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卓摸了摸她的脉象,心下一沉,是流雨之毒,常人服之立即毒发,也就是念池门人功法独特,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当年……正当他忆起往事时,青桃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喷溅至地上,口中还呜咽着什么。
他赶忙附耳过去听,她的声音细弱,却十分清楚,她说:"放我……出去。"
四下无人,他眸光晦暗不可辩驳,片刻后,终于还是起身抱着她向外走去。
未及走出太远,便见谭庄主疾步冲过来,步伐太急差点儿从台阶上摔倒。
谭庄主面色焦急,若青桃还醒着,定会为他的表现大吃一惊。
"她怎么样了?"谭庄主急道,又摸上她的脉息,惊道:"不会又是流雨吧?!"
季卓面色终于有了变化,焦急愧疚又夹杂着心痛,回到:"是流雨。"
谭庄主气极,狠狠道:"林梦华竟如此歹毒,同你那破爹一样道貌岸然!"
说这些气话终是无用的,季卓抱着她边走,边同谭庄主说:"去按照从前的方子抓药,再加些火蟾引和鹿山岐,速速煎好送来西院。"
"西院?"谭庄主一愣,说:"不回地牢了吗?这同之前……"
"先不回了。"季卓皱着眉头看向他,说:"这流雨是她自愿服的,为的就是要出来。"
听到这话,谭庄主的银制面具都抖了一抖,咬牙切齿的说:"……不愧是她。罢了,我先去配药。"
季卓点头,又嘱咐他道:"千万要谨慎,莫让外人知道。"
等待解药已然又过去一个时辰,青桃已经躺着床上奄奄一息。
期间,季卓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低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复了许多次。
季卓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她的脸了,一惯生动红润的脸颊半点血色也无,叫他觉得恍惚。
一颦一笑仿佛还在眼前,可世事早已变迁。
林梦华悄然走到他身后,也低垂着眉眼,说:"还是要救她。"
季卓顿了顿,才说:"自然要救,留着她还有用。梦华,这样的自作主张我不喜欢,以后莫再做了。"
林梦华有些恼怒,说:"真的是有用处吗?还是你顾念旧情,舍不得她死,只想永远圈养着她?"
季卓猛然回头,眼底的不悦有些明显,惊到了林梦华,他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可,我自有我的安排。"
他不想多说的意思很明显,林梦华知道问不出什么,退后了一步,放软声音说:"卓哥,我是可以不过问,但是林府绝不会同意有二心的人娶我。"
她语气虽轻,但话里带着些威胁,季卓收敛了眼底的情绪,缓缓一笑,说:"若对你无心,此刻你怎能安然无事的站在这里?梦华,从前你也不会这样患得患失,莫要乱了方寸。"
"你我大婚在即。"林梦华叹了口气,柔声说:"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特别是她来了以后,卓哥,你别怪我心狠。"
"怎么会呢。"季卓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多想了,我还要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没有透露她在这的消息。"
林梦华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阵子,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我们之间何须这样客气,你不怪我就好。晚上要回一趟林府,我先走了。"
季卓点点头,起身送她出房之后,又坐回到了青桃床榻边。
青桃咳血,身子微微躬着,嘴里还喃喃道:"你……你滚。"
想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正气的呕血,季卓凑近了一些,轻声说:"莫再动气,不然纵有神功护体,也是死路一条。"
青桃微微睁开眼,虚弱的看着他,咕哝着吐出一口血沫,说:"利用我……休想!"
季卓没再说什么,替她擦了擦嘴角后,转身说:"我在此你好像更容易动怒,药好了我再来。"
谭庄主取药回来,正逢林梦华出门,两人迎面相对。
林梦华问了声好,瞧见他手里的纸包,猜到是药材,便说:"快些去吧,别叫卓哥等久了。"
谭庄主桀桀怪笑,用沙哑的嗓音说:"林姑娘当真是怪,若怕他等得久,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这些日子季兄从不曾去地牢探望她,你啊,生怕他俩见不到似的,竟制造这样的机会。"
林梦华的脸红了又白,有些讪讪的,说:"谭庄主莫打趣我了,梦华已知错了。"
"哎,林姑娘言重了。"谭庄主又笑了起来,拱了拱手,说:"是谭某无礼,玩笑而已,无需介怀。那我就先去了,林姑娘自便吧。"
说完,谭庄主转身而去,只不过转身的瞬间,他的嘴角放下来,半点笑意也无。
流雨……真是叫人熟悉的回忆,哪怕过了这许多年,他还是忘不掉那种滋味。
浑身如冰雨洗髓,透心彻骨的寒意侵蚀着寸寸血脉,摧残肺腑,叫人痛不欲生。
而拔毒的过程,又似油煎火烤,浑身灼热难耐,这种折磨无尽漫长,每一刻都让人恨不得马上就死。
想起祝青桃正经受着这样的痛苦,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着药庐奔去。
第71章 爱恨起ʝʂɠ.十
谭庄主一进药庐,便看见季卓坐在火前正准备着煎药的物什,他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不在西院陪她?"
此刻季卓脸上写满了无奈,说:"她瞧见我就生气,我何敢多呆片刻。"
谭庄主把药材交给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快些煎药吧。她这脾气……哎,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协力之下,这药倒是熬的挺快,季卓端着碗一刻不停就去了西院,留下谭庄主在药罐子前直叹气。
解毒的过程不光是喂药,还需施针刺穴,也不知道青桃会不会老老实实让他扎针。
不过,谭庄主是多虑了,季卓进屋放下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住她的内力,以防她乱动。
青桃尚在昏睡之中,没办法喝药,这也难不倒季卓,他抱起青桃,将药口对口喂给她,不消片刻一碗药见了底。
果如谭庄主所言,这药入体灼烧肺腑,饶是他只顺带喝下少许,此刻经脉也像燃烧了一般痛楚。
而床上的青桃,更是在极寒极热的冲击之下,强烈的扭动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醒过来,瞧见季卓正用长长的银针刺向她,她本能的想挣扎,却发现根本没力气。
那针刺下去,痛极了,祝青桃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这么恨我?毒不死我便要折磨我?"
季卓冷脸捏着针,反复在几处穴位刺进拔出,银针上已然沾了血珠,他手上不停,冷笑一声说:"莫以为耍这点儿心机我看不出来,不好好体会一下这种痛,你不会长记性。"
"我耍心机?"祝青桃恼怒,忍痛说:"若你的梦华师妹不想害我,我怎有机会?"
又一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脉,从她顿住的面色就能看出这一针的痛更胜之前,季卓笑的更厉害了,说:"梦华为我着想,而你不过是想利用这毒出逃罢了。"
言下之意,他不怪林梦华,反而对青桃的将计就计充满厌恶。
最后一针抽出,他又补了一句:"毒解了,但你不要幻想着可以逃跑,我封了你全部内力,现在逃出去等于送死,懂吗?"
好好好,祝青桃瘫在床榻上,狠狠瞪着他,说:"我恨你,季卓,我恨你。"
他起身,没再多看她一眼,丢下一句"随便",便离开了房间。
回到药庐后,谭庄主瞧他面色很沉,不由又叹了口气。
季卓忽然看向他,眼里有迷蒙之色,问道:"我这样做,对吗?"
谭庄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安慰道:"对,怎么不对。眼下这情况,她不参与才是最好的,不是早就定下,今日怎又犹豫了?"
季卓低下头,看着手上沾染的血渍,轻声说:"没什么……流火的毒解了五成,还要再施针几次,我……"
谭庄主一下子就懂了,认命的说:"行行行,我去,我去行不行!左右她不认得我,这活我干也没什么不妥,你回山庄好好准备同林梦华的婚事吧。"
季卓道了声谢,起身打算回山庄,他们之间早已不需太多言语。
谭庄主却又出声道:"十三……太苦了,不如停手,其实我觉得眼下……"
"不。"季卓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说:"如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放心吧,我不觉得苦,这是我欠你们的。"
他没再说什么,留下谭庄主在药庐里继续熬药。
谭庄主一下一下扇着羽扇,将碳火吹的更旺了些,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烧开,整个儿药庐都飘着药草的清苦味道。
他坐在那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
两个时辰后,苦药又熬好了,他狠狠倒了一大碗,端着就去了西院。
毒去了不少,祝青桃不再昏昏欲睡,也不能这么说,余毒的疼痛过于剧烈了,叫她再难入睡。
谭庄主银质面具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抬了抬手里的碗,示意她又该喝药了。
祝青桃歪在那里,眉头深深皱起,说:"怎么又喝,不是喝过了吗?"
谭庄主怪笑几声,解释道:"你中的毒是流雨,知道吧?"
流雨,听着有些耳熟,青桃细细想着,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毒,几年前季家山庄的火矢上,便带着这种剧毒。
不出意外,她又一次想起紫火中倒下的朝云,他无声的喊着快走,快走。
祝青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晦暗,说:"流雨……我当然知道。"
谭庄主不喜欢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正色道:"其实流雨可以解,三天内每两个时辰喝一次秘药,施针放毒便可。只不过,这过程极为痛苦,相信你已经体验过了。想解毒,就要吃点苦头,你做好准备了吧?"
祝青桃喃喃道:"原来可以解……要是我能吃两份药,也把他救回来就好了……"
谭庄主闻言,唇边又扬起一丝笑意,举着碗道:"巧了,这药我多添了些水,可不就是两份的量。你闻闻这味儿,啧,苦的跟断肠草似的,来来来,既然你这么痛快,那便一口干了吧!"
虽然想起朝云叫她好生伤感,可祝青桃听见他这欠儿了吧唧的语气,无名火自是又窜了起来。
她自小就讨厌喝苦药,当年阿娘为了叫她老实喝药,能从朝里骂到晚上。
阿姐好歹还拿个糖球哄一哄骗一骗,朝云就更离谱了,竟将她捆在深水楼的柱子上,捏了鼻子直接硬灌,可叫长老们笑掉了大牙。
她的面色瞬间更差了,咕哝着:"要不我还是死了吧。"
谭庄主笑的更大声了,把药怼到她脸跟前,说:"你还是从了吧,我可没季兄那么好的耐性,惹恼了我,等下施针多给你来几下子,你便知道好歹了!"
祝青桃确定跟这人很不对付,他只要一开始讲话,她就能原地七窍生烟。
可是扎针实在是太疼了,两个时辰前扎的穴道仍然余痛未消,她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喝下这一大碗苦药。
而谭庄主瞧着她不情不愿喝着药,苦的白眼儿连着翻了好几个,更是开心的用那怪异的嗓音哼起了小曲儿。
摸起银针,谭庄主心情舒畅,直刺向青桃的臂膀,说:"觉得痛呢,就喊声好阿哥饶命,我或许会下手轻点儿。"
青桃快气晕了,怒道:"滚!不治了!快些给我滚出去!"
往后三日,两人一直在重复着喝药,扎针,斗嘴,这些个必要环节。
青桃痛的狠了,只能大骂谭庄主解气,谭庄主也都是笑眯眯回嘴,有来有往的,竟也不觉得太过漫长。
第72章 夙愿了.一
第四日清晨,青桃的余毒清干净了,气色自然也好了许多。
只是她的内力,谭庄主没有帮她解开,这是季卓的意思。
没有内力,她飞不出这高高的院墙,她也不敢拿性命在青城赌,只能被困在这小小西院。
西院里有几株桃树,结了青青的小桃子,正是满目葱郁的时候。
她出来了,但又不算是真正的自由。
不过,很快的,她便以没料到的方式离开了西院。
夜深,谭庄主在客房休息,季卓仍在季家山庄没有回来,一道黑影潜入西院,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桃带走了。
那时候青桃正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想着该怎么逃出去,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让人拎着飞出墙外。
"谁?"没有内力的青桃当然听不到脚步声,她极其被动,只能出声询问。
那人没有回答,直拎着她御风飞行,不多时便抵达了另一处庭院。
按距离和脚程,她没有离开青城,四周有些若有若无的松竹味道,反倒是让她定了心神。
青桃开口:"鹤掌门好兴致,半夜带我来此是为何意?"
鹤之泉没有伪装,一袭青衣,发丝散落,朗声笑道:"今夜月色正好,无人相陪深感寂寞,便请祝姑娘过府一叙了。"
青桃冷了脸,说:"可惜眼下我没什么兴趣同鹤掌门闲聊,我人不见了想必季少庄主会着急,还请鹤掌门将我快些送回别庄。"
鹤之泉却一点儿也不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指着桌上早已摆好的小酒小菜,说:"祝姑娘莫急,坐啊,我们不是还有些话没说完吗。"
"不打算放我走?"祝青桃没心思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
鹤之泉耸了耸肩,笑着说:"为什么放你走?若不是他们的意思,我如何知道你在别庄西院?"
对啊,他怎么知道的,以他同季卓的关系,难道是季卓授意他这么做的?
可是,季卓怎么会呢?他不是不知道祝氏与鹤玄门的事,他怎么能让鹤之泉在这时候把她带走啊?
内力被封,岂不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有那么恨吗……就那么恨她吗?
祝青桃挺了半晌,叹了口气也坐下来,说:"有什么话要说。"
鹤之泉为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笑着开口道:"祝姑娘,不瞒你说,鹤某对你的身份有些疑惑。"
祝青桃侧目ʝʂɠ,问:"此话怎讲?"
他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先前祝姑娘提及继生石,想必对我鹤玄门的秘术有所了解吧。"
继生石,不提还不要紧,提了就是怨恨丛生,她冷了情绪,说:"祝之檀的死,与你有关吧?"
"是。"鹤之泉大方承认,说道:"陈恒那块转生石是我给的,我告诉他,以他夫人之血浇筑,可得继生之能。当时啊,他哭的真是伤心,谁成想回头就把他夫人杀了,毫不犹豫,当真是无情得很呐。"
祝青桃对陈恒的无情早已了然,他无情,但罪魁祸首却是眼前的人。
鹤之泉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本来这事儿到这就结了,可谁知道他那夫人根本就不是祝氏血脉。要杀那些孩童的时候,陈恒倒是真的有些犹豫了,流连青城数月下不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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