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去长信殿陪太子妃圆圆读书说话,一般这时候太子也在,顺便能见一见他,打个招呼。下午或是跟郑浔她们一块刺绣下棋打双陆摸骨牌,或是自己摸钱出来往膳房叫几个菜吃会子酒。
徐沅心里也琢磨过,可能因为她上一次侍寝,太子没有特别满意,所以接下来都没有召过她。
但是这种闺房秘事,徐沅也无法去细问郑浔和王清惠她们侍寝是怎么样的,只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
还没等到太子再次召幸谁,太子妃娘娘就查出来了喜脉。太子听到消息,下朝之后,直接就去了长信殿,他知道吴字微这个太子妃当得艰难,自然就得给她体面。
太子妃正在内殿手把手地教圆圆临帖,看见太子风尘仆仆进来的样子还有略微吃惊:“您怎么满头大汗地,随侍的人都是死的吗?”
红玉和绿云眼尖,立马恭敬地替太子卸了大氅,圆圆的奶嬷嬷顺势也将她哄出去了。
孟旭心里高兴,脸上再看不出来,接过太子妃递来的牛乳茶,才开口道:“甚个时候有的?”
太子妃虚扶了一下耳边的飞燕重珠耳坠,抿抿嘴:“张太医说刚满三个月,胎是稳的,您不用担心。”
孟旭了解吴字微的为人,知她没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必不会让事情败露。只不过孟旭高兴之余,就是无穷无尽的担心。
他不只是担忧这胎保不住,而是心里有了别的计较。原来东宫无子,这下有了,很多事就不能跟原来作一样的打算。
太子妃看太子神色莫名,心里也有些慌张,她原就是打算等胎像稳定再往内宫递摺子的,为这还私底下服了药延了行经的日子。
如今看着太子的脸色,只恐事情还有变数。母子连心,不问清缘由吴字微也难放心:“殿下,可是遇着什么难处?”
何止是难处,孟旭今日在朝上吃了好大一个瘪。连着这孩子的事情,更让他焦头烂额。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都决意保着太子妃平安生产:“吾妻放心,愿倾东宫之力保尔母子平安。”
吴字微得了太子的保证,才稍微安心些,她孕中疲惫,和太子闲话几句就作势要躺下。
甚至连管家理事的担子都预备一并卸给太子良娣郑浔,她原话是:“我如今身子也重了,总觉着精力不济,阿浔原也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交给旁人我再不放心。”
太子也知道如今只有郑浔出来还能镇得住一些妖魔鬼怪,当下就要让自己身边的小中人先去昭阳殿给郑浔通气儿。
太子妃却伸手拦住了那个小内侍,说:“您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毛躁。您这样派人过去,叫阿浔她怎么想?难不成我怀个孩子,就成了金疙瘩不成?况且家大业大,又逢年节,很多事还是当面交接的好。”
她都这么说了,太子也无甚可赘述的。见太子妃频频孕吐,孟旭想让她好好歇息,便藉口尚有军政未理要回含章殿。太子妃听了也不拆穿他,还欲唤绿云送太子出去。
随侍太子的人本就不少,孟旭哪里稀罕太子妃的宫人,也不要人送,领着几个内侍大步流星就走了。
从长信殿出来,孟旭的脸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身边的人谁也不敢上前触太子的霉头。
只有他的大伴儿赵德胜还能勉强说上几句:“圣上已决意明年择期出塞行围,命成王随行伴驾,殿下您留中监国,想来也是有万全的考量,殿下您……您……”
话还没说完,当即就被孟旭阴侧侧的一眼吓了回去。只见太子双唇微微翕动,轻呼出一口气,但并没有吐出一句整话来。
唯赵德胜日夜服侍太子,看他唇形知道他说的是“欺人太甚”这几个字。
赵德胜肯定不敢欺负太子啊,能当得起“欺人太甚”的,除了太子的老爹和兄弟们,还有谁?
而能让太子动怒的主要原因还是他那个不争气的老爹。
今天早朝,老皇帝突然决定,明年三月,他要到塞外出游踏青,顺便慰问一下守卫边疆的将士们。
并且这次,他还只带自己喜欢的三儿子成王一起去,至于太子嘛,随便安了个监国的名头就把他打发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传统。
孟旭气个半死,却敢怒不敢言。谁叫他爹是皇帝,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况且太子这位仁兄,因为害怕受他爹猜忌,一直韬光养晦。在朝中一无兵权,二无近臣,本就无甚根基。
圣人虽强留他监国,却又下旨不许他涉六部事,若有急报,还许内阁自专之权,无需太子朱批。太子在朝堂之上,与司礼监呈给圣人取乐的祥瑞又有何异?
若是圣人此行顺利实乃家国之幸,若是在外行围身遭不测,无兵权无君威,叫孟旭拿什么定乾坤安天下?
到时候还不是由着成王赵王把他这个二皇兄从太子的位置上一撸到底。
偏这时候太子妃又身怀有孕,这个孩子保得住保不住还是两说。
孟旭越想越气,觉得今日真是事事窝心,郁气内结,不得其法。
突然,他灵光一闪,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了一双逆来顺受的眼睛,命令道:“去把徐沅找来。”
赵德胜听了这话,如找到救星一样吩咐小内监:“兔崽子!还不快去常宁殿宣徐太子昭容随侍!”
太子妃有喜,包括徐沅在内的几个妃嫔一早就知道了。早在太子妃派人去请太医来看诊的时候,各殿的主子就都心里有数。
太子妃在清宁宫好好地,衣食住行都极为稳妥,又没听说有个什么大症候,年根儿底下还大张旗鼓地请御医来瞧,除了妇人有娠,还有甚个事?
既然太子妃初有孕,想来太子应该直接会在长信殿歇下才是,怎么还会召其他人?徐沅看着来传伴驾口谕的小中人,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赵嬷嬷看出来她的为难,一面为她上妆,一面讲前因后果:“贵人不必多思多虑,太子妃身怀六甲,只怕疲于应付太子,这才召了您。”
徐沅还是担心太子妃会觉得她趁虚而入,阴私夺宠:“嬷嬷,太子妃娘娘初初有孕,殿下却幸我而不伴她,不知娘娘心里作何感想。”
赵嬷嬷把手中的梳子递给了惊雀,自己转身拿起凤仙花汁给徐沅染指甲,一边弄一边缓缓开口:“贵人您想这么多做什么?论恩宠,您比之昭阳殿那位如何?”
徐沅认真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来:“郑姐姐虽无专房之宠,也当得昼日三接。”
“贵人聪慧。那依您看,盛宠如此,太子妃娘娘待太子良娣又如何?”
说话间,赵嬷嬷又让一旁学染指甲的别枝自己独个替徐沅染一只手,自己则替徐沅挽了个祥云髻。
“太子妃娘娘对于妻妾之事一向处之淡然,襟怀磊落。”
说完,徐沅从匣子里找出一只并蒂海棠花步摇示意惊雀插在髻上。
赵嬷嬷看到人比花娇的徐太子昭容登时就笑了:“盛宠如郑妃,老奴冷眼瞧着,太子妃娘娘不依旧是八风吹不动的老神仙模样,就咱们殿里这些毛毛雨,她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和您计较?”
徐沅算是听明白了,就算是有人现在要跟太子妃娘娘打擂台,也不会是她徐沅。原因很简单,胳膊拧不过大腿,小鬼斗不了钟馗。
于是徐沅就心安理得地往含章殿去了。
太子本来揣了一肚子的火,但他在看到徐沅的第一眼之后就偃旗息鼓,生不起气来了。
徐沅正对着太子行了礼,上身穿着鹅黄云雁细锦交领袄,下搭同色镶银丝万福苏缎襦裙,神色自若,施然旖旎。
孟旭脑子里想到的是白乐天的一句诗:云鬓花颜金步摇。
徐沅的嬷嬷很会打扮她,总是能放大她身上那股宁静致远的气质。
就论模样而言,要说艳丽无双,徐沅比不过郑浔,要说清雅脱俗,也不及王清惠。
但她就像是一块经年的沉水香,味轻而幽远,色淡而绵长。
徐沅并不知道太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子不说话,她只得勉强打开一个话匣子:“太子妃娘娘有喜,阿旭高兴吗?”
看徐沅那个笑眯眯的模样,孟旭都快觉得是她自己怀孕了:“又不是你生孩子,在那傻乐个什么劲!”
得,刚打开的话匣子又被太子啪叽关上了。
既然太子不喜欢聊这个话题,那徐沅就换个思路:“皇后娘娘之前应了我们腊八家宴的时候可以去清音阁看宫人们放河灯和烟火,不知道如今还行不行呢。”
徐沅指的是,太子妃身怀有孕,可能会留在宫里安胎。没有主母领着,姬妾们是没法在内宫走动的,以防哪个不长眼的在贵人跟前错了规矩。
孟旭显然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随便呗!玩物丧志!”
只能说对于天天在外面为家国大事奔走卖命的太子殿下来说,看烟花这些事情确实戳不中他的痛点。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黄河水患、青州暴旱、流寇作乱以及边境来犯这类军国要政。
徐沅终于意识到太子情绪好像不太对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嘴角还噙着三分笑意,神色也跟平日一般,一双倒吊丹凤眼炯炯有神,但那张脸徐沅却怎么看怎么有种狰狞的感觉。
“阿旭今日不开心?”徐沅一直顺着太子的毛捋,递给他一只剥好的丑橘,并且尝试着问孟旭脸臭的原因。
太子斜倚在榻上,和徐沅中间隔着一个小几,透过明纸望向院里一株盛开的绿梅,说话声也闷闷的:“是有点。”
太子不开心徐沅也没办法啊,既然面色不虞,肯定也不想多话。
她只好使唤别枝回常宁殿把她之前纳了大半的鞋底拿来,然后无奈地对太子说:“看您的神色,肯定不是我们宫里的人惹到您了。外面的事情,如果您都解决不了,我也没什么法子呢。”
孟旭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的心绪又被徐沅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我不高兴了,你还教唆你的丫头拿什么劳什子鞋垫子!怎么,我比那双鞋垫子还不如吗?”
这时候他倒是不觉得徐沅宁静致远的气质有多好了。
可是徐沅她不懂太子别扭的心思啊,太子于朝政之事上不如意,她一个深宫妇人又待如何。
但一想到自己姘头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她还是耐着性子哄这位祖宗:“可那鞋不就是为您做的吗?太子妃娘娘总念叨您嫌弃尚服局做的鞋不合脚,我想着您日日在外奔波,没有一双合脚的靴筒,该多遭罪啊。谁知反倒惹出您的气性了……这到底怎么了?”
这还差不多!孟旭继续气得四仰八叉:“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临时赶制一双破鞋来讨好我的!”
自己的心意被说成是邀宠媚主的下作手段,饶是徐沅只有三分气性也被激到了五分:“您大可不必这样夹枪带棒,要是觉着我做的东西不好,大可再寻好的。”
徐沅这下彻底明白了太子为什么不去其他殿里。
太子妃有身子,太子良娣有情分,太子昭仪是个活神仙,除了她徐沅,谁还能供他这样撒火出气!
孟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为君者,最忌喜怒全形于色,心事都让人知。他还阴险地将怒火转嫁给自己宫里一个不争不抢的小妃子,实非仁君之道。
徐沅这个人韧性极强,想清楚太子找她的缘由,她反倒不紧不慢起来:“您若是觉着我不好,原不必召我。召了我来,又只为了拿话刺我,何苦来哉?”
虽然不紧不慢,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最后几句总归透出些烟火气来,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在里面。
孟旭跟自己女人有什么好置气的,他一把把人揽进怀里,直接了当地说:“小沅,是我不好,你很好。是我在外面受了闲气,回来了不说为你们遮风挡雨,反倒要你们来体贴我。”
见徐沅不为所动,孟旭趁热打铁,抬起徐沅的脸细看,发现她那双眸子里又噙满了泪水,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诉尽悲哀;又像初夏石榴树上的露珠,娇艳欲滴。
但纵使这样,徐沅也没有做出哭的样子来,她一直默默忍受着太子所有的情绪。
因着太子没有说侍膳,徐沅则是用过晚膳才过来的,两个人又因赌气消磨了一会儿时光。太子一看都到了就寝的时候,正事还没办,直接就把徐沅拦腰抱起往睡榻走去。
徐沅揪着太子胸前的蟒纹,小声嘟囔:“阿旭,我还没沐浴。”
太子哄她:“弄完再洗。”
虽然徐沅还是很稚嫩,但比上次已经好很多了,渐渐也能尝出一些趣来。
比如太子总会坏心眼地捉弄她两下,然后又退出去,让徐沅饱尝空虚之感。等到太子真的整个塞进去,个中滋味又令徐沅难以忍耐。
太子则觉着帐子里的徐沅有做祸国妖妃的潜质,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说慢,从不扭捏。如此反复,反复如此,太子倒是尝到了久违的酣畅淋漓。
不用顾忌什么,他伏在自己的妃妾身上随意征伐,进退自如,最后,一泻千里。
孟旭这时候咂咂嘴才品出下一句诗的好来:芙蓉帐里度春宵。
第5章 五、泪湿青衣
“贵人,昨晚徐昭容歇在了含章殿。”
青烟对郑浔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把昭容两个字咬得很重。
郑浔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扫着罥烟眉尾,嘴里低声念:“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只是她郑浔的夫婿此刻正在和旁的女人鸳鸯被里成双夜罢了。
青烟和翠雾两个人知道内情,太子在昭阳殿留宿最多,往日太子良娣侍寝,翌日早上太子总是会亲自为她画眉。
两个大宫女对视一眼,猜不准太子良娣是什么心思,翠雾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石英钟,谨慎着开口:“贵人,快着些吧,别误了给太子妃请安的时辰。”
郑浔却拿着桃花木梳轻轻通着头发,嘴里冷哼一声:“晚了就晚了,原也无妨。”
她心里清楚太子妃打着什么算盘,只是一口气顺不过来,凭什么她吴字微一有瞌睡,自己就得上赶着给她递枕头。
郑浔有意挨时间。
但就这么几下里反复折腾,郑浔到长信殿的时辰也不算晚。
徐沅和王清惠刚在太子妃的暖阁坐下,她手里拿着一块喜鹊登梅蝴蝶卷,还未入口,郑浔就进来了,她只得悻悻地把糕点放下,跟太子良娣互相见礼。
她一进来,徐沅就觉得眼前一亮:烟霞紫芍药斜襟皮袄衬得郑浔肤如凝脂,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随着她款步而来的动作微微摆动,梳着时下流行的瑶台髻,前额覆缀串珠牡丹纹金围髻。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透出几丝伤春悲秋的气质,偏她整个人又不见任何颓色,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同时还能两靥带笑,观之可亲。
徐沅忍不住先在心底赞一句容色倾国,可令陋室生辉。
王清惠拉着郑浔往太子妃下首坐了,问道:“昨儿怎么了?关门闭户的。”
宫里长日无聊,昨儿徐沅和王清惠原想到昭阳殿寻太子良娣一块儿吃海鲜锅子,没想到先吃了郑浔的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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