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北宁的目光停留在郑霜霜华丽的裙摆上。金丝线绣着郑霜霜的英文名“Icey”。
又是一个来巴黎不怕被抢,恨不得脑门上刻着“我有钱”三个字的家伙。庄北宁的脑海中浮现程澜依的面容。不过,程澜依的富裕程度想来远不及眼前的这个年轻小姑娘。
庄北宁没有回答郑霜霜的问题。即使她已经猜到了郑霜霜与朱逸之相识,庄北宁也不认为自己有回答没有礼貌的问题的义务。
她当着郑霜霜的面,输入了自己家的密码,与韩蔺一起进入后迅速关闭了大门。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舆论加持
“原来是邻居。”郑霜霜喃喃道。
郑霜霜怀疑起父亲提供的地址是否有误,刚想打电话确认,保安就出现了。
保安不通英语,偏偏郑霜霜的法语能力只停留在骂脏话和说“你好”上。一番僵持下来,在保安报警之前,郑霜霜把脑海中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被保安驱赶的郑霜霜气愤地下了楼。她走到一个繁忙的路口时,突然被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惊得停下脚步。郑霜霜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开始毫无顾忌地谩骂起来:“你怎么骑的车啊?我的天哪,差点撞到我了!”她的声音洪亮、尖锐,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在她周围,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表示同情,有的幸灾乐祸。
当场景持续数分钟后,她从愤怒转为泄愤地喊道:“真是见了鬼了!这种人怎么还能自由行驶在大街上?!”然后摆了摆手,像个小公主一样抬头挺胸地继续往前走。
站在阳台上的朱逸之向另一侧阳台上的庄北宁抱拳感谢。
韩蔺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庄北宁则耸了耸肩:“小事。”
天空忽降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韩蔺连忙回到自己家中,连同朱逸之一起看护玫瑰花。庄北宁回到书房里,回想起郑霜霜不可一世却底气十足的表情。
郑霜霜与朱逸之很相像。他们都有旁人求而不得的家世背景,有用金钱堆砌起来的颐指气使的资本。庄北宁从未想过自己来到巴黎之后,穷困潦倒的人生里,除了赖斯这样的邻居外,还能撞见家世如此显赫的千金与公子。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郑霜霜的到来,让朱逸之情急之下想到了跳楼。理由啼笑皆非,好在朱逸之还没有莽撞到一跃而下。庄北宁不由得想到了赖斯,如果有一天赖斯找上门来,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好奇怪。明明庄北宁并没有亏欠赖斯任何东西,赖斯却让她感到畏惧。她并不后悔租住在赖斯的阁楼里,这毕竟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她有点后悔,没有早一点搬离阁楼。
摒弃掉奇奇怪怪的念头,庄北宁要求自己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对比自己与他人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她在书桌前查询韩蔺交代的与建筑师阿尔伯特有关的资料,玫瑰花的香气在雨水中散漫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尼斯火车事件影响的缘故,庄北宁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曾经的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地从早开到晚,充斥了生活中所有的缝隙,当庄北宁一觉醒来,却发现那不过是枕边的手表。手表走了一夜,庄北宁痛苦了ᴶˢᴳ一夜,还好,她还是醒来了。
尼斯的恐怖感受,勾起了庄北宁初知道父母突然离世时的痛楚。美好的事情就好像是在雪地里写着日记,一边写,一边消失。回头看,连脚印都已经模糊不清。庄北宁这才明白,即使心理上自认为足够勇敢,身体却始终诚实着。
可是啊,人绝对不能沉迷于自身的软弱。一旦认同了软弱的力量,就很容易一味地软弱下去。直到有一天,哪怕在别人面前倒下去,也会丧失抵抗的心力。庄北宁相信,之前能熬过去,那么,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庄北宁振奋精神,穿戴整齐,去往了 CIFA 游戏工作室。
对于工作者来说,缺勤失去的钱是客观的,情绪上的事情都可以骗骗自己。
Richard 粗剪的《重塑巴黎》纪录片的宣传短视频已经出炉,托顿等人都对此赞不绝口。韩蔺在一旁也频频称道。他与庄北宁都有一个特点,能够客观地说出不喜欢的人的优点并且为此喝彩。Richard 确实在观念上与他们大相径庭,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是一个优秀的纪录片导演的事实。
《重塑巴黎》纪录片的宣传短视频在网络上的播放量也极其可观,不少观看者纷纷留言,期待《重塑巴黎》游戏的上线。更因为该款游戏与建筑师行业有关,韩蔺又在纪录片中亮相,不仅引起了建筑行业从业人员的关注,也获得了不少韩蔺个人的粉丝。
很快,韩蔺个人的信息就被粉丝们了解了个遍。清华与南加州大学的学历,游戏行业的优秀口碑与帅气俊朗的外貌,韩蔺俨然被网络塑造成了游戏建筑业的男神形象。
CIFA 游戏工作室社交帐户的关注者数量水涨船高,庄北宁粗略看去,至少一半是为了韩蔺而来。庄北宁尽职尽责地定期向托顿翻译社交媒体的动态,当中,自然避免不了诸多对韩蔺的追捧之词。
时间久了,一些虎狼之辞,连托顿都羞得面露难色:“Bertha,你们现在年轻女孩都这么奔放的吗?我们这是一款建筑类型的游戏啊……”
卡恩在一旁拱火:“托顿,游戏用户是多元的,你要与时俱进。是吧,韩蔺?”
韩蔺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习惯低调的他完全没有想到 Richard 会把自己作为宣传点,并且在陆续放出来的纪录片拍摄花絮里,屡屡将镜头对准了自己。如果说稍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在一些镜头里,他的对面坐着伏案工作的庄北宁。
韩蔺收集了所有包含庄北宁的定格画面,算是他对这些花絮的最大肯定。
可谓是托韩蔺热度的福,《重塑巴黎》游戏尚未上线,就已经吸引了二十万余玩家预定了游戏的试玩机会。托顿所在的 CIFA 游戏工作室本就是游戏玩家中的实力认证,再加上韩蔺吸引来的路人粉丝们,托顿很快就收到了投资方追加投资的消息,要求只有一个——尽快让游戏上线,越快越好!
打铁要趁热,任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托顿立刻新添了人手,与韩蔺一起重新梳理了《重塑巴黎》的上线计划。同时,为了激励团队的士气,托顿提高了所有人的收入。
韩蔺看着忙到昼夜不停的庄北宁,本想用这个机会多多表示关心,培养一下暧昧的气息。毕竟,等到《重塑巴黎》的项目一结束,他们很有可能就可以摆脱上下级或同事的关系,争取进一步的机会。
可是,他放在庄北宁桌上的热可可被直接忽略了。
对着堆积如山的材料的庄北宁的眼神里,只有四个字:“我在工作!”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白云苍狗
随着工作节奏的加快,庄北宁作为翻译,翻译量和沟通量也骤增。
在征求了庄北宁的建议后,在庄北宁的推荐下,CIFA 游戏工作室新招了一个校对——之前翻译社的资深校对萨娜,也是庄北宁入行的“师傅”。
萨娜还记得庄北宁离开翻译社那晚,给每个同事都买了一份小蛋糕以示感谢。她们在翻译社门口拥抱告别,庄北宁感谢她对自己的照顾与提携。
那时候,萨娜并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瘦小坚强不依仗他人的女孩,如今能救自己于水火——她的丈夫被裁员,孩子在武力冲突中无辜受伤,急需医药费。而翻译社的薪资远远无法满足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故而,当萨娜接到庄北宁的电话,说请她来做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游戏字幕校对时,萨娜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做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游戏字幕校对,不仅仅意味着萨娜能获得更高的收入,离医院更近的地理位置也便于她下班后去医院照顾孩子。萨娜的丈夫在失业后一蹶不振,整日酗酒,所有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总算因为庄北宁的出手相助,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萨娜来 CIFA 游戏工作室报道的第一天,在所有人面前表达了对庄北宁的感谢:“谢谢 Bertha,是她叫我来的。”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法国知识分子女性,原本容光焕发,但因突如其来的噩耗而显得有些憔悴。她的五官精致,眼睛犹如湖水般深邃。原本饱满的脸庞隐约露出一丝倦怠,可能是失眠和悲伤敲打了她过去那充满活力的面容。
萨娜的头发呈深棕色,微卷,散落在肩头,一丝不苟地收拢在脑后。平日里,她喜欢佩戴简约的金属耳环和细链项链,但现在看起来她已没有心思打理这些琐碎之事。她的衣着往日简洁大方,以黑、白、灰等基本色为主。然而此刻,萨娜的衣服搭配显得有些凌乱,彷佛无法集中精力整理仪容。
尽管如此,从她坚毅的目光中依然透露出一种内在的力量与智慧。庄北宁相信,她将会善用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能力,去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并逐渐重拾生活的勇气与信念。
庄北宁刚认识萨娜的时候,一直很困惑自己这位巴黎高翻院的师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翻译社里。萨娜作为巴黎本地人,不像庄北宁一样有着工作签证的压力,更别说生活上的压力,以萨娜的学历与能力,完全可以考虑更大更好的平台,完全没有必要屈尊在翻译社担任校对。
直到庄北宁看到了萨娜可爱的儿子后,庄北宁就明白了何谓传统意义中“母亲的牺牲”。萨娜想要照顾家庭,照顾孩子,她享受着与丈夫周末带着儿子去蒙马特高地俯瞰巴黎的时光,并不在意在事业上能够建立如何的功绩。
人各有志。庄北宁并不认为职业女性和家庭主妇之间,又或是有上进心的女性和安于现状的女性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在工作中,只要能胜任工作的要求,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就是值得尊敬的。唯独,作为家庭主妇,难免潜在会承担多一分风险而已。
所以,当得知萨娜碰到难题时,庄北宁毫不犹豫尽己所能去提供了帮助。庄北宁认为,萨娜无需感谢她,而应该感谢没有荒废校对能力的她自己。如果萨娜对之前的工作不兢兢业业,又或者不具有 CIFA 游戏工作室所需求的工作能力,任凭庄北宁如何得到托顿的信任,也不可能直接决定萨娜的工作机会。
看着萨娜逐渐融入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工作,庄北宁由衷为她感到高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帮到自己想帮的人。
如果还有机会,庄北宁希望自己未来可以帮到更多人。月亮有人捞起,也有人看不起。但是,当她成长到一定阶段,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又燃起了扶起他人的念头。
在 CIFA 游戏工作室紧锣密鼓筹备《重塑巴黎》游戏加速上线的期间,庄北宁鼓起勇气,独自回了一趟巴黎十八区。
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居住,有几只野猫叼着一只死老鼠跑来跑去,散发出一股恶臭。当地政府干脆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处理厂,据说支付了一些钱给到赖斯等人,遣散他们离开了。原先那栋本就破败的建筑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石柱斑驳衰老,看不出生活的痕迹。
火势曾凶猛无比,以致连周围的树木也逃脱不了此劫,一片焦黑。硕大的树干轰然倒下,与废墟交相辉映,彷佛在述说着那场灾难的惨烈。原本尚算郁郁葱葱的草坪如今也荒凉得让人心痛,散布着枯黄干裂的植被。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仿佛时间停滞,使得这片区域陷入了一种死寂。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混混此刻皆已绝迹,留下的只是空洞的寂静。
庄北宁没有找到赖斯,却偶然碰到了之前住在楼下的那对情侣。他ᴶˢᴳ们说前段时间进去了,在牢里又碰到了一次赖斯。赖斯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长期无法吸食到毒品令他的精神更为糟糕。
庄北宁想象得到,一个瘾君子长期无法吸食毒品时,他的癫狂表现绝对会让人心生恐惧与同情。庄北宁见过那样的赖斯——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在试图稳住失去控制的神经。面容扭曲着痛苦的表情,眼神迷茫且空洞,时而显得焦虑不安,时而陷入恍惚。他的衣物凌乱不堪,衬衫散乱地挂在肩膀上,裤子上污渍斑斑。头发凌乱如鸟窝,油腻脏污,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行任何清洁。皮肤暗沉且粗糙,布满了青紫色的瘀血和红肿的疮痕。长期吸毒导致赖斯的牙齿松动、发黄,部分甚至已经脱落。
庄北宁想,如果赖斯没有染上过毒品,就算他不能在巴黎淘到金,至少,他能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失眠梦魇
听到那对情侣说“赖斯可能回他的家乡阿尔及利亚了”时,庄北宁沉默了。
良久,她也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那并不可能——赖斯和她说过,他不能让在家乡的母亲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赖斯说过,只要家人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吃了苦,就不算吃苦。
庄北宁对赖斯的感情很复杂。他本该是自己搬离了巴黎十八区后,人生就此没有关联的人。但是,庄北宁始终不自觉与他深深共情着。吸毒不可原谅,让人丧失本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能希望赖斯不会再对他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赖斯到底是死在牢里了,还是至今游荡在巴黎的哪一个角落?庄北宁想来是难以得知了。
庄北宁想,如果她不再向新认识的人提及巴黎十八区的过往,只怕没有人会把她与破败狭小的阁楼划上等号。
不过是半年多,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回家的路上,庄北宁感受到巴黎这黄昏的色彩,像神明决定为所有人点上烛光。她几乎是赌上了性命才能在巴黎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但是,好糟糕,她被连日来的噩梦快要逼疯了。
白天,庄北宁若无其事地扮演尽职尽责的都市人。到了夜晚,她久久不敢入睡。一旦睡着,庄北宁就会梦见穷凶极恶惦记着父母补偿金的亲戚们,会梦见在阴暗角落里龇牙咧嘴的亡命之徒,会梦见火车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枪声。
庄北宁想,她可能是病了。就像是一根弦绷了太久,终于有了要断裂的迹象。
她没有和韩蔺诉说自己的烦恼。韩蔺现在忙于游戏工作室的事情,庄北宁不想成为韩蔺的负担。她素来是不喜欢成为他人的负担的。何况,她是通过工作和学习一步步来积累职业生涯维持着现在的生活的。
庄北宁相信,这只是一道坎,她能迈过去。
然而,长期失眠的状态比庄北宁想象中更可怕。每晚躺在床上,恐惧和不安成为庄北宁脑海中的主旋律,夜夜难寐。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这种持续的紧张和焦虑已对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影响。
庄北宁面容枯黄、憔悴不堪,原本充满活力的神采消逝殆尽。黑眼圈愈发明显,凸显出她深度疲惫的样子。随着日积月累的疲劳累积,庄北宁的体重也明显减轻,走路时步履蹒跚,几近虚弱。精神状态方面,庄北宁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反应迟钝,常陷入茫然自失的状态。原本机智敏捷的头脑,如今似乎被厚重的迷雾所笼罩,无法正常发挥。
若不是庄北宁用强大的意志力要求自己尽可能完成工作,恐怕早已经倒下了。萨娜在发现庄北宁交付的工作有几处低级错误后,作为发现庄北宁状态不对的第一个人,给庄北宁提供了建议——去见见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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