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失神片刻,然后低侧过脸,缓缓呵笑出一口气。
抬头时,看见鹿可捏起薯条,蘸上番茄酱,然后伸着手臂递过来。
干净修长的手指,指甲盖被修剪的整齐,反射着珠光的莹润色泽。
后面是拒绝不了的少女笑容。
眸光忽动,挨在唇边的薯条柔软。江熠似乎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几秒之后,他还是张开口,缓缓地、慢条斯理地吞咽进食道里。
唇边紧跟着露出一抹笑意。
鹿可收回手指,放落在另一条压在桌面的胳膊上。像期望小仓鼠进食一样,期望他解决面前的食物。
“原来不是你想吃夜宵。”江熠道出她的目光深意。
鹿可张口:“你晚上都没有怎么吃,一直是在给我夹东西吃。”
“我要看着你把这些都消灭干净。”
“你这要求有点高,我努力。”江熠无奈的笑了笑。
他推过去一份小食:“不过你能陪我吃点的话,我想我应该吃得更多。”
“我陪你吃,不许抵赖。”鹿可向他扬起笑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心中忽然松懈。
那是很久之前,她懊悔没有多带些零钱出门,只能悄悄顺走桌上小票,像拿着一份应允的承诺书,暂时保管在她这里。
如今,她实现了那份应允,对于那时候的自己,
第55章
临近十二月份末, ARTI承担对于日本置地在海城拟建造购物中心的整体规划和建筑设计项目落定,提出的商业空间概念模式得到业主相关赞扬。
工作暂告一段落,鹿可安逸之后, 连过几天髀肉复生的日子, 终于有了精神。
终于在新年前,她主动的约江熠出来跨年。
与她相反,临近年关时, 江熠那边新组成的建筑工作室越来越忙碌。虽然他口头上还是说有闲暇,但鹿可依旧可以从回消息的时间点, 推测出某些情况。
在二零二三年最后的几天里,气象台的播报声里, 一场大雪忽如而至。
翌日七点刚过,睡眼惺忪的鹿可身穿睡衣拉开严丝合缝的窗帘, 室内外温差大, 玻璃上结了层雾蒙蒙的冰花。站在窗前,她伸出温暖指腹,斜抹开清透扇型,从中透望出去。
外面的积雪压住深绿色的树枝,冬日倦阳倾洒, 映照着厚厚的冰雪, 天光都更盛了一分。
难得的周末时光,她并不想早早浪费。
浴室智能镜是高显色的灯带,三边发光。鹿可将头发绑扎在脑后,从置物架上拿出一条牙膏,白色膏体挤到电动牙刷上。
咖啡机运作发出声响, 她过去时多士炉正好弹出两片焦黄色的面包片。
移开贝壳餐椅,盘子搁在多功能岛台餐桌上,
放下黄油抹刀,将两片叠捏在一起吃,烤过吐司有种外酥里嫩的口感。
单手拿起吃,睫毛在眼睑下处低扫出阴影,长指不断划过的晨间新闻。倏尔捏起咖啡杯柄,送到唇边,缓解舌苔躁意。
划动几下,鹿可无聊的退出,有些无所事事。回过神时,已经点进昨天和江熠的聊天框。
16:32
【你最近还忙吗,我听说江北外滩明晚有烟花秀,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20:25
【好,那我来接你,什么时候?】
20:26
【五点可以吗?一起吃个饭,我刷小红书看到有家新开的餐厅,听说味道不错。】
【位置】海城东钱湖畔xx号
……
纤长的睫毛敛了几秒复而抬起,本想退出的,却不料手机往下滑落,她连忙用手指捏住。
簇白指尖微抖。
屏幕上出现,你拍了拍“JY”。
鹿可脸上稍显尴尬,正要撤回时。
对方发来一条消息。
【我在。】
一切来的那么猝不及防,放大的瞳孔缓了缓,鹿可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又徐徐敲下。
【刚巧醒来,今天的雪还是好大。】
【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去附近超市,你有什么打算?】
对方回复。
【我也打算出门。】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鹿可想不出其他话来,他刚要出门可能有事要忙,于是只好结束话题。
【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
出门前,玄关处的鹿可又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望了眼,不见动静,终于低下头。她坐在可折叠式的换鞋凳上,弯着腰,用手指帮助脚跟滑进靴子。
站起来,往地面踩实了几脚,她从衣钩上取下低饱和度的灰色羊毛围巾,围严实脖子,最后剩的长长一截,被她甩到肩膀后。
拿起加绒手套,鹿可就推门而出了。
寒风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小区外走。
早上做早餐,本来想煮个热馄炖,抽开冰箱下格,才发现食材已经告罄。
两人合租之后,通常是鹿可做饭,任年年打扫卫生,在她来之前,任年年这个烧菜小白天天点外卖吃。
如今和鹿可同住,她早上不吃早餐,只喝咖啡的生活习惯也改善了。
不过,任年年一到周末上午就起不来床,开始鹿可还为她准备早餐,但往往都放凉了。她在厨房煮着中午吃的面条,人方才推门出来,懒洋洋的打个哈欠。
出了小区,路面积雪骤然清爽。
铲雪机彻夜不眠的忙碌运行,城市的主干道路被清理干净,天空飘着鹅绒般的大雪,汽车打着灯缓缓驶过。
鹿可踩着雪地靴,围巾拉的很高,几乎遮住大半个下巴。
路过街角橱窗,圣诞节装饰的雪花图案依旧贴在玻璃上。
在超市蔬菜区转悠许久,结完账后,鹿可就提着一袋蔬果,推门而出。
寒风凛冽扑面,她下意识的把脸往围巾里面沉,没走几步,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
拿出来的屏幕上显示是江熠,但戴了手套,屏幕触屏什么的都不灵敏。
摘掉一只笨拙的厚手套,手指洁白如玉的划过,手机贴在耳边,微拢。
“喂。”她说话时,冷空气里扑出一团白气。
“回头。”
鹿可侧过头,忽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刮过面前,洁白的雪花粘在睫毛上。不远处装饰玲琅满目的圣诞树前,江熠遥遥的看着她,日光明晰而鲜艳的一抹擦着房顶斜落,将他站的地方照亮。
怔然几秒,鹿可向他走过去。
“我以为你早上出门是有事情要忙呢。”走进后,鹿可对他说。
江熠目光似乎比以往更深刻一份,落在她身上,插在口袋里的手随之拿出。
他伸手去接沉甸甸的袋子,冒出一口白气:“没什么事,所以想着出门转转或许和你相遇。”
鹿可眼睛狡黠:“那你转地方的圈子还有点远,怎么偏偏往我这里转呢。”
江熠提过袋子后交换到右手里,打算将这件事笑着掩饰过去。
两人往远处停车的地方走。
鹿可低头细想了下,才说话:“我看你昨天回消息还挺晚的,所以只敢占用你今天的一小会儿时间,但是发觉你今天倒是挺有空的。”
“凑巧今天不忙。”
“我不相信,”鹿可声音软绵,咬字却很清晰,“老实说,你是不是把今天的工作都推了。”
江熠若无其事的模样被晃动了下,“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个犯人,一直在被你审问着。”
他侧过脸,半开玩笑的说。
鹿可忽而认真,“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在我这里也很重要。”
她眼里捉摸不定的光,在风雪错灭间闪逝而过,却在那一瞬亮如整个白昼。
许久,江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周围的空气里氤氲着烤红薯的味道,香甜勾鼻。
冬日,烤红薯,两个词语相结合就是很简单却幸福的事情。
卖烤番薯的摊子前,一位满头白丝的老奶奶戴着碳黑的手套,从炉子取出热腾腾的红薯来,分装入塑料袋,又添上勺子。
粗粝的手指勾着袋子送过来。
排队等待的只有五六个人,不过疏落的站位,导致间隔很大,看起来拖着尾巴稍显长。
“要不要吃红薯?”鹿可回头看他。
江熠视线挪到她弯翘上挑的眼角,顿了顿,“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
队伍缓慢的蠕动向前,来到他们。
“奶奶,来两个烤番薯。”鹿可伸出两根细长手指比了下。
摊主老奶奶翻找了许久,说:“小姑娘不好意思啊,炉子里就剩一个烤好的番薯了,如果你们买两个要多等个十分钟左右。”
外面风雪刮得紧,催促着人赶快回去。
鹿可想了下:“那就要那个刚烤好的,就是想尝尝味道。”
扫完支付码后,没过几秒,机械的女播报声响起。
“奶奶,我付过去了。”鹿可将屏幕转给摊主老奶奶看了下。
“好,你拿着小心烫。”摊主老奶奶将装好的塑料袋提过去。
鹿可接过后,往回的走路上低着头轻轻将烤红薯掰开,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腾起来,晕染开她细致的眉眼,碎发在白皙耳根垂下,被风刮粘在围巾上。
江熠视线聚焦在那被风吹晃的发丝上,左手抬起,微凉指尖似乎刚要触及。
两张餐巾纸裹住金黄色的红薯瓤,她蓦地抬头,“喏,分给你一半。”
右手里的烤红薯被她举高。
指尖碰到她温软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张大,充满疑惑的望着他。
视线相撞的一瞬,白色烟雾缭绕升上,和飘落的雪花交缠暧昧。
时间的寒眸里,有很多东西似是而非的变化,泛着破旧灰尘,可我心里依旧有一百座春山等待复苏。
江熠目光停了下,莞尔一笑,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只烤红薯。
鹿可嘟囔着,拿出塞进兜里的手套:“你手好凉啊,给你戴上一只。”
*
那天他们隔岸看了一场烟花秀。
回去的时候,雪下得紧。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也贴得紧,手牵着手,怕她冷,江熠将两人的手一同装进温暖的大衣口袋。
鹿可喝了点酒,但依稀能辨别这不是回去的路。
她歪头看他,脸色酡红:“我们去哪里啊?”
江熠说:“陪我拿个东西。”
于是鹿可乖乖坐好。
很快车停路边,鹿可坐在温暖的车里。没过多久江熠去而折返,手上多了个大盒子,放在两人之间。
鹿可好奇问:“里面是什么?”
江熠:“猜猜看。”
她伸出手,正要拆开,盒子忽然动了下,委实被吓了一跳。
“别怕。”江熠安抚她。
鹿可解开礼物盒丝带,打开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扑向她,温热的、类似动物湿软的长舌头,在舔她的脸。
她有些发懵,然后双手抱住那只尾巴甩到飞起的小狗,举起来。
这是一只没有断尾的小柯基。
“汪!”小柯基兴奋不已。
她有一只小狗了,在她即将二十四岁的时候。
很奇怪啊,明明是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在这个瞬间会湿了眼眶呢?
或许是,她随口一提的过往,被一个人真真切切的放在心上。
“以后我们一起养它。”江熠说。
第56章
ARTI建筑事务所承担的新项目在三月份落地后, 做完收尾报告会,项目沟通记录、变更日志、风险报告等文件也终止了撰写。
攒着的假期变成一个小长假,鹿可也趁这个时候回到云城。
温山软水, 雪融草青。
清晨街头水果店前, 铺头猫侧躺在一筐筐鲜橙、应季樱桃间隙中,果香浸透蜜酒飘逸。天上浮云温柔,猫尾尖轻轻摆动, 春光里有只断了线的纸鸢坠落云端。
鹿华将热腾腾的年糕泡饭端出来,在餐桌前摘下围裙, 客厅里正在做瑜伽的崔袁此时也停止了拉伸,往楼上望了一眼。
“都快七点半了, 还不起床?”
鹿华走过去,推着崔袁到餐桌前坐下, “她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让人多睡会儿。”
刚做完瑜伽, 她一身薄汗,“都是你惯的,现在翅膀硬了都飞到海城去了,她就是个孩子,思想方面还不够成熟。”
“啊是是是……孩子毕竟大了嘛, ”鹿华一心在劝慰, “你也要理解人家的想法,咱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挺有想法的。”
崔袁不作声,愠着火回头瞪了他一眼。
鹿可敢独自跑到海城,其中少不了鹿华的支持。
鹿华揉她肩,连忙陪笑道:“你尝尝看, 这个年糕用的当季新米,糕花师父是传统的老手艺。”
……
鹿可从楼上走下时, 崔袁已经去医院上班了,抬手揉了几下惺忪朦胧的睡眼,看到鹿华在沙发上在读报纸。
拉开椅子吃早饭,挂钟黑白分明的指针缓缓指向九点十五分。
报纸翻动的响声在清晨的室内格外清晰,鹿华忽然记起什么事,将纸张搁下,转过脸朝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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