动心脉又激出一大口血。
院正大急:“圣上不可大怒,否则加重毒势,危矣。”
嘉帝无力躺回龙床,理智渐渐回笼,“蕴儿呢,怎么不见他?”
大内侍支支吾吾。
嘉帝喝道:“朕问你话。”
大内侍望向容贵妃,嘉帝顺着大内侍视线瞧去,容贵妃心里一咯噔,“圣上,太医说您要静养…”
“毒妇!”嘉帝怒火重燃,费力抬起手,指着容贵妃呵斥:“你这毒妇敢软禁朕!”
容贵妃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喊冤:“圣上,臣妾冤枉啊,臣妾都是为了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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