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你这可有蕃外的一些作物的种子。”韩彻将整个店铺都大致逛了一遍后,才开口与那店家询问起来。
“你要买种子?”店家无精打采的问道。
他原先是还有几分精力和耐心的,没曾想这人愣是将他铺子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问题也问了不少。似这般折腾了大半天时间,结果到现在一样东西都没买!
“若是有合适的,自是要买的。”韩彻便这般回答。
“倒是有一些,不过作价也不便宜。”前车之鉴,店家便把话说在前面。
“无妨,只要东西是我所需求的。”韩彻说道。
这次来柏州赴任,韩彻哪怕制止了柳氏的打算,也仍然带了一笔不算少的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他还从家中带来不少质量不错的白糖。
店家听闻,马上便又精神起来,还笑着说道:“郎君可是问对地方了,我这刚到了一些吉贝种子。”
“吉贝?快拿来与我瞧瞧。”韩彻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问的,没曾想还真给他这么一个意外的大惊喜。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棉花在早期的时候,便是被古人唤做过“吉贝”。
在《蔡沈传》中有记载:“卉服,葛及木棉之属,南夷木棉之精好者,亦谓之吉贝。”
“客人,请看。”终于从韩彻身上感受到了强烈购买欲望的店家,也很是高兴的把一小包棕褐色的种子拿了出来。
瞧见确实是他印象里的作物后,韩彻心头更为欢喜。
说起来,吉贝其实很早就被胡人带来。只不过受种植技术严重落后,再加上纤维质量也差等影响,一直未能被时人发挥出它在织物上的巨大作用。
反倒是因其蕃外来物的新奇和稀有,使它成为了时下一些贵族阶级种在自家花园里的观赏花卉。
原身懂事时,韩家已经没落多年。不多久,原身父亲也去世。
那时候原身被灌输振兴家族的思想,埋头苦学知识,自然便对最上层在炫富方面的很多东西都缺乏了解。
还不同于胡椒在香料以及中药方面的作用,棉花仅作为观赏花卉,原身便更无从得知。
以至于穿越过来继承了原身记忆的韩彻,又是在安南那等流放偏僻地方任职,一开始还真不知道棉花的存在。
这便也导致,棉花这时的身价虽比不得胡椒那般的昂贵,但也确实不便宜。
“……”韩彻在听闻店家的报价后,便再一次沉默下来。
之后,在目送着韩彻和韩老三的离去背影时,店家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的把吉贝种子小心的收起来。
本来还以为这次总能做成一单生意的,结果还是一样。
唉,果然看人还是不能看什么气质。
然店家更没想到的是,半个时辰后,韩彻又带着韩老三折返回来。且一进店里,就听得他说道要购买刚才的吉贝种子。
韩彻是十分想要种植棉花的,只是这作价确实不便宜。莫说他手中的银钱有限,便是银钱十分充足,也断没有只在一家店铺看完,便大手笔去下订单。
刚才韩彻便是带着韩老三,又去逛了府城剩下的几家专门售卖蕃外货品的店铺。询问到的棉花种子作价,确实是如店家所说的那般,他这里的最为实惠后,韩彻便马上折返回来。
这还是头一次碰上一个客人,一口气把那一小包的吉贝种子全要完,店家这次是眉开眼笑的接待起韩彻来。
“店家,若我还需要更多,你可有办法给我弄来。”交易做完后,韩彻又问道。
“要多少?”店家愣住了。
“我预备开春后在柏州试着种植四五亩地,所以你这边还需得在来年春三月之前与我弄来。”韩彻说道。
“四,四五亩地?”店家狠狠被震惊住了。
“我是还想再种植多一些的,只不过我手头银钱有限,暂时只够买四五亩地的种子。”韩彻叹气道。
“……”店家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未平复下去,便又被韩彻这话给整得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还银钱不够,只够种植这么多……
要知晓,那可是四五亩地的吉贝啊!
虽说这笔生意做下来,店家能从中挣得不少银钱,但他这会怎么看韩彻,怎么都有种对方是个二傻子的感觉。
毕竟哪个脑子正常的人,明明手中并没有多少银钱,却来种那么多只能看,没什么其他用途的吉贝。
这时,店家眼中的“二傻子”韩彻又问道:“你这店内可收白糖?我手中正好有一批上等货,若店家愿意,我想用来与你换取吉贝种子。”
“你有多少白糖?”店家有些心动。
白糖在平洲可比棉花种子更受欢迎,毕竟一个只是作为观赏花卉,一些不差钱的贵族阶级才会去种植的,而另一个则是受众广大的重要生活必需品。
虽说这两年白糖产量上来后,作价是没有以前那般的昂贵,但也仍旧不便宜。而西北地区气候问题,甘蔗没法种植。再加上交通不便等影响,白糖目前在平洲便属于作价昂贵的硬通货。
“我这边至少能拿两百斤做交易,店家可愿意?”韩彻笑着问道。
“……”得,这次店家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68章
赎人
很多对现代人来说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东西,放在古代一些特定的时期或地方,都是贵族阶级才能享用得起的奢侈品。
好比当初韩彻才穿来那会,头次在安南购置桂圆干。
在当地作价不过十几文钱一斤,却因为交通限制,放到北地京城那边,便能售卖到好几两银钱一斤。
若是新鲜的桂圆或是荔枝,两地的作价差异便还要更大。
白糖便也是这么一种情况。
制糖方子是被韩彻献给了朝廷,但甘蔗的栽种主要还是集中在南方一些区域。在平洲这边西北区域,便是啃口甘蔗,都能称得上一句“奢靡专享”。
店家在震惊过后,便言道这般交易是能做,但需得韩彻这边出具一些凭证。
“应当的。”韩彻笑道。
两百斤白糖以在平洲的高身价,能兑换到一批数量并不小的吉贝种子。
虽说吉贝也价高,但市场这一块目前实在是有限。作为仅有观赏这一用途,并非人人都会愿意花银钱去购置它的。
若到时候韩彻“失踪”,店家就得砸手里。
“还请郎君见谅,实在是此次交易过大。”店家说道。
“这样,我十日后派人先送来一批白糖与你签订契书。若后面你与我弄来吉贝种子,咱们便用这批白糖交换。”韩彻便这般道。
这偌大个店铺在平洲,经营的又都是一些作价高昂的蕃外货品,实力这一块是不用担心的。
以韩彻的刺史身份,又签订了契书,他也不怕到时候对方来一个店大欺客。
“好!我这便与你去想办法弄那吉贝种子过来!”店家全然没了后顾之忧,顿时便满脸笑容的答应下来。
“如此便多谢了。”韩彻笑了笑,便也准备离去。
这次,店家是以一种极其热情亲切的态度,将韩彻和韩老三送出的店门。
白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但朝廷对它的管辖目前是还未实施如食盐那般的垄断经营,私人不得染指的政策。
朝廷最初管控铁,是因为冷兵器时代,能铸造武器的铁的危险性太大。
盐是没有杀伤力,但它作为人生存的必需品。都知晓不吃盐便会没有力气,所以管控住盐,在需要体力劳作为主的农业社会,便等于管控住人力。
不可或缺再加上强大的需求量,还导致盐能带来巨大利润。朝廷靠着盐,每年便能获取到一笔巨大的财政。
比起煮海便可为盐,纵使白糖有高利润,但产量上也实在相差太大。朝廷若是要对白糖也实施垄断政策的话,是肯定要考虑投入和回报是否划算。
不过朝堂也并非全然没有措施,针对白糖这种高利润的商品,采取的便是提高税额。
如此一来,朝廷不仅能从中获取足够多的税银,也能对白糖的流出起到一定程度的管控。
若非如此,安南百姓早就不能自由在集市售卖白糖了。
棉花种子的事情暂时便先这样,韩彻也并未再在平洲多待。他带着韩老三回了衙役等候的饭馆,简单的吃了一碗当地特色羊油面茶,便坐上马车返回柏州。
等坐到马车上时,韩老三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大人,为何要种植这么多吉贝?”
“我曾听闻吉贝‘其实熟时,皮四裂,中绽出如绵’……将此绵纺织成衣物,比葛麻更为舒适。”韩彻笑道。(1)
韩老三吃惊:“吉贝还能纺织成衣物?”
“为何不能?”韩彻道:“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可见早已有吉贝纺织衣物。”(2)
只是用得早,并不等同于广泛种植。
古代信息闭塞,技艺不流通。莫说是棉花这等外来蕃外作物,便是本土的不少东西的情况也是如此。
就像那三脚耧车,西汉时期就被发明出来,还能被称得上“播种神器”,更是现代的播种机始祖,时至今日不也一样未能被农户们所广泛用起来。
更有甚者,如安南农户一般,最初都不知耧车为何物。
这年头,也不止信息传播的慢,而是不论做点什么都很不方便。
韩彻他们接下来的返程,也是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去加急赶路,方才赶在第三天的城门关闭前进的柏州府城。
晚上的餔食便又是简单的一顿羊油面茶,实在是这边的主食以面食居多,肉类又以羊肉为主。
二者混合到一起食用,既能抵饿,又能补充体能。
至于味道,韩彻和韩老三都谈不上有多么的喜欢,但起码能接受得了,不至于说什么吃不下去。
晚上好生睡了一觉,第二天吃完朝食后,韩彻便召来冯长史和与他同为柏州佐官的裴司马。
在人口被允许充作商品的时代,韩彻目前是并没有能力去抗衡这种事情的。但是在他管辖的柏州,他必须要对这种情况做出断然措施。
只是这种风气盛行多年,单韩彻一人出力还不行,因此他之前才会亲自护送陈氏女回平洲。
刺史跟刺史是不同的。
平洲的繁荣富饶,便也使得卫刺史的官职为从三品,比韩彻整整高了两个品阶。最关键的是,卫刺史能任职朝廷目前管辖范围内西北区域最富庶的府城,不论是背景还是受朝廷的重视,都远非韩彻这个被打压过来的所能比的。
韩彻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联合卫刺史一起,去帮两地百姓尽快把已经抵押出去的子女赎回来。
赎人便意味着要花钱,能把子女拿去做抵押的家庭,多数也是贫困到不行的。
对于实在拿不出银钱赎人的百姓,韩彻便让衙门先借钱给百姓拿去赎人,百姓再来给衙门做工抵债。
平洲富庶,当地百姓抵押子女的情况也不如其他地方那般严重,赎人这点银钱对卫刺史来说,自然便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此事若真能办成,上报朝廷,朝廷定然还会给予嘉赏。
但柏州府库远不如平洲充实,当地百姓抵押子女的情况又是最严重的。
冯长史便一脸犹豫的提醒道:“此事恐需耗费银钱甚多。”
“却是需要不少银钱。”韩彻点点头,又说道:“不过此事有平洲陈老大人资助一笔银钱,剩下的府库再出。”
原来前几日韩彻护送陈氏女归家,又帮忙揪出府内恶仆,陈家人心生感激,便给韩彻置备了不少谢礼。
韩彻当然没要这些谢礼,只与陈家人言道此事乃他分内之事。
之后二人因讨论案件,再谈及当地这股恶劣风气时,陈家人得知韩彻的计划后,便言道他家愿意资助一笔银钱。
“陈老大人高义也!”冯长史一听,忙称赞起来。
韩彻也感叹:“幸能得陈老大人相助。”
之前刚做这计划时,韩彻是做好准备动用那批白糖的。若白糖真要是动了,来年的棉花种植计划必然会被耽误。
但赎人的事更是宜早不宜迟。
很快韩彻这边就从府城下发命令给到辖下的三个县,命当地县令以最快的速度去办理这事。
这消息一出来,很快便也在柏州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大多数做父母的来说,若非实在生活不下去,谁又舍得把自己的子女抵押出去。一听说官府愿意借钱给他们去赎回孩子,好些人更是嚎哭起来。
然这消息对于放贷人来说,却绝非什么好事。
他们把钱借出去,图谋的不就是这些人口奴隶。若是正儿八经去买,想只以借出去的那点银钱,是绝对不可能买得到这些孩子的。
所以官府这么做,就等同于在斩断他们的财路。
可对于百姓拿着银钱过来赎人,既符合之前所签订的契约,背后又有官府做靠山,使得这些放贷人又不能不放人,更不敢不放人。
“此事该如何是好?”柏州城内最为豪华的一处府宅内,有一身材壮硕的青年汉子,便一脸着急的与一老者说道。
这一家姓闫,乃是柏州势力最大的放贷人。
老者是闫家现在的家主,这青年汉子则是他的一个侄子。家中排行第四,外人唤他一声闫四爷。
“你怎的这般沉不住气。”闫家主严肃的责备道。
“二叔!人都要全被赎走了,我怎能不急。”闫四郎焦急道。
对百姓来说,借官府的银钱是不需要利息的。官府还允许他们做工抵债,听闻这次工钱给的还很高。
于是这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单只是闫家手里便被赎走了一百多名孩童。
若继续让官府这么操作下去,他们这门生意只怕以后都要做不成了!
“便是全被赎走了又如何?”闫家主面色仍旧平静,语气也不急不慢:“官府便是能帮着赎人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永远帮忙赎下去?”
闫四郎被点播,马上便也反应过来。
朝廷并非第一次针对这种情况,采取制止措施。但为何一直不能成功?说白了,还是因为柏州这地方环境恶劣,帮得了一次,帮不了永远。
“不过官府让他们做工抵债,你可知晓做的是何种工?”闫家主这时又问道。
“还不清楚,只知晓衙门让每家出一人,随他们去往府城统一做工。”闫四郎这时神色轻松的回答。
“这事你合该去用心打探清楚的。”闫家主皱眉,很是不悦道。
“是,二叔,我这便去让人打探。”闫四郎嘴上应承下来,心中却并不怎么当回事。
在他看来,这寒冬腊月的天,官府让这些百姓做工抵债,还能是什么做工?不外乎便是一些修路,修墙等重体力活。
注1:出自【史照·释文】:木棉,,江南多有之,以春二三月下种,旣生,一月三薅,至秋生黄花结实,及熟时,其皮四裂,其中绽出如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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