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治疗自己都不用心。
沈暮慢慢俯身蹲在她脚边,捏着安岚手腕的手指不松,许多话在嘴边,一时间却说不出话。
他果然不擅长和年轻女孩相处,这个年龄的女孩心思缜密敏感,如果说出重话担心她会被击碎,说的话太轻又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听进去。
甚至叹气都只能在心底出声,担心她因为他无意的举动会多思多虑。
“安岚,”这还是沈暮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他们的称呼之前一直是模糊的,“另一只手也受伤了吗?”
“······没有”安岚老实回答。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安岚以为他会先训斥,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先询问了原因。
她实话实说:“杯子碎了,然后手压到杯子上了。”
“是故意的吗?”
另一只手不停地搓着裙子,“也······不算。”
杯子从桌子摔到地上碎了,蹲下去捡碎片时手掌不小心按到受伤了。虽然杯子是她故意打碎的,但手受伤绝对是无意的。
沈暮尽量揣度她的心意,整理说辞后谨慎地开口:“你是遇到了事情心情不太好,对吧?我们认识不久,你不想说我不会多问,但是,我觉得比起关心你的妈妈和继父,你更应该关心自己,这是你的身体,不管有多难过,多生气,都不要伤害自己。我不想过分管教你,唯独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
人心就是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她虚弱的妈妈面前安岚不会流泪,因为她和妈妈要相互支撑,她的脆弱会让妈妈更加虚弱。
在她可恶的继父面前安岚也不会流泪,暴露破绽给敌人一定会招致不幸,恶毒的词汇和故作凶狠的表情才有效。
但沈暮处在一个无法界定的位置,关系上他们刚认识不久,交情浅薄,说什么话都是交浅言深,偏偏又有结实的利益关系作为绳索把他们牢牢绑着,他必须对她负责,保护她爱护她,做什么事情前提都是为她好。
年龄上他比她年长十几岁,当哥哥还是父亲都不够格,但他展现出的姿态又是血缘亲厚的男性长辈常有的包容与劝导。安岚人生中从未有过年长的男性耐心地告诉她要保护自己,甚至亲生母亲都因为放心她不会多说什么。
她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被冤枉的委屈当然有,可他带着轻微训斥意味的教导于安岚而言是很陌生的表达关爱的方式。
泪水砸在手上把沈暮吓得一震,他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想安慰她可又害怕安慰后她反而哭得更凶。
安岚哭的很憋屈,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久才积蓄成一大颗泪珠掉下来,然后眼泪丝线一样从眼角流出来,她咬着唇流泪,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恰好他的电话响了,声音在口袋里闹个不停,沈暮这下左右为难,接电话或安慰她都不恰当,嘴巴张张合合没个决断。
“您去忙吧,我自己没问题的。”安岚擦掉眼泪说。
第5章 姐妹
沈暮按照安岚的意愿做出了决定,他走前先联络了沈朝过来陪她,确认沈朝二十分钟后到达才安心坐上车接通助理的电话。
“沈总,我们新产品的代言人出事了,记者拍到他孩子的照片,据说是未婚生子,现在正在和他的经纪公司谈条件,我们要不要把他撤了?”
沈暮皱着眉提高了车速,回想代言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之前是以流量为生的小爱豆,前段时间演耽改剧大爆一回,和同事炒的cp正火热,这时候曝出未婚生子简直是自毁前程。
“下面的部门给出了什么方案?”
“销售部门、宣传部门、公关公司还有经纪公司都有回应,他们邮件的内容我已经整理好发到您邮箱里了,大体的情况我也可以陈述一下,您到公司了吗?”
“还有十分钟,中间有情况随时转达给我,告诉那些部门准备好方案开会。”
“好的。”
一路冲刺到公司楼下,小助理在停车场电梯口急得直跺脚,瞥见老板的衣角赶忙把手里一摞的文件抽出几个关键的,等到老板走到电梯口塞进他手里。
跟着老板进电梯后她先挑了要紧的说:“公关公司和经纪公司表示我们可以留下他,他们一致认为通过和记者的协商可以避免新闻曝出。市场部沈总,就是您妹妹倾向于换人。”
慌乱但有条理的小助理把文件堆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录音:“经纪公司准备从我们这里坑一笔呢,我们不能上赶着给人擦屁股啊,新闻现在不曝以后也会曝出去,现在赔钱总比之后收他的违约金品牌形象受损稳妥。”
沈暮一目十行地翻阅文件,了解过大致内容后顺口问:“她给你发的录音?”
小助理被问得一愣,“啊,不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录音的。”
电梯开门,小助理跟着沈暮走出去,翻完的文件沈暮自己拿着ʝʂɠ,合理地带上一句夸奖:“做的很好。现在叫相关的人来开会,他的经纪公司如果推脱就直接说我们准备解约,告诉他们我们的态度转变会影响别的品牌决断,让他的经纪人想清楚这不止是一个代言的问题。我们争取晚上之前做出决定。”
小助理其实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她才上班两个月就出了这种大事,即使已经按照上任助理的教导和已学的知识做事,心慌还是免不了的。
没料到两个月接触以来严厉且不苟言笑的老板情绪稳定不说,还赏罚分明不爱迁怒他人。
“好吧,老板是个有良心的资本家。”小助理在步履匆匆中这么想。
开会中沈暮和小女孩相处后仅剩的一丝柔和气息也消失了,听完经纪公司代表的发言,他连一点表情都不想给,下三白的眼睛盯着那人,声音像极薄的金属一样锋利:“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没有明白我邀请你来的目的,我不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结婚,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有几个不想被人知道的孩子,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能解决这次危机,而你们的方案又是什么。连这些都没有准备好,你在这里跟只会摇尾巴的狗有什么区别?”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即将成年的高中生安岚其实拒绝了沈朝哄她睡觉的提议,并且表示过她可以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沈朝坚持要等她睡了再走。
“没有哦,我要做的任务,该给出的建议已经给过了,在什么位置就做该做的事情,我哥哥会听取所有意见后做出决定,我给出建议就足够了。”
沈朝拍拍被子,“而且在我心里,事情是有优先级的,你现在比我的工作重要一点,所以我会优先处理你的事情。”
这种甜言蜜语沈朝信手拈来,安岚却不那么适应,她人生里接触过的所有甜言蜜语几乎都是沈朝说的,裹紧小被子真心发问:“我真的值得这么多的关注吗?”
“虽然我想说你认为值得就是值得的,但是,”沈朝浅笑,她和沈暮长的过分相似,五官都是淡淡的,她的笑也是淡淡的,“事实是你的身份赋予了你这份价值,你是蒋铭的女儿,你有很大的几率继承他的产业,所以你才值得我抛下工作。”
轻薄柔软的甜蜜糖衣撕开,黑漆漆凶巴巴的核弹露出来。安岚眨巴眨巴眼,意外地道:“有必要这么直接吗?我还是个小女孩呢。”
沈朝不以为意,伸手拂开安岚脸颊上的头发,动作轻巧温柔得像在侍弄一朵小花,“你哪里还是小女孩啊,跟那样的爸爸妈妈生活这么多年,如果还是小女孩你可怎么办啊。”
“可真的有人把我当作小女孩,我流眼泪他就手足无措。”
不用说名字沈朝就知道是哪个人了,她笑得眼睛眯起来,手背撑着下巴慢慢说道:“因为他是笨蛋啊,你也是笨蛋。他是看到路边脏兮兮的流浪猫都会不忍心的人,你的眼泪和流浪猫的叫声差不多,他疼你和疼爱小猫一样。囡囡,很多事情是不能当真的。”
同性之间的坦诚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核弹爆炸,把安岚为了欺骗自己建立起来的城池炸得一干二净,骤然面对现实,她先选择逃避。
安静地闭上眼,说完睡前最后一句话:“你比他残忍太多了。”
闭眼感受到灯光关闭,沈朝对声音像柔软的羊毛刷抚慰人的神经:“女人只有更残忍才能获得跟男人一样的生活,我也是没办法呀。”
“这个人塌房了你知不知道?我去,未婚生子,后来又曝出来飘唱,哇,真吓人。”
“别提了!他一塌房,我的cp再无可能!电视剧也要下架,恨死了!”
“听说本来都接了代言了,好像是哪家的新产品,马上广告都要投放出来了,突然把他换掉还被他粉丝骂了一阵,这样看他们还挺有先见之明。”
······
安岚在学校里听到的多是这类八卦,结合网上的新闻她大概猜到了那天沈暮沈朝的工作内容。
这种感受难以言明,新闻里的事情和她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昭示着她和这个世界的关系由地下情转变到明面上。
其实她拥有的和世界的一点联系,都是沈家兄妹给的,甚至现在穿的衣服、坐的课桌和用的笔,没有什么不是他们给的。
她被细心地供养起来了。
把花栽进肥沃的土壤里,浇灌水源,定时晒太阳施肥,难道想要的只有让她好好长大?
她到底何时才要为受到的关心照顾付出代价?怎样的代价才能弥补这些?
问题一直盘旋在胸口,安岚却从不敢想太多,面对的人比她年长十几岁,她的想法几乎是明晃晃地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起了额外的心思反而会弄巧成拙引起误会,当下安分地学习增加脑袋里的知识反而是最有效的。
“这是你的橡皮吗?”
安岚回神抬头,是座位离她很近的同学把她掉下去的橡皮捡起来了,这个女生性格呆呆的,名字却很好听。
“谢谢。”安岚接过笑笑回应。
道过谢黄绮霜还没走站在原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安岚试探地问:“有什么事吗?”
黄绮霜杵在桌子边上沉默了一会,气氛凝重到安岚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耐心等到她扭捏了半天开口:“我们之后能不能一起吃饭啊?”
确实是大事,安岚放下笔,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位同学。
她和其他同学其实是不同的,这个学校里大多数学生的姿态都有种昂首向上的坦然,深知自己的未来顺畅平坦才会有那么舒展的姿态,清楚自己的人生哪怕一无所成也会有人把他们捧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位置,才能那么大方地活着。
黄绮霜明显更畏缩,她的神态里天真懵懂的部分占据主导地位,长相也偏钝感,脸蛋更是圆圆的,正常来看本该是娇憨的小女孩,畏缩小心的姿态却让娇憨变得笨拙可笑。
看起来笨不要紧,看起来会拖累人的笨才烦人。
安岚靠上椅背,故意刨根究底地问:“为什么找我?”
黄绮霜脚蹭了下地,“我觉得你人很好,我们应该能做朋友。”
“你之前一起吃饭的朋友呢?”
“我觉得跟她们相处有点累,已经跟她们说过之后会找别人一起吃饭了,她们也同意了。”
啊······原来是受欺负了。
难怪她总感觉这个班级的氛围微妙,原来是有这种事情发生啊。
未成年人之间发生的暴力事件幼稚又麻烦,安岚只在这里呆一年,还不受这里的氛围影响,她也从不和人交往,加上她突然插班表明背景不一般,这才没有人把她当作目标。
要她插手麻烦事,利用她摆脱被霸凌的生活,不是帮忙捡个橡皮的人情能还的。
安岚不把话说死,她只说:“这件事我要考虑一下。”
“啊,好的,”黄绮霜一愣,“明天能告诉我答案吗?”
“没问题。”联想到一些已掌握的情报,安岚若有所思地问:“你以前一起吃饭的朋友里,是不是有个姓蒋的,叫······蒋曼?”
蒋铭有个女儿也叫蒋曼。
第6章 靓丽
今天放学接她的人只有司机,安岚上车后发现没人反倒松了一口气,以为那对兄妹放弃对她的过度保护了,结果屁股刚挨到坐垫,沈暮的电话就打来了。
“坐上车了吗?”
车子平稳地启动行驶,安岚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乖巧地答:“到车上了。”
男助理推门告诉他股东们都在等,沈暮微微颔首表示知情,挥手示意他先回去招待。
大型会所的台球厅旁多会设置一小间休息室,供被威士忌和烟圈迷晕的客人们休息,沈暮就是躲到这里给安岚打电话。
先前的几杯酒闹得他不太清醒,好在没忘记要掐着点给人打电话解释一下,揉着眉心在电话里他平稳地向安岚解释:“抱歉,沈朝出差了,今天本来应该我去接你,下午突然有应酬赶不过去,我让司机把你送到家。”
“我知道了,”安岚的重点在后面:“您今天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当面跟您请教一些问题。”
“是很着急的问题吗?”沈暮转身向房间走去。
脚尖靠在一起犹豫地磨蹭,安岚感觉到她给人添麻烦了,但都问出口了还怎么收回,她说得委婉:“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只是希望能当面和您交流一下,您不来也没关系,但我担心之后可能会给您添麻烦,所以我想在明天之前得出答案。”
台球碰撞的巨响掀起隔壁房间内的掌声,都这样说了他哪里还有不去的理由,沈暮默默估算这场局的结束时间,“我可能要忙到晚上,你要一直等我吗?”
“嗯,我在家等。”
“抱歉要让你久等了。”
“没有,是我给您添ʝʂɠ麻烦了。”
“不算麻烦,我们晚上见。”
挂了电话,男助理从里面拉开门,房间里形形色色的男人视线都盯上了他,他们身着深色的西装远看像一群漆黑的乌鸦,贪婪的猩红眼瞳打量着财宝的所有者,复杂的眼神雨一样交织并倾盆而下,助理感受到旁边的老板呼吸停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笑笑问:“谁赢了?”
他对安岚说了实话,比起这些人,她的请求根本不算麻烦。
“沈总最近打私人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啊,怎么,沈总也跟我们这些俗人一样沾点酒色情爱了?”
谈笑间一杯威士忌送到他手里,摇曳的酒液颜色与头顶的灯光交相辉映。毫无疑问是顶好的酒,但喝的太多了,舌尖被香辛料的辛辣味道占满,浅薄的果香勾着仅剩的味觉,他连控制自己的舌头都要费点力气。
沈暮勾唇,“我不是俗人怎么会在这里,是家里新来了位小妹妹,年纪小一个人到我家来,我父母嘱托我多照顾她,这才不得不多当几天保姆。”
“小妹妹?是你父母给你准备的童养媳吧!”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的笑话,满堂人哄然大笑,沈暮配合着眯眼笑笑,虽然他不明白这个笑话幽默在哪里。
3/4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