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函道:“大哥, 您不能光看眼前的这点事情,您得往远了看。孩子上学识字, 有了知识有了文化有了见识, 长大后才能有出息。”
男人笑, “能有什么出息?你们这些城里小孩,哪个没上学, 哪个学历低?到头来还不都是来我们乡下种地?你们城里孩子读了书都到我们乡下来, 难道我们乡下孩子读了书能到你们城里去?”
这是眼下的社会现实, 林霄函和初夏没什么可反驳的。
初夏眨了眨揉过的眼睛又说:“现在确实是这样的,但大哥您想一想, 高考停了这么多年了,知青下乡也进行这么多年了, 所有事情都不可能永远不变的,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 像学校复课一样, 高考也会恢复呢?如果高考恢复的话,所有人都能考大学, 读书可就有大用处了。考上大学,那就是国家分配铁饭碗,多光宗耀祖啊。”
男人笑得眉眼眯一块,“小夏同志,你真会说笑,跟做梦说书似的。”
初夏:“……”
她抿抿嘴唇,下意识往林霄函看了一眼。
林霄函又接过话继续说:“哥,那咱不说那么远,就说近的,就说咱们大队。咱们大队现在要把小学重新开办起来,需要老师,找的是不是就是像我们这种有知识有文化的?老师每月有固定工资领,放假有时间还能上工挣工分,这算不算有小出息了?再说大队部里的干部,从书记到大队长到会计再到各个主任,虽然都不是什么有学历的人,文化也都不高,但他们是不是多多少少都识点字?假使您家的孩子有了更高的文化,有见识能担事,能带着老百姓响应国家的号召做更多事,那是不是也能到大队部去做个半脱产的干部?您好好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男人这下没再立即反驳。
但片刻后还是摇头说:“咱家的娃就不是当干部的料。”
***
初夏和林霄函劝完一家,再去往另一家。
去的都是家里有孩子能上学的,劝的时候得到的反馈也都差不多——没有谁家乐意花钱把家里的孩子送去学校读书。
夜色如墨,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繁星闪闪。
到了各家都吹灯睡觉的时候,初夏和林霄函从最后一家的院子里出来,没再往下一家去。
踩着月色回宿舍。
初夏吸口气说:“这还有得磨呢。”
林霄函没接这话,转头看她一会,忽然说:“没看出来你很敢想啊,高考恢复,所有人都能考大学?”
这个话初夏就说了一遍,没想到他记住了。
初夏自然没有表现出局促紧张,她转头看向林霄函,很平常地解释说:“我这都是为了劝他们上学瞎说的,确实做梦说书呢。”
林霄函默一会道:“我怎么觉得还挺有可能的。”
初夏愣了愣,笑起来道:“是吗?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有远见的?”
林霄函忽停下步子来。
初夏跟着停下,他便借着月光低眉看着初夏。
初夏被他看得不自在,往后退一步道:“干嘛啊?”
林霄函不阴不阳地笑一下,“就是觉得很奇怪,你这两天像是突然换了个脑子,不止不傻不呆了,想法还又多又大胆。”
初夏仰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林霄函:“什么话?”
初夏:“心里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林霄函:“……没有。”
这句话的原话是——心里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是那本小说的后期,韩霆斩断儿女私情,专心搞事业时候用的。
她现在改了改,觉得用起来也合适。
她看着林霄函继续说:“我以前心思都在韩霆身上,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所以看起来又呆又傻。但我现在想通了,不想把心思放在韩霆身上了,当然就有心思想别的事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笨的,说过不会拖你的后腿,就肯定不会拖你的后腿。”
是,确实没拖他的后腿。
不止没拖后腿,两人合作起来还有点子默契,1+1>2。
林霄函想了想继续往前走,“那就合作愉快吧。”
当然如果她哪天又犯起蠢来,他肯定会毫不犹豫一脚踢开她。
***
知青点。
男女宿舍都熄了灯。
男生宿舍其他人都睡着了,韩霆却还没有困意。
他躺在床上,枕着两条胳膊眨眼发呆。
这么晚了,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初夏。
他这样发着呆又等了一会,便掀开被子穿上鞋,抓上厚外套套到身上上,开门出去了。
他是准备出门去找初夏的。
然刚出宿舍没走两步,便看到初夏和林霄函一起进了院子。
初夏进院子后便径直往女生宿舍去了,林霄函往男生宿舍这边来。
韩霆也便没迎上去打招呼,转身又回宿舍躺下了。
林霄函进宿舍点上油灯倒水洗漱。
韩霆躺在床上仍没有困意,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觉得很烦,但也没有把他的暴躁情绪表现出来。
当然他也没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接睡觉。
在林霄函洗完准备上床的时候,他没忍住出声问了句:“你今晚带初夏出去一晚上,干嘛去了?”
林霄函刚才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他了,知道他没睡。
林霄函吹了灯,不给韩霆面子道:“我好像没有义务跟你汇报这些。”
韩霆陷在夜色中轻轻屏息。
他又说:“我警告你,我不管你带她出去干什么,你都给我老实点,你要是敢算计她欺负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霄函嗤笑,“怎么?你能打死我?”
韩霆声音里的狠意越发重,“你试试就知道了。”
林霄函冷笑一下,没再理会他。
***
女生宿舍。
初夏也已经洗漱完上床躺下了。
被窝里有点凉,她把被子裹紧在身上。
旁边顾玉竹她们四个在她进宿舍的时候就已经睡了,所以初夏洗漱上床都是轻手轻脚的,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躺下来后她也没有立即睡,又想了想招生的事。
想到困了,打个长长的哈欠,闭上眼睛很快也就睡着了。
初夏每天早上都起得比闹钟响的早,今天也是一样。
起床后做的事情也都不变,穿好衣服叠被子,梳理头发扎起整齐的麻花辫,洗漱一番到厨房里去烧早饭吃。
林霄函今天又比初夏起得稍早些。
他先收拾完进厨房去,仍旧拿了馒头放到锅上馏。
初夏进厨房的时候,他正坐在灶膛后面,擦着火柴点火。
初夏先笑着跟他打声招呼:“早!”
林霄函把燃起来的稻草塞灶膛里,看脸色不是很想出声打招呼,但还是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早。”
初夏和他打完这声招呼就没和他多说话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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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
她去到碗柜边,打开自己的柜门,准备拿两个馒头出来馏一下。
然她抬起手伸到竹筐边,还没碰上馒头,忽然顿住了。
然后随着眼神微微沉下来,她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竹筐里的馒头不是她的。
她的馒头有黑色的有黄色的,不全是黑色的,而且她蒸的馒头也没有这么大,比眼前这些要小上那么一圈。
她的馒头被人给换了!
初夏脑子里蹦出来这个结论的同时,心里瞬间憋上一大口气。
但她没有立刻发作出来,而是伸手拿了个馒头,轻轻掰下一小块,送到嘴里嚼了两下。也不过就刚嚼两下,便嚼到了细砂石。
初夏皱眉吐出嘴里的馒头,心里憋的那口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林霄函昨天一整天都和她在一起,他不可能半夜起来干这种事情。
而且他磨面蒸馒头都有模有样,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砂石。
所以根本不需要多推想,肯定是韩霆他们干的。
他们凭什么可以这么欺负她!
初夏放下手里的馒头,转身就在厨房里找东西。
林霄函坐在灶后添柴烧火。
看初夏神情异常,举动更是异常,便多看了她一会。
看到初夏在厨房里找了个空的搪瓷盆,又找出了擀面杖,他嘴贱地揶揄了初夏一句:“怎么?大早上的这是要给韩霆改善伙食啊?”
这话里坏外带着讽刺,但初夏没把怒火转移到林霄函身上。
她拿着搪瓷盆和擀面杖回了句:“他们把我蒸的馒头全吃了,在我竹筐里放上了全部掺石子儿的不能吃的馒头。”
说完不等林霄函有反应,她直接出了厨房。
拿着搪瓷盆和擀面杖走到院子里,初夏深吸一口清晨的清冽空气,手上攒满力气,猛地用擀面杖敲响搪瓷盆的盆底。
刺耳的声音瞬间在院子里炸开。
本来还在熟睡的其他人被惊醒了大半,全都在床上蹙起眉。
初夏在院子里没有停,继续敲第二下第三下。
敲到第五下第六下的时候,男生宿舍有人出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超子,他顶着一头乱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发,面上带着被硬生生闹醒的不爽,怨气冲天道:“初夏怎么是你啊,大早上的搞什么啊?”
超子说完这个话,其他人也都出来了。
初夏盯着韩霆,攒着气又重重敲了一下搪瓷盆。
刺耳难听的声音震得人受不了,让人忍不住烦躁。
李乔她们从宿舍里出来,捂住了耳朵,同样脸带睡意,烦躁得要命地说:“不是初夏,大早上的你这是干嘛呀?”
初夏没说话,又盯了韩霆一会。
然后她忽转身进了厨房。
脑子还困得昏着呢。
顾玉竹看初夏进厨房,蹙眉低声抱怨了句:“神经病吧……”
她刚抱怨完,初夏又从厨房里出来了。
这次她手里拿的不再是搪瓷盆和擀面杖,而是装馒头的笑竹筐,而竹筐里面装的馒头,自然正是她们昨晚蒸的馒头。
看到初夏手里的竹筐,想起来昨晚的事情,顾玉竹几个女生脸上突然没了困意和烦躁,紧接着换上的,是清醒和心虚。
初夏端着竹筐,直接走到韩霆面前。
她把竹筐重重往前一推,撞到韩霆的怀里,满脸满眼倔意和火气盯着他问:“我请你告诉我,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韩霆不知道初夏这大早上的在发什么疯。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初夏发疯,眼前的这个满脸戾气的泼悍丫头,和他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初夏妹妹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他蹙眉看着初夏回问:“什么什么意思?怎么了?”
初夏看着他冷笑,“你装什么呀?把我的馒头全部都吃了,全换上了掺细石子儿的馒头,不是你们干的吗?!”
韩霆听到这话,眉心蹙得更深,转头看向旁边的锅盖。
锅盖做贼心虚,立马把头低下去了,直要埋到了胸口里去。
再看向李乔那四个女生,她们脸上同样带着心虚。
韩霆很快就想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他抬手接下竹筐,看回初夏说:“我们进屋说。”
初夏知道自己这样在这闹让韩霆觉得非常没面子。
如果她不听他的,他会更加觉得没面子,甚至会恼怒起来。
但现在初夏不想顾及他的面子,也不怕他恼怒。
她站着不动道:“我哪儿也不去,这件事就在这说,就在这解决!不要脸的事情你们都做了,还怕对着天说吗?!”
韩霆脸色变得难看,“初夏,谁教你说话这么难听的?在这乡下,我们大家都是亲人都是自己人,我是你哥!有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的?因为这点事,你大早上的这样闹,至于吗?”
“至于!”初夏声音猛抬,“你们没问过我,没经过我的允许,偷偷吃了我的馒头,说白了就是偷!你们之前偷生产队的东西,现在又偷我的东西,谁要跟你们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当亲人!”
看初夏根本不给韩霆面子。
李乔这会忽又虚软着语气出声:“初夏,我们就是情急借你点馒头,也及时还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这一筐的话,我们再蒸新的还给你就是了,真没想白吃你的。就几个粗粮馒头而已,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本来昨晚就想跟你说的,但你回来的太晚了,我们都睡着了,就没能跟你说。”
初夏转头看向李乔,“还是我的错了?”
李乔继续软着语气说:“不是说是你的错,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真不至于这样闹。就吃了你几个粗粮馒头而已,又不是不还给你,你干嘛这样子呢?心平气和地说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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