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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火焕明——宣停【完结】

时间:2024-02-23 17:13:27  作者:宣停【完结】
  “这么厉害呀,哈哈哈,你又在胡说八道,想诓骗于我?”
  “是真的呢,而且,我们已经推动了历史继续前行,辅佐了天命所归的明主,就快要回去了。”
  秦雪若想要笑话她哪来的这般玄之又玄的说辞,听她语气轻快,却见她眼里有浓重且深厚的悲哀。
  秦雪若的心脏仿佛与她的悲伤愁绪共振,从灵魂深处发生嗡鸣,不想哭的,从肉体到魂灵却不受控制,清泪不住怅然滑落。是了,她们从幼时相识的第一面起,对彼此都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仿佛早已认识了上千年。
  宣于岚之的眸色散发出奇异的金光,瞳色变淡,秦雪若的神智似乎都被这幽幽的光亮摄取了,干巴巴地开口,像一具提线木偶,唤出了尘封已久的陌生的名字。
  她说:“螣蛇,我不想回去,人间有我眷念着的人,至少,让我过完这一世。”
  “那有点难办啊,你和女娲娘娘的约定可不是这样,让我想想办法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
  宣于岚之顶着“螣蛇”的名字,苦恼地咬了咬手指,眼中的光亮让她仿若神人。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咬破舌尖,手指沾取舌尖血,点在秦雪若额头,以鬼画符的手法以鲜血绘上层层叠叠的远古咒术。
  她笑:“画得有点丑,应该不影响效果,你凑合一下吧。”
  鲜血好似有了生命,图案堪堪画成,便闪烁了两下金光,钻进秦雪若的皮肉,无影无踪。
  宣于岚之眸中金光更甚,带着蛊惑,诱导式地说道:
  “白矖,睡吧,快睡吧,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没事的。”
  好像听见了魔咒,秦雪若满身席卷来一股抵挡不住的困意,白眼一番,几乎是晕了过去。
  人世轮回,弹指一挥间,凡人的爱恨嗔痴,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所作的一场戏。
  人间的躯体将化为一抔黄土,神格归位,宣于岚之不知,为何心痛欲死。
  她施施然起身给秦雪若这副凡躯盖上了被子。
  是离开的时候了。
  她已安排好人间的所有,顺应天命,完成了女娲娘娘的命令,将解脱于凡间的皮囊,继续熏陶香尘,回到孤独清冷的修行之中,直到人间再一次天塌地陷。
  为何,她却双脚不听使唤,来到了姜故烨的住所?
  禹应焕早已进入梦乡,庭院中皎皎梨花开放,有人身长玉立,怅然凝视皎洁的梨花,思念着自己的妻子。
  宣于岚之身体中还有属于凡人的部分,她迅速扑过去,从背后抱住这位英武俊朗的将军:
  “姜故烨,我好想你。”
  吸了吸鼻子。
  凡人的眼中里满是她的爱人,她控制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又讨厌哭泣的自己,因为这样她会看不清姜故烨的脸。
  “岚之,我很想你,很爱你。”
  内敛的年轻将军,突破了世俗礼教的种种枷锁,向心上人表达浓烈赤诚的爱意。
  他们曾无数个日夜紧紧相拥,抵死缠绵,将对方融入骨血。但好像还没怎么开诚布公地诉说过爱意。一方纠结于姜故烨对她只是被死缠烂打得没办法了,日久生情,同袍之谊凑合过成夫妻也行,哪位热烈大胆的女子纠缠于他他到最后都会很老好人地接受;一方揣测着宣于岚之对他只是为了谋求自保,被照顾呵护成了习惯,他的皮囊好看,性格逆来顺受,能容她宠她而已。
  爱与不爱,都存了些许怀疑。
  姜故烨转身,正面将她拥入怀中。
  看到了她不同寻常的发光着的眼睛,心有疑惑,没有问。
  她不主动说的,他就不问。
  从军中初见,日日相护,生死相托,到同床共枕,夜夜缠绵,早分不清是哪一日情根深种的了。
  爱她,能横贯他的一生。
  宣于岚之笑着抚上他的脸颊,纵然视线模糊,也要尽量多看几眼,将他的模样深深拓印:
  “我要走了。”也是凡间拥有的身躯快死了。
  “不走行不行。”
  “不行。”
  沉默,长久的沉默,姜故烨无言地吻上她的唇,狠狠蹂躏占有,最后唇齿中的不仅有津液,还有咸味的眼泪,分不清是谁的了。
  现世的宣于岚之,后世的宣于岚之,什么一个魂魄两个魂魄,她早就不纠结了,都是腾蛇神君的法相。
  爱他吗?她好面子,怎肯认爱了凡人。
  她极力复现出往日骄横跋扈的样子,娇斥道:“姜故烨,从今往后,你给我好好地安分守己地做你的鳏夫!别的姑娘,再娇蛮,再可爱,都不许多看一眼,因为跟你没关系知道吗?你是我宣于岚之的男人,就得守男德,不然,不然,你百年之后,奈何桥上,我会生气不认你的!”
  神人殊途,哪有以后的奈何桥上相见。
  这是螣蛇神君说过的唯一一句虚言。
  人间将军却乖顺点头,期盼着百年:“好,你别生气,我都答应你。没有小姑娘比我的岚之娇蛮可爱,更没有人比我的岚之正直、睿智、勇敢,姹紫嫣红开遍,我也是一眼不看的。姜故烨,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宣于岚之一人的ʝʂɠ姜故烨。”
  她还是没压住哭泣,按着颈间明珠,许下或不可实现的来生。
  “姜故烨,本君答应你,若有来世,本君与你,日日夜夜,永不分离。”
  “好,好,好。”
  东鲁的继承人连声说了三个“好”字,欣喜于仍有来生可待。
  梨花翩然,一夜落尽,佳人如清风,消散无声。
  庭前只余一人,空坐整夜。
  义军势如破竹,民心所向,横扫九州,直逼武都。
  所过之处,军纪严明,救济百姓,共抗天灾。地方上本来有些小诸侯两边下注,负隅顽抗,还期待着寒浞能够反攻。但很快他们发现,寒浞是真的疯掉了,根本没想着要好好地当一个君主,以杀人为乐,据说还发展出了吸食人血的癖好。
  能逃出去的武都百姓都逃了,人心惶惶,最后义军攻进都城,寒浞见大势已去,带着三大伯侯一起于宫中自焚。
  义军首领娈彻重整山河,欲改朝换代,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战无不胜的义军成了百姓心中的天兵天将下凡,津津乐道着有关义军的奇闻异事,民间流传甚广。其中据说有两件大事,交口相传,令人啧啧称奇。
  第一件,是义军的军师原是逐风族族长宣于岚之,忽的有一夜羽化登仙,无影无踪,只给娈彻少主留下一本《定国策》,娈彻少主便是依着她的遗计,行军安民,无往不胜。有百姓道,难不成,宣于岚之是神仙吗?不过,宣于岚之留下了她的夫君、新封的东伯侯姜故烨一人在人世,夫妻之间不得相见,叫人扼腕。
  第二件,是水镜族的圣女、名满天下的神医秦雪若,不知怎的得了一种怪病,变成了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治病救人了,拿到最寻常的药草都不知道该怎么用,更不会施针灸之术,害得水镜族不得不另外选定了继承人。
  好在,这秦雪若早就将一身本领慷慨地授予众人,不至于使得人才断代。
  “真是奇怪啊,好端端的神医怎么能大字都不识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不知道啊,奇了怪了的。”
  武都收回,万象更新,百姓们顽强地恢复着生机,最勤劳最勇敢的芸芸众生,以野火烧不尽地姿态,书写着属于人族的历史。
  酒旗迎风招摇,春风拂面,大街小巷里重新出现了热火朝天的商贩吆喝,被烈焰燃过的地方,新君麾下人才济济,正有条不紊地组织修复与重建,比原来的旧都还气派呢!
  仁德的新君还派出了能人异士,因地制宜,去治理各地灾祸,自然灾害在坚强不息的众人智慧、努力面前偃旗息鼓。而且,自古以来尊贵无比的十方望族放下了门第之见,将各族敝帚自珍的绝学无偿教授给普通民众,授课的学堂日日人满为患。
  新封的北伯侯正携着北伯侯夫人,打扮低调,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一面体察民情,一面做一对快活的鸳鸯,享受普通夫妻的烟火与快乐。
  他们身处于一家茶馆,人声鼎沸,说书人将新朝建立以来的种种故事、传闻讲得妙趣横生,于是茶馆内挤满了乐呵呵听故事们的百姓们,下到八岁小孩,上到八十老人,人头攒动,热闹喜庆。
  桌面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禹应焕对待她一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无微不至,投其所好,都是她爱吃的。
  可是秦雪若失了胃口,捂着脸,哭丧道:
  “完了完了,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文盲了,我可怎么活啊。”
  “没关系,有我在呢。”
  这不是秦雪若第一次抱怨。
  她没有那夜宣于岚之显示神君身份之后的记忆,只以为是宣于岚之不告而别,而她自己呢,一夜之间目不识丁,失去了一身医术。而且吧!她重新学识字,还怎么学都学不会!从此一跃成为众人中文化程度最低的人。差点哭得昏死过去。
  由于再分不清药材,连挑拣药材、晒药这类小事都做不来,只能干些扫洒后勤的粗活,禹应焕心疼她,不想让她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她仍是苦着一张脸流连医堂,给新培养的医师们端茶倒水,听着众人背诵医典的声音,心里能好受许多。
  好消息是,她消失已久的哥哥秦霜衡想通了一切,主动找他和解,结果发现自己的妹妹成了个远不如他的废物,差点没乐死。
  一边咧嘴笑一边安慰道:“没事啊,轮到你尝尝废物的滋味了,呃,平常心对待嘛,就当是女娲娘娘收走了你的天赋。”
  好在这人除了幸灾乐祸之外还做了点实事,日日陪着她劝导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将云游四方研习的秘方贡献了出来,让秦雪若多少添了些安慰,慢慢地接受了一个文盲的生活。
  还是忍不住想当年。
  身份地位调转,不安的换成了秦雪若,她扯着禹应焕的袖口哀怨道:
  “夫君,现在我什么身份地位都没有,治不了病打不了仗,还不识字,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跟别的小姑娘跑了?大王前几天找你去干嘛呢?是不是密谋让你纳妾?你老实交代!”
  嚣张气焰还是没下去。
  他爱极了她使小性子的模样,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探头在她脸颊上落下虔诚一吻:
  “夫人是在下终生供奉的神明,区区凡人,不敢背弃神明。虔诚信仰一生,日月可鉴啊。”
  “油嘴滑舌。”
  骂归骂,还是很受用的,拈了块桂花糕喂到他嘴边,禹应焕张嘴咬下。他还没完全适应得了香甜的滋味。
  可他不会忘记,在他身处淤泥之中,是她有如皓月,无私地给予他光亮。
  从此破败凋敝的人生,有了微不足道的希望。
  那点希望,对于富足的来说不算什么,可足够点燃他不堪狼狈的一生。野蛮的凶兽,在爱意的浇灌之下,化为人形,竟也学着垂怜更弱小的草木,是她给了他新生,雕琢顽石,融化霜雪。
  那么,哪怕她容颜干枯,聪慧消退,世事变迁,她都是他景仰供奉的样子。
  禹应焕又解释道:“你知道的,大王和姜故烨这两个鳏夫天天抱团取暖,后继无人,迂腐的老头子们时常就后宅之事聒噪个不停。他们嫌烦,把我找去,准备从宗室旁支中各自挑选继承人。”
  秦雪若笑了笑。
  不觉又想起那些黄土枯骨。
  冉冉建立的新的王朝之后,是那些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牺牲与血泪。
  禹应焕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忍再见她伤神难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现已月落乌啼,不如夫人随我回府,为夫君我也操劳操劳子嗣之事?”
  多年过去,这人的脸皮厚度还有增无减,秦雪若反手狠狠拧了他一把。
  “流氓!”
  站起身后快步跑出茶馆:“那你来追我呀,追到了再说。”
  北伯侯微笑起身,和她保持半步的距离,一路笑闹。
  北伯侯不知,他死的那次的真的死,他的活,是身侧的神女,跪破了青石,诚心祈求。
  青空之外,掌管时空的烛九阴眼睛慵懒地半睁半闭。
  归位的螣蛇神君正负荆请罪。
  烛九阴俯瞰人界,打了打哈欠。它将这个世间重新开启过一次。
  上一次,白矖神君、螣蛇神君投胎下界,择英主,平祸患,功成归为。螣蛇神君都重入轮回了,白矖神君突然跪求大神,求再来一次,有一人未渡,是凡躯的未婚夫婿,她未渡他,心有不忍。
  “他是恶人。”
  “他只是未有做善人的机会。”
  “凡事有因果代价。”
  白矖神君叩首:“徒儿愿一命换一命,行医为善,医治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力竭身死,换那人能重新来过,有缘从善。”
  于是,天地改换,重新来过。
  不过,螣蛇神君耍小聪明,给白矖神君画了忘文符咒,卡住了白矖神君这一生一世,无法归位。
  “螣蛇,你胆大妄为,目无尊上,今罚你再入轮回,历经凡人之苦,你可服判?”
  “罪徒服判。”
  天上一弹指,人间已洪荒。
  垂暮老矣的东伯侯寿终正寝,溘然长逝,他的手上,握着一副画轴,他的爱人永远不老,边角有一行潦乱苍劲的字——
  “岚之,下一世,我们一定要再相见。”
  新王朝的君主薨逝后,那一对白首到老的夫妻最终送走了所有故人。
  千秋万载,朱火焕明,人间又历着一遍又一遍的悲欢。永远有人青春年少,永远有人意气长歌,不同的面貌有相似的豪情,谈爱,谈恨,时间驻足,驻足在他们眼眸。书写着新一轮的明媚与春光。还好,这是一个旭日东升的太平盛世,还好,千百年之后,失散在轮回里的人,有缘再度相逢。
  至少这一世,她是为他而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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