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源源不断有人进来,有下班回家的邻居,有来饭馆里吃饭的客人,也有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的各年龄段的孩子。
初夏慢着步子往胡同口走,想着去迎一迎林霄函。
然还没走到胡同口,忽看到一个面庞熟悉的人进了胡同来。
面对夕阳,对面的人逆光,初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走到近前,对面的人先笑起来和她打招呼,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但她还是有些意外地问了句:“锅盖?”
锅盖穿了一身西装。
初夏刚一叫完他,也就有其他邻居看到他了。
大家都知道他去南方打工去了,看到他自然也都惊讶又好奇。
于是也便都凑过来和他说话:“哟,这不是锅盖吗?这一身衣服穿的,好像从国外回来似的,这是发财了吧?”
锅盖笑着说:“发什么财啊,就是出去溜一圈长了长见识。”
人家自然不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啊,咱们又不会到你家偷去。”
大家都对南方感兴趣,自然又问锅盖南方现在什么样。
锅盖这便跟大家大说特说了一番,说南方现在都在搞什么样的建设,有多开放,发展有多快。
大家听了都觉得无法想象。
又有人问他:“那你怎么回来了呀?超子和韩霆呢?他俩没回来吗?”
锅盖道:“我不行,我到那边水土不服,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还是觉得家里好,所以我就回来了。他俩不想回来,还在那呢。”
邻居又笑着说:“你这是把老婆本赚回来了,能结婚娶媳妇了。”
锅盖笑着应:“对,这趟回来我就是打算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了,各位大妈婶子们,你们要是有什么好对象,都给我介绍啊。”
初夏跟锅盖打完那句招呼就没再跟他说上什么话。
在旁边听到这里,正好看到林霄函回来了,她便直接往林霄函面前迎了过去。
林霄函看到初夏立马先关心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初夏跟他说:“没有怎么样,还没有动静。”
两人说着话往胡同里来。
看到个穿西装被人团团围住的人,林霄函好奇问:“谁呀?”
初夏回答他说:“锅盖,刚从南方回来。”
林霄函笑一下,没再多看,和初夏直接回家去了。
第149章
没多看锅盖穿着西装在胡同里出风头, 林霄函和初夏直接回八号院进院子。
这会儿内院里只有王翠英一个人在,她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家里只有她和韩庆天两个人,吃的不多, 饭做起来也简单。
做好饭后,她又在门外廊庑下坐下来做了会针线, 等韩庆天回来吃饭。
韩庆天停了三轮车在前院, 往内院里去。
王翠英看到他回来,忙收了笸箩,起身去厨房。
饭盛好洗了手,老两口在屋里坐下来吃饭。
韩庆天喝口稀饭吃口菜出声道:“锅盖那小子突然从南方回来了。”
听着这话都感觉十分突然。
王翠英听到这话一怔, 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韩庆天语气仍旧很平常,“就刚才, 穿着一身西服, 拿着行李还没到家呢, 在胡同里被人团团围着。”
王翠英立马又问:“三儿和超子呢?”
韩庆天道:“问了,说是他俩还留在那, 没回来。”
王翠英脸色和声音急起来:“他俩怎么不回来?”
韩庆天吃着饭, 照旧语气平淡说:“那么多人围着, 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哪好详细问这么多。”
听完这话, 王翠英立马放下筷子准备起身。
韩庆天连忙叫住她,“急什么呀?人家刚回家去, 你不得让人家歇口气,这会各家正是吃饭时间, 吃完饭再去问不迟。”
听韩庆天这么说, 王翠英也就坐住了没起来。
吃完饭她就坐不住了,赶紧洗了碗筷, 叫上韩庆天一起找锅盖去。
到锅盖家,他家还没开始吃饭。
王翠英直接找了锅盖问:“韩霆和超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锅盖还是说:“他们在那呆的惯,我不行,所以我就回来了。”
王翠英对南方现在是什么样没太多的好奇,他更关心自己的儿子,自然又问:“那你们这一年多在那都干什么了呀?怎么连过年都没回来,你们仨从小就不分开,他们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啊。”
锅盖又笑着重复:“大妈,我不是说了嘛,他们在那呆的习惯,所以就没回来。在那还能干嘛,当然是赚钱啊,那边发展快。回来过年这一来一回不是耽误时间嘛,时间就是钱啊,所以就没回来。”
王翠英看看锅盖身上穿的时髦西装。
她脸上笑开来,又问:“你们在那都做什么赚钱啊?”
锅盖道:“什么都做,什么能赚钱做什么。”
王翠英看着锅盖继续问:“也很辛苦吧,你这都晒黑了。”
锅盖嘴角很轻微地僵了一下,“赚钱哪有不辛苦的,成天要在外面跑,南边太阳又大,肯定要晒黑的呀。”
王翠英:“那韩霆和超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锅盖笑着道:“等赚够了钱就回来了。”
王翠英还想再问点什么,锅盖家的人喊他吃饭了。
韩庆天没再让她问,不耽误锅盖吃晚饭,让他先吃晚饭去了。
锅盖笑着和韩庆天王翠英又打声招呼便走了。
转过身走了几步,呼口长长的气。
他说的当然都不是实话。
跟胡同人说的不是,跟韩庆天和王翠英说的也不是。
本来年初他跟韩霆和超子出去,是怀揣着“仗剑走天涯”这种潇洒想象的,但出去了才知道,想象终归是想象。
南方建设特区的主要手段就是对外开放招商引资。
说白了这都是国家和有钱人的事,国内穷,引的大多是外资。
这会南下打工的人并不多,普
通人做不起来什么生意,做小生意只能是捣腾东西往别的地方卖,但这也得是手里有钱的情况下。
对于最普通的南下打工人而言,眼下最好找的工作是到建筑工地上或者进厂当工人。城市的建设,需要的最多的就是工人。
锅盖和韩霆超子南下时身上只有点维持生活的钱。
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三人在南方摸索了一个多月,没有摸索出好的赚钱路子,又不得不解决生计问题,没办法只好去工地上干活。
想当初,他们仨从乡下回城,知青办一直没给安排工作,他们都没有去建筑工地上当临时工,结果到南方后被逼着吃了这样的苦。
为了生活,他们每天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干体力活。
在荒地起高楼的城市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像三只不知名的蚂蚁,被生活逼迫着奔忙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
不过干了两个月,锅盖就有点受不了了。
这日子过得,比当初下乡过的日子还要难熬,这难熬不止是生活上的,还有心理上的,活得又累又没有任何尊严。
但比那时候好的是,活得有希望。
韩霆跟他和超子说好了,先吃点苦攒点钱在手里,有了本钱,摸索到好的门路,赚钱也就是一倒一卖的事。
锅盖便靠着这希望硬扛着。
扛到大半年下来到元旦,他们咬牙省吃俭用攒出了一些钱。
同时因为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韩霆也交了一些朋友。
通过交到的朋友,韩霆摸索到了捣腾彩电的路子。
这会儿国内没有什么彩电可捣腾,得从国外捣腾进来,这得有门路才行,因为得靠偷偷摸摸走私。
朋友有门路,而且保证安全无风险。
他们现在手里钱不多,可以带他们先分他们一台两台试试水。
当时快要过年了,他们想着先赚上一笔回家过年。
结果没想到,他们被这朋友给骗了,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钱,被骗了个精光,临过年前连回北京的车票钱都掏不出来。
当然他们要是愿意,逃票蹭火车也能回来。
但是他们面子上过不去,觉得没有脸回来,于是便留在了那里过年。
当狗当牛当孙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灰头土脸一整脸。
到最后,除夕夜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积压了一整年的憋屈苦闷,在这样特殊的晚上没能再绷住。
话不投机吵了起来,吵得情绪上来以后,越吵话说得越狠,全往对方心窝子里脊梁骨上戳,吵到最后甚至动起了手,拳头往对方脸上砸。
吵完以后锅盖就走了。
除夕夜,自己一个人饿着肚子走在异乡街头,感觉眼前的世界好像完全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过完年他又找地方干了两个月的活。
赚了钱买了套西装,没有和韩霆超子告别,自己回来了。
坐在回来的火车上,想起自己南下时的踌躇满志,想起自己说要仗剑江湖、浪迹天涯的豪情壮志,只觉得可笑。
他之前一直都不愿意相信,韩霆早就不是他们的那个霆哥了,他们呼风唤雨的时代也早就结束了,现在他信了,也认了。
***
王翠英从锅盖那了解完韩霆的情况,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晚上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时,她跟韩庆天说:“既然三儿在外面赚钱赚得挺好的,你要不就歇歇吧,都这么大年纪了,别这么累了。”
韩庆天语气平淡说:“你觉得锅盖说的都是真话?”
王翠英道:“怎么不是真话?你看他穿那样一身衣服回来,一看就是在外面做大生意的,肯定赚了不少钱。”
韩庆天:“一身衣服才值多少钱。”
王翠英:“那你觉得他说的都不是真话?”
韩庆天:“我不知道,但感觉不全是真话。”
被韩庆天这么一说,王翠英又担心起来了。
他看着韩庆天说:“那三儿和超子,不是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吧?”
韩庆天:“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
王翠英微微松口气,又说:“还是写信问问吧,实在不行,让他也赶紧回来,别在外面瞎耽误时间了。”
***
因为和自己关系并不大。
初夏和林霄函没有多关心锅盖突然回来的事情。
他和韩霆超子三人从小到大向来形影不离,这会不年不节的,他突然自己一个人回来,想想也知道,三人应该是闹不和了。
既然是闹不和了,在外面过得必然也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好。
他们三人最是要面子,自然也不会说出真实情况。
初夏和林霄函两人最关心的,还是初夏的肚子。
按照算好的时间来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具体哪一天哪一刻不知道,所以两个人心里都又期待又忐忑。
晚上躺在床上,林霄函和初夏一起把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家伙的活力,对着肚子说话,让小家伙早点出来。
许是说的话起了效果。
睡到夜半时分,初夏感觉到身下一阵异样,猛地惊醒过来。
她一惊醒,林霄函也醒了,出声问她:“怎么了?”
初夏有些难为情地回答说:“我感觉……好像……尿了……”
林霄函听到这话忙坐了起来,“是不是羊水破了?”
初夏也说不清楚。
林霄函当然也没有耽搁,说着话便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拿了衣服给初夏穿好,立马带她去医院。
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出正门的时候,唐海宽和吴雪梅也醒了。
吴雪梅很快从房间里出来了,问道:“怎么了?要生了?”
她这话一问完,林霄函还没回答,初夏的肚子忽抽痛了一下。
看初夏这个反应,也不用再多问了,吴雪梅连忙回去房间里换衣服,换好衣服和唐海宽一起出来,拿上准备好的东西跟着去医院。
林霄函带着初夏先走了一步。
他俩走之前,把提前准备好的停业告知贴在了饭馆上。
胡同里的夜色慢慢消退,太阳从东头升起。
阳光洒进胡同,照亮饭馆门上贴着的停业告知。
太阳慢慢升至正空,又从西口落下。
夕阳落下之际,唐海宽骑着车在大门外停下,进院子到厨房里忙活上一会,又拎了个保温饭盒出来,再次骑上车出了胡同。
***
病房里。
初夏躺在床上。
她旁边是一个躺在襁褓里的粉团子。
自己生出来的娃娃,怎么看也看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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