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袈裟恶——2
泥泞小径上满是水坑,稍不留神就会踩一脚泥。被暴雨打得几乎埋进泥里的青草也不复嫩绿,雨点打在雨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嗒嗒嗒”一种声音。随着走近,河流奔腾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绕过一人多高的芦苇,泥沙翻滚的河流便呈现几人眼前。
按理说这个天气,河边危险不宜靠近,可下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黑色的雨披下露出泛着银光的警徽。
叶舟摸了把脸,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即便是雨披也挡不住这种攻势。手还没落下,雨水再度顺着他的脸流下。
“张哥!”
叶舟吼了一声,但在雨水和河流的双重干扰下,张麒并未听见他的呼喊,和一群人围在一处,手上的烟还没点燃已经被雨打得作废。张麒背对着赶来的三人,一手叉着后腰,一手就那么夹着那根抽不了的烟,听着身边的人和他说话。
白苏走在最后面,时刻提醒着前面的林琛注意脚下。林琛年龄不小了,但如今的警局内青黄不接,张麒算是年轻一辈里能担重任的,是经验却还不够。
命案牵连甚广,稍不留心还容易引起舆论,不得不仔细对待。
“林队!”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身边的人抬头看向这边,张麒这才看见他们,上前几步打了个招呼。
透过雨幕,白苏发现张麒的脸色不太好看。刚刚围做一团的人群如今因为张麒的离开露出一个小缺口,白苏伸长了脖子看了看。
就看见一张惨白浮肿的脸,凌乱的头发黏在脸上,正歪向白苏这边。几位同事正小心翼翼拉着防水布为尸体挡住不断砸下的雨滴。睡觉和死亡虽然都是闭着眼睛,但真正见过的人就会知道,死亡是毫无生气的,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莫名地感觉到心里堵得慌。
“怎么回事?”林琛问。
“三个小时前村民路过这里发现这具尸体被河水冲上了岸,立即报了警。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尸体原先躺的地方已经被水淹了,所以往岸边挪了一下,但是您看,”林琛指了指不断上升的水位线,离河流近的几个同事脚已经踩在了水里,“这水位还在涨,得尽快看看附近有没有线索,把尸体带走。”
“尸体身份呢?自杀还是他杀?”林琛看着那边的尸体,一脸严肃。
“还没有确定,那村民说不认识,不是他们村的,这附近也只有他们一个村子。已经把照片发给局里让人查了。”林琛擦了擦把眼睛都糊住的雨,“法医初步判断为他杀。”
“死者口鼻无覃样泡沫,手掌张开,未握泥沙水草等物,目前看来,应是死后入水。”汪法医走了过来,给出专业的判断。
“那能确定具体死因吗?”林琛问。
“需要进一步尸检。”汪法医说话间,尸体已经被用裹尸袋装了起来。
白苏走近几步,死者的长相便愈发清晰起来,乌黑的长发此刻被打湿,一缕一缕的散在身体两侧,显得死者皮肤更加苍白。
这是个年轻女孩,比白苏还要小,脸上稚气未脱,还带着些婴儿肥。一身白裙湿哒哒地粘在身体上。正处于发育期的女孩子已经有些曲线,在场的男同事无一不是默默移开眼睛,尽量不去看露出肉色的地方,维护着死者最后的尊严。
拉链被拉上,隔绝了白苏的窥探。
“小白,别愣着,过来看看这些芦苇丛里有没有线索。”
叶舟的呼喊打断了白苏的胡思乱想,白苏应了一身,转身找了个同事没找过的地方搜寻起来。警察最怕这种天气,凶手能留下的信息本来就少,如今被暴雨一冲,更是考验警方的能力。白苏一弯腰,雨水就顺着脸流到眼睛里,模糊了视线,白苏不得不隔几秒就擦一把。
正看着,前方一个不同于芦苇绿色的颜色吸引了白苏的目光,那颜色被泥土埋了一半,要不是白苏正好面对着它,恐怕就要错过。
白苏向前几步,一脚踩到了水里,冰凉的水立刻惊得她打了个寒战,本就湿了的鞋袜无所谓这些,白苏弯腰捡起了卡在芦苇根茎里的包。
毛茸茸的卡通包本来应该非常可爱,正是死者这个年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如今被水打湿,沾上泥巴,海绵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像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娃娃。
“这里有东西!”白苏对叶舟招了招手,另一边的林琛几人听见声音也围了过来。芦苇从被踩得七零ʝʂɠ八落。
张麒接过去拉开拉链,想看看有没有能证明女孩身份的东西,可惜里面除了一些零钱,就是一瓶药剂。在场之中只有汪法医最熟悉这些,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眯着眼睛看起上面的名称来。
“布地奈德气雾剂......”汪法医慢慢念出来,随后看向几人,看着几个小辈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这是一种治疗哮喘的药物,看来死者生前有哮喘。”
“会不会是哮喘发作然后跌入河中?”叶舟出声询问。
“可那样的话,跌入之后死者也不是立刻死亡的啊,不是说死者是死后入水对待吗?”白苏接话。
叶舟尴尬地笑了几声,接下了林琛的一个白眼,噤声不语。
“有待考察,装起来吧。”汪法医把东西交给张麒,转身边走边道,“我这边的任务完了吧,我去法医室等你们了。”
林琛和汪法医同一年进队,合作过不少案子,如今见他这副样子,嘲笑道:“怎么,这身老骨头不行了吧。”
汪法医头也没回:“我跟你可不一样。”
林琛笑了几声,汪法医已经上了小路,看不见身影了。
......
温雨欣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面前两个人,心中思忖着白苏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我师父说他昨夜用龟甲问天,观慕州东南方向有阴邪作祟,又算不出来究竟是何物,让我过去看看,是不是有鬼魅害人。”孔恒之一边说着,一边清点着自己下山所带的符箓,对付苏冉时已经用了不少,“八、九......”一张张的黄色符纸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陈无妄床上,搭配上窗外的电闪雷鸣,像是在举行什么秘密仪式。
温雨欣一口一口喝着汤,眉毛皱得越来越厉害,眼中的怀疑更是掩饰不住,就差把骗子两个字拍他们脸上了。
“方斗山脚下做了场法事,李婶给了四千......明月家园,事主给了一万......陈无妄住院,花了......”孔恒之眉毛一竖,发现此次下山别说赚钱了,还因为陈无妄搭进去几千,白白送出去一张符不说,苏冉那事儿完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有收钱,孟军大概也忘了这事儿,孔恒之费劲巴拉地将血煞对待魂魄打散,自己还受了伤,结果一分钱没进来。这对他来说是个噩耗。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几个月的辛苦白费。
孔恒之看着面前半躺着的吞金兽陈无妄,然后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把东西收一收,要让其他人看见了吓到了你们负责啊?”温雨欣嫌弃地看向那些符箓,眉心微微闪动,这东西,怎么跟叶舟送自己的那张这么像。
外行人看这些,自然分辨不出来驱邪符和护身符有什么区别,但温雨欣过目不忘,叶舟给她的时候她嫌弃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在叶舟的“请求”下收好。
“这是什么符?有什么用?”温雨欣拿起自己面前的那张符,孔恒之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整理书包,随口答道:“逢凶化吉符,简单来说就是驱邪的。”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孔恒之一脸谄媚:“美女医生,你天天在医院里,经历那么多生死,难免被脏东西缠上,不如买一张,求个平安?”
“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八,给你打折,八十八。”
温雨欣动作极其利落,手腕一甩,符纸就被甩了出去,又飘然落下。
孔恒之慌忙去接,宝贝似的捧在手上:“这可是我师父画的,求都求不来。”
“是吗?”温雨欣看向自己闺蜜一直挂在嘴边的陈无妄:“这符你会吗?”
陈无妄自然是会的,虽说不算一模一样,作用却是一样的。
看着陈无妄轻轻点了点头,温雨欣又问:“那你给我画一张,行不行?”
温雨欣是白苏的好朋友,陈无妄没有拒绝的理由,继续点了点头。温雨欣一脸炫耀地看着孔恒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算命的看着比你顺眼了。”
“你说的什么话!”孔恒之叉腰辩解,誓要为自己正名:“我画的和他画的能一样吗?你看这本书,看见了吗,下册,下册!我学的可是上册!”
孔恒之抓起床头上的《五雷符术集》,指着封面上已经模糊不清的“下册”两个字,几乎要把书推到温雨欣脸上去。
“有区别吗?”
“当然有。”
“什么区别?”
孔恒之说不出来。他对陈青武印象不好,连带着对三元道观都有刻板印象,若非陈无妄救过他,现在也不可能待在一起好好说话。
支吾了几声,温雨欣轻笑一声,眼底的笑意荡开:“一本书,无非是上下册的区别,还想蒙我?”
孔恒之急了,说他学艺不精也好,可要是让他承认自己所学之术与陈青武的一样,他就不干了:“谁蒙你了,下册里记载的术法除了简单的符箓之外,还有一些邪术,陈青武就是......”
“当——”的一声,玻璃杯应声而落,碎玻璃泻了一地,里面的半杯水也流了出来,溅湿了孔恒之的小腿。
陈无妄铁青着脸,冷冷盯着他。
第36章 袈裟恶——3
山路蜿蜒,开车更是颠簸。
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慕州边缘,已经快要出县了的一座无名山。慕州没有高山,这山也并不陡峭,但随着发展,山上的人家都为方便搬了下来,这儿也就慢慢荒废了。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除了山脚下的村民偶尔上来捡捡柴、采采蘑菇。
不过自从半年前山顶来了位和尚之后,慕名前往的人就多了起来,白苏甚至看见了一些走出来的小路。
叶舟开着车又经过一个泥坑,溅起的泥点落在了白苏靠着的车窗上,她也没躲,只在颠簸得厉害时把头抬起来一下,便又放上去。蔫了吧唧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晕车了。
前面的张麒抽着烟,手上翻动着法医报告,烟雾大部分顺着窗户缝隙吹出去,小部分散在车里,让白苏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死者肺部切片显示黏膜基底膜增厚、平滑肌细胞增生、细支气管壁......”张麒磕磕巴巴地念着法医报告上的专业名词,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拗口,干脆跳了过去,目光直接滑倒最后的结果上:“尸检结果是哮喘猝死,不过......”
白苏目光落在副驾驶那边,等着张麒继续说,法医报告是她去拿的,所以她自然知道上面还写了什么内容。
“处女膜撕裂,身体多处软组织擦伤,在阴道内未检测到精液,血液内有迷药成分。”张麒轻轻念了出来。不论过了多少年,经手过多少起案子,他都觉得会对一个年仅17岁的女孩子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一定是个变态。
“这迷药是最近市面上出现的一种麻醉类药物,多用在酒吧犯罪之中,怎么会跟这里扯上关系?”张麒眼底透出一些迷茫。
“跟进这案子的同事怎么说?”叶舟往这边瞟了一眼,复尔继续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这药物流通出去的数量很多,上线也还在找,那个组织隐藏地很深,要从那方面入手的话很难。”张麒答道。
通过药物来查的方案被否定,更多的线索被雨水冲洗,眼下的局面对警方来说非常不利,拖得越久,破案的几率也会越小。凶手选择这几天作案,也不知是不是预先设计好的。
沉默了一会儿,白苏想起另一件事。“她妈妈早上来了吧?有没有说什么?”
白苏早上一进警局,就听见一声凄惨的嚎哭,循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几个同事围在停尸间门口,搀扶着一个快哭断气了的中年女人。
女孩的尸体毫无生气地躺在停尸间中间,中年女人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出话了,身体抽搐着往后倒去,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佳佳!我的女儿......”中年妇女挣扎着往床边跑去,却是双脚一软,倒在搀扶着她的一位警察身上。
最后安慰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止住了哭声,只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辨认过尸体,中年妇女才能坐下来跟警方描述自己女儿的情况。
死者名叫郭佳,十七岁,在县一中读高二。母亲叫陈可,没上班,在一中的老师公寓里租了间小房子照顾孟佳的生活。郭佳的父亲则在外工作。
如今八月多,马上就要开学了,郭佳就要升入高三,但她的成绩一直不理想,在班里属于倒数几名,陈可听说这边有个寺庙,求学业很灵,就想着带她过来拜一拜,求个学业进步什么的。在那庙里,陈可见到了老方丈德缘和尚,老和尚谈吐生风,同他聊过几句后,陈可就说了自己来此的目的,老和尚见过郭佳,说这孩子是有慧根的,只是俗事纷扰,眼前不明ʝʂɠ罢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陈可一时间没明白,还以为是有什么大问题,连忙求老和尚帮帮郭佳,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原来老和尚说的意思只是让郭佳在庙里住几天,跟着他吃斋念佛,摒弃那些杂念。
老和尚毕竟也是位男性,这么一说,陈可也有些警惕起来,可看见寺庙确实也有其他父母带着孩子在此居住的,思虑了一会儿,一想到孩子能把成绩提上去,考出这个小地方,咬咬牙也就答应下来。再加上住宿费确实不贵,也就信了老和尚那一句“缘分”。
白苏原以为陈可会控诉老和尚,一般发生这种事情,极度的悲伤之后,理智跟着丧失,身边的一切行为都会被放大扭曲,刻意解读出另一番意思来。
尤其是陈可说郭佳失踪的前一晚,其实是在德缘和尚的房间里,德缘和尚单独为她念经祈福。可一直等到晚上,平时这个时间庙里都已经熄灯,陈可都不见郭佳回来,外面又下着雨,陈可不放心,前去敲德缘和尚的门,却被告知郭佳早就离开了。一般到了这里,无论是警方和尚陈可这个母亲,想到的第一嫌疑人都该是德缘和尚。可当警察问到这个老和尚身上时,陈可的脸色却有了变化。
悲伤还笼罩着她的五官,但在被泪水模糊的眼底,却有着不一样的尊崇,仿佛老和尚是至高无上的信仰,一提到他,连悲痛都被冲淡了许多。
“庙里不只有我们一家,还有两家,一共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德缘方丈对这些孩子特别好,嘱咐他们山中气温多变,注意增添衣物,还会从后山摘野果给孩子们吃,有时候也会念经给孩子们祈福......”说到这里,陈可又想起了自己女儿的生前,声音再度哽咽起来。
“只是这些应该不会到这么崇拜的地步吧,那可是她女儿,这个时候还想着为嫌疑人之一说话。”白苏忍不住开口,听了许久的她都没从哪个地方看出来陈可尊重德缘和尚的原因。
“嗯,我们也问了,她当时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来,不过后来为了维护这个和尚,还是告诉了我们,还叮嘱我们一定不要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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