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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索性将每日下课的时间提前，自己带了东西坐在河边，一边钓鱼一边陪庭月解闷。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日的傍晚，叶清照旧坐在河边钓鱼，河面被夕阳映出鱼鳞般的波光，庭月的脸就在那碎光浮动的水面下浮了上来。
她的下半张脸还潜在水下，只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黄昏时微弱的阳光显然伤不了她半分，庭月眼珠子一转，看着坐在河边垂钓的叶清，忽的弯了弯眼睛。
叶清问：“笑甚？想去找判官了？”
庭月摇了摇头，片刻后，她才犹豫地将整张脸露出水面，对叶清道：“我……不想去找判官了。”
叶清：“怎么？”
庭月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些日子想了又想，觉得我三番两次投胎不成，约莫是缘分还未到。索性再等几个月。”
叶清问：“你之前一直急着想投胎，现在怎么不想了？”
庭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却在水底下不停动作，把附近的鱼儿都赶到叶清面前，才慢慢道：“现在不同啊，现在有你陪着，我不觉得寂寞，也就没那么急着想投胎了。”
叶清笑了。
庭月看着他笑起来愈发俊美的容貌，心里也雀跃起来，但她将这喜悦藏得极深，没叫叶清看出来。心里想着，要是投胎了，她就记不住叶清了，多可惜呀！况且，她也真是缘分未到，不妨再等上一等。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两年，两年来，庭月和叶清越来越亲近，可叶清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这一年冬日的一天，叶清趁着天还未大亮，披着一身厚厚的棉袍，又慢慢踱到了河边。
天气太冷，令得河面起了一团淡淡的烟雾，河对岸依旧是一片青山绿树的模样，只有地上一片不耐寒的小草枯了。
天空零星布着几枚星子，银月慢慢下沉，东方的天边渐渐泛起一层灰白色……
叶清被那寒风一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下一刻，水面哗啦一声，庭月猛地从水底冒了出来。她往河岸游近了些许，却不敢太靠近叶清，双眼里满是担忧：“你的风寒都七八天未见好转了，真不去看大夫吗？”
叶清脸色苍白，声音也有几分虚弱，闻言却摇头，笑道：“放心，我一直在吃药，这点小疾累不到我。”
庭月担忧地拧起了眉，“是不是我身上的阴气把你害了？”两年前，叶清的身体虽然有些虚，可阳气还是很足的，可是现在，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叶清的身体越来越差劲，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死人的！偏偏叶清又不肯去看大夫，真是急死鬼了！
叶清看她担忧的模样，微微露出笑来，“安心，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岳天当初给他的药还剩不少，他每日吃上一粒，本该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从一年前，他便停了药。
庭月不知内情，只以为叶清那些药不管用了，兼之她自己阴气太重，怕靠太近害了叶清，自从叶清感染风寒起，她就再不敢跟叶清亲近了。以前两人还能趁夜里拉着手一起在河边散步赏月，现在只能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遥遥望着了。
两人说话间，东边渐渐亮起了金黄色，伴随着村子里几声嘹亮的鸡鸣，家家户户都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晨炊的烟气从村里头袅袅升起，村人们说话的动静，升火煮饭的动静，孩童嬉闹的动静……渐渐绘成了热闹的人间烟火。
庭月见慢慢有人往河边来了，只好叮嘱了叶清一定要请个大夫看看，才又潜入水底。
不过她对叶清很不放心，潜入水底后却没有直接跑回家休息，而是顺着河道一直游到了距离李家村几里远的一座高山边。
那座山上，有山神！
庭月游到山脚下时已经是正午，炙热的阳光照得她一阵阵发晕，她尽量从阴影中穿梭而过，给在山脚下蹦跶的几只小兔子递消息，请它们帮忙请山神出来。
这座山的山神从前只是山里的精怪，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受人供奉才成就神位，他法力虽然低微，但医术很高，治疗个凡人当然不在话下。
庭月从前时常在附近的河道游来游去，对这位山神既敬畏又亲近，当初就是他告诉庭月如何去府城里找判官的。可惜庭月一直投不了胎，觉得辜负了他的好意，心里一直有些羞愧，不过如今为了叶清，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山神半点没有架子，得知阳光太烈庭月上不了山，便亲自下来了。他幻化出来的形象是个胡子花白，拄着拐杖的老翁，一路飞快地从山上下来，见到躲在河边树下的庭月，不由得露出几分慈爱。
在山神眼里，鬼怪和凡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得知庭月此番的目的后，他没有多做犹豫，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庭月终于放心下来，朝着慈眉善目的山神拜了几拜，才转身潜入水中。
而背负着庭月嘱托的山神，则俯身在一只兔子的毫毛上，让它带着去看了一眼那个被庭月挂在心上的凡人。
这一看，可惊得他险些化出真身来！
最近比较忙，停了一周。现在抽出空了，会慢慢把这篇文更完结的。
第34章
山神虽然法力低微，可毕竟是个受无数人供奉的神明，他别的本事没有，眼力还是有的。那个年轻人气度高华，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仙光，分明是个真正的仙人！
山神先是一惊，差点就显出真身拜了下去，但是很快，他就咦了一声，附在兔子毫毛上的身体重新稳住了。这回再仔细观察，他才发现这年轻人只是空有一具仙人的躯壳，却没有仙人的底子。而这躯壳上的仙气，还在不断流失。
虽说是个神，但山神神力微弱，见识也不够，一时无法理解这种情形。他本还想指挥着兔子再跳近些让他好好看看，谁知刚刚接近那个年轻人百步之内就被发现了。
见那人面带疑惑地回过身，目光却十分准确地落到兔子上，山神吓了一跳，赶忙指挥着兔子离开。
等到兔子一路蹦跳着回到山神庙时，已经快入夜了。
庭月这会儿早就从水里上来了，她站在山神庙外等了两个时辰，见到载着山神的兔子远远跳了过来，忙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兔子的耳朵抖了抖，一点微光从它头顶上飘了出来，一落地就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山神。
见到庭月，山神的脸色好看了些，他没有直接告诉庭月他的发现，而是先让她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则进了神庙，去翻阅成神的这两百年来从各种地方搜刮来的古籍。
“身上有仙气，却又不断往外漏……明明像是一具仙体，却身体虚弱……”山神一边喃喃念着自己看到的东西，一边马不停蹄地翻找古籍。
这一找又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可算让他从一本烂的快成虚的古籍里找到了些许记载。他对着那些远古文字看了许多，才半猜半蒙地得到了真相。
原来那竟是个被贬下凡的仙人！
山神不由凝重地皱起了眉。附近能和他沟通的存在太少，庭月这孩子虽然是个水鬼，却是个心地好的，长得也惹人喜爱，他一直颇为照顾。因而即使之前没见过叶清，对于他和庭月之间的事情，他却一清二楚。
原本他只以为叶清是个普通的凡人，对于他和庭月的事也并不做理会，可是现在忽然发现叶清原来是个仙人，那他对待庭月的态度就值得推敲了。
一个仙人，无缘无故就对一只水鬼一见钟情……这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山神心里有些担忧，又怀疑叶清是别有企图。连忙把庭月招进来。
庭月浑身湿漉漉地走进神庙里，见山神表情凝重，还以为是叶清已经病入膏肓，吓得险些哭出来。
“打住！”山神照看着丫头也有几年了，清楚她的心思，立刻把叶清身体无恙的消息跟她说了。
庭月吸了吸鼻子，问：“那叶清的病什么时候好啊？”
“现在的关键不是叶清的风寒。”山神长话短说，将叶清的来历身份简单地告诉了庭月。
庭月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叶清是神仙，难怪……难怪生得那么俊。”
见这丫头傻笑，山神翻了翻白眼，把叶清身上的怪异之处跟她说了，“傻丫头，你想想，你一个水鬼，生前也只是个普通的村姑，他一个仙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会中意你？”
庭月愣了一下。她已经是个鬼了，快活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哪里敢奢求别的，因而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曾细细地想下去。
山神见她这模样就猜到了，他叹了口气，对庭月道：“你最好还是去问清楚吧！”
庭月游回李家村时，已经是半夜了。天空月牙尖尖，岸边的枯草被肃肃夜风吹得向一旁倒伏。
她昨天就跟叶清说过今天会去看完山神伯伯，因而叶清今天并没有在河边等她。
庭月在夜色里浮出水面，目光遥遥落在叶清的那座屋子里。那里的灯火已经灭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她这个鬼感受不到，但是看看那些枯黄的草、看看村民一日多过一日的衣服，也就明白了。
以往叶清会在天还未亮时来到河边和她说一会儿话，之后回去给孩子们上课，放学后就来河边，一直和她说话说到戌时。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以后就让叶清不要那么早起来了。庭月虽然不记得做人时的一切了，但凡人不喜欢冬日里起得太早，她还是知道的。
可是……山神伯伯告诉她，叶清是个神仙啊！
庭月一边往下沉，一边有些苦恼地思考这个问题。明天该怎么跟叶清说呢？
次日，公鸡唱晓，李家村依旧一片寂静。冬日是村子里难得清闲的时光，这个季节大部分粮食不亦种活，人们也没多少活计做，家家户户都起得晚。
但叶清依旧早早地来到了河边。
庭月悄悄藏在水下观望时，便欣喜地发现叶清来了。她欢快地从水底浮了上来，高兴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叶清笑得眉目温柔，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套纸衣烧了。
片刻后，浅紫色的长裙替代了庭月身上的衣服，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开心地在水里转了个圈，袖摆和裙角随着水波摇曳，漂亮得像开了一朵朵紫色的花。
叶清看她欢喜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抚摸对方的头发，却被庭月刷的一下躲开了。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头问她：“喜欢吗？”
庭月连连点头，注意到叶清收回去的手，她心里愧疚极了，但下一刻，看清叶清憔悴的脸色和苍白的嘴唇以后，她立刻又游远了些，以免自己身上的阴气又影响到他康复。
两人一时沉默，庭月想了想，还是把山神伯伯告诉她的说了出来。
叶清神色平静，似乎毫不意外，听完后，他略一点头，道：“以前的确是仙人，不过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庭月有些着急了，愤愤不平道：“你这么好？为什么会被贬下凡间？”
期末了，好忙啊！
第35章
“你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贬你下凡？”
叶清看着为他愤愤不平的庭月，不由莞尔，他蹲下身，尽量让视线与庭月齐平，对她道：“你觉得我好，只是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于天庭而言，屡犯禁忌的叶清不是个好神仙，于广明府而言，违背师命的他不是个好弟子；于前任天帝而言，主动放弃竞选资格的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候选人……也只有在庭月这里，才会觉得他什么都好。
庭月不太明白。她仰头看着叶清，清晨的阳光淡淡落在叶清有些苍白的脸上，在冬天寒冷的风里，他忽然低下头，重重地咳了几声，庭月一下子急了，连刚刚想要问什么都给忘了，她连忙道：“是不是很难受？快回去休息。”唉，早知道就不要跟叶清说话了，冬天的风多冷啊，她还让生病的叶清在外面站这么久。
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叶清目光柔和，摇头道：“无碍。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庭月依然很是担心，她问叶清道：“是不是因为你现在不是神仙了，所以身体才变得这么差？”
叶清摇头道，“跟剔去仙根无关，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虽然叶清这么说，但是庭月还是对把叶清贬下凡的天庭充满了不满，她心想，天庭也没有戏文里唱的那么好，说不定也有许多坏神仙，他们肯定都是嫉妒叶清的好。
叶清看着她脸上时而生气时而心疼的表情，略一思索，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他笑道：“你想多了，没有人害我，是我自己要当凡人的。”
庭月闻言，双眼惊讶得微微睁大，像是第一次听到叶清说要做她替身时的表情。她自己是鬼，千方百计想要投胎做人，觉得如果能做人没有谁会想去做鬼，同样的，如果她是神仙，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甘愿做一个凡人的，可是现在，叶清的出现却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
一直到太阳越升越高，因为无法忍受灼热的阳光而回到水底的庭月都想不明白，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却跑到凡间来做个普通的凡人呢？要知道，做凡人可难了，不但会生老病死，还要努力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如果遇到灾荒，甚至可能会被饿死，庭月曾经就遇见过饿死鬼，模样可凄惨了……可即使做凡人很难，庭月依然积极地想要去投胎当个凡人，在庭月看来，就算做人千难万难，也好过做鬼。所以她才更没办法理解叶清，做凡人再好，难道还能好过当神仙吗？
叶清虽然什么都好，但是真的好奇怪啊。
蓦地，庭月脑子里忽然闪过山神说过的那句话：他一个神仙，好端端地怎么会中意你一个水鬼？你可得好好问清楚。
是了，山神爷爷让她问清楚的，可是她竟然给忘了。如果叶清只是个凡人，那么庭月还能勉强用叶清看上她的美貌来自圆其说，可是叶清以前是一位神仙啊！反正庭月觉得自己是不可能长得比天上的仙女还美的。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想到那个可能，庭月早已死去的心脏似乎又活了过来。她躺在自己的家里，想着叶清给她烧过的衣服，叶清教她认的字，想着每一个夜晚，默默站在河边陪伴着她的叶清，心里忍不住泛起丝丝甜蜜，可是很快，这点快乐在她瞧见自己手臂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这是一双属于鬼物的手，不像凡人有血有肉有温度，它冰冰凉凉，颜色是很丑陋的青灰色。
就算她和叶清相互表白了心意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鬼，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庭月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她心里想，如果她前世真的和叶清是情人的话，那他们肯定是最命苦的一对了，叶清是神仙的时候，他们不能在一起，现在叶清是凡人了，他们也还是不能在一起。
如果叶清是为了她才甘愿当凡人的话，那他在看见她成了个水鬼以后，该有多难过啊。
庭月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叶清震惊的目光，以前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现在才隐约明白了个中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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