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闻又微单看都觉得崩溃。
那女人反应迅速,把小孩抱到一边,拿了布来一点点把可乐擦干。她好像没有用于烦恼的时间,动作快,但不慌。在闻又微为她着急的时候,她已经处理好所有事。
小孩嗫嚅跟她讲“对不起”,大柚柚说“没事,以后晚上少喝可乐”。接着她拖了张小板凳,新打的快递面单就放在板凳上。她的思路清晰,响应快,还能做好后续改进,防止同样的问题再发生。
原来她会这样做,闻又微想。纠结一百遍,看起来很棘手的问题还在那里。放着,它不会自己变好,至少你要先动起来。
小孩有题不会,大柚柚看了一会儿,自己脸上出现跟他同样的困惑,然后举着小孩的作业本到镜头前,问有没有人会做那道题。闻又微截了个图,接着一句句在评论里发解题思路。
小孩作业写完,大柚柚的打包也结束,她要下播了。闻又微买了三十份水果送回家,准备让她妈分给亲朋好友。
陈述曾说没有小成。可是……怎么会是“小成”呢?太粗糙的尺度无法拿来衡量人,人是一种很精细的生物,各有各的精细,也各有各的“大成”。
那么,动起来吧姑娘,看看自己手里有什么,不要辜负你已经获得的一切。她无法告诉别人那个晚上她下了怎样的决心。第二天闻又微去找廖承帮忙,问鲁敬最初主动联系大老板的两个年轻干部到底是何许人,她打算去当地看看。
廖承:“真下狠心干啊?”
闻又微:“对啊。”
廖承:“我跟你说,鲁老师压根不想干这种吃力未必讨好的事,他现在是不知道你在这么整,这个口一开,保不准让你马上停了。”
闻又微笑容和善:“廖老师,你是去了解项目背景的,又不是去给我上眼药的,别让这种事发生嘛。再说,哪怕只是个公关层面的样子活儿,有当地干部出镜也更有说服力,对不对?”
廖承没言语,闻又微:“这回我欠你个人情。”
廖承哼笑一声:“等着。”
……
她说要去当地一趟,准备好了说服陈述的话术,但只是一提,陈述就痛快批准:“挺好,下次老鲁问起你,我就说你顶撞上司,获罪流放。”
闻又微:“他不会中途叫我回来,让我少做点没用的事吧?”
陈述多精明一人:“如果有这苗头,我就说你太重视他了。鲁老师派的活儿,下面的人都按照 300%的标准去做。”
闻又微做了一个接受不良的表情:“鲁老师保不准得当真。我要不驻扎当地别回来了。”
陈述哼了一下:“你别说,是个办法。”
他又对闻又微道:“放手做,别想太多。你也没重要到老鲁天天能想起来。”
闻又微:“那太好了。”
不知为何,因着对鲁敬这个人的不待见,她微妙地感觉跟陈述站在了同一阵营,颇有些刚认识时一起打拼项目的战友情。可这老大分明是陈述给自己选的。多稀奇啊。
拿到了这个开始,闻又微内心轻松一大截。她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所困——太和太大了,每一个进去的人首先都想着如何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
时间久了,会混淆“我想成为的我自己”和“能在太和适应良好的人”。会觉得留下才是唯一的意义,而为了留下,为了往上走,总先一步给自己的内心设下许多框架。
闻又微有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缩小成太和的那一栋写字楼。每一天,不是她走进写字楼,而是写字楼在她的意识当中拔地而起,好像人生地图只剩下这一栋建筑,在这里一层层往上走,就是此生唯一该做的修行。
被困的只是工作时间吗?还是价值观,思考方式,连同看世界的眼光一起,都被框在了那栋写字楼里?
出差之前她跟梁爽说,终于想明白离职的理由了,太和是一个过于有塑造力的模具,被放进去的人,往往活着活着就变成了一个岗位,失去灵魂和自己。
梁爽:“所以,你的决定是?”
闻又微声音轻快:“我要留下来。”
以一个活着的、更自在的方式。
先前陷入的这种迷茫,它真的值得困住我这么久吗?我得像那些更有生命力的人那样去生活,把自己手里有的东西用好。
我的头脑和身体都很强壮,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有沟通的办法,只要愿意去争取,我还可以有更多能调动的资源。
我并非只能在一个体系下被动求生。已有的所有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去做点什么吗?我不是一个只能被审视,被塑造,被评价的角色。我还可以去争取,去创造。
不需要等待生活告诉我,下一步命运的海浪将把我带往何处。我想活得,比现在有劲儿一点。给自己,给他人,都带来更好的可能性。
早班飞机。
闻又微心情很久没那么好过,过了安检一边给爸爸打语音,一边找路:“你放心啊,当地有人接待的。我到得早,马上买个咖啡去候机了。嗯嗯,等我妈起了你跟她说一声,落地了我在群里报平安。”
不怪闻又微找路没找到,原来的咖啡店装修了。搜了个新的按照导航七绕八绕走一圈,还没闻着咖啡味儿。
正痛苦中,迎面看到一个栗色卷发的小帅哥,长得不算太高,阳光可爱,还是个混血,最多二十二三的年纪。他走过来,手里正拿着一杯咖啡,用英文问:“你在找咖啡店吗?”
闻又微没开口,以眼神传递疑惑。
那小男孩一脸聪明相:“你先盯着我的咖啡,又在看我来的方向。”
闻又微:“哇哦,福尔摩斯。”
“我带你去。”
“太感谢了,告诉我在哪里就好。”
他低声,可闻又微还是听到了,他说的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乐了,好俗套的一句话,但他本人气质太清澈,听来竟没有什么不适。闻又微忽略这一句,道:“有劳给我指个方向。”
他揉揉自己的肚子:“我又饿了,得回去买个三明治。”
闻又微笑:“好,那一起ᴶˢᴳ。”
他说自己叫 Oscar,跟闻又微交换名字,闻又微说她叫 Vivian。
并肩走了不到三十米,闻又微发现,这位混血小帅哥实在是,太,能,说,了。话多且密,但长相和表达方式讨巧,很难让人讨厌,就是耳朵略遭罪。
“Vivian,你是不是要去做一份很期待的工作?”
“为什么这么说?”
“工作日这样早,应该是出差。但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闻又微笑眯眯:“也许我没有工作,只是出去玩儿呢?”
“你还带着电脑包。”
“你是侦探小说爱好者吗?”
“不,我只是一个心理学博士。”
这让她想起某个人,她打量 Oscar:“可你看起来很年轻。”
他笑起来露出一侧的小虎牙:“因为我同时还是个天才。”
“好吧,这很有说服力。”
闻又微拿到咖啡,发现他在打量自己,目光又落在自己左手的戒指上,她说:“天才心理学博士,你的目光有些让人紧张。”
Oscar 的笑容人畜无害:“爸爸已经告诉过我了,不要把见到的每个人都当做案例。”
“那你父亲说得很对。”
Oscar:“可以在心里分析,不要说出来。”
闻又微:“……所以你刚刚分析出什么了?”
“我在猜你会买什么口味,然后我猜对了。”他晃了一下脑袋,栗色微卷的头发轻轻跟着摆。
闻又微出了咖啡店,径直往登机口走,Oscar 跟上来:“诶,你不问我怎么猜的吗?”
“我已经买完了,无法证实你刚刚说的真假,才不问。”
“噢,你很难被骗。但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
闻又微看着他,在他憋屈的目光里坚定摇头。
Oscar 跟她走到了同一个登机口,闻又微:“你也是去 K 市?”
“不,我去 S 市,那里没有机场。”
真巧。
他顺势坐在闻又微身边候机。
“天才,你看时间三次了,在等同行的人?”
“我哥哥,他被学生耽误了一点时间,希望他能赶上。”
闻又微没太往下想,她原打算掏出电脑干一会儿活儿,但怕被身边这位观察,于是选择了发呆。
目光落在戒指上,它被她放在盒子里很久,如今拿出来依然喜欢那个造型,内圈是一颗象征被捕获的心。
周止安。
嗐……周止安。
世界很大,所以你该一直向前跑,不要为谁停留。但世界这样大,也理应能放下一枚小小的戒指。
登机时间到,当闻又微在自己的座位落定,看到 Oscar 一脸纯良地坐到她身边时,她感到了世界的魔幻。
Oscar 自己感叹:“诶妈呀!什么样的巧合!”
闻又微差点笑出声:“你的中文听起来很……五湖四海。”
他此刻才热情拿出手机:“巧合发生三次,值得认识一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好不好?”
闻又微正考虑如何拒绝的时候,一个温和好听的男声响起,叫了 Oscar 的名字。
坐在一排的两个人同时回头,都很诧异。
闻又微诧异是因为她看到了周止安。
Oscar 诧异,因为他接下来说的是:“哥?”
第45章 琥珀
周止安跟 Oscar 小声交谈几句,而后说:“我们交换一下位置。”
这语气一如既往,是属于周止安的温和,但又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容置喙的部分。然后天才少年就像个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站起来,对闻又微挥挥手,朝前面的座位走去。
闻又微:“……”少年,你怎么也不挣扎一下。
周止安在她身边坐下,闻又微莫名其妙感觉自己靠近他那一侧的耳朵开始发烫。
“那是任老师的儿子。”他说。
“啊?”
周止安轻声解释:“Oscar 一直在国外,这两年任老师身体不好,他拿到学位就回来了。”原来如此,难怪管周止安叫哥。
周止安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含笑:“他对学科很有热情,经常会抓住偶遇的人开始分析,任老师不让他这样做。”
“任老师很有智慧。”她刻意忽略心里被激起的那一点涟漪,用再自然不过的态度接上。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嗯?”
“不要告诉他我们之间曾经……”
她话音没落,看见周止安脸上闪过一丝受伤,闻又微心里一揪。她即刻侧过去一点,小声:“我不是,我是说……他如果哪天忽然知道,可能,反应会比较有趣。”她眨了一下眼,那是闻又微在跟他达成恶作剧意向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周止安微怔片刻,目光垂下去的时候不经意掠过她手上的戒指,随即莞尔:“好。”
空姐刚提醒完关掉手机,客舱里不知怎么忽然静下来,两人也一时无话。闻又微下意识想去看手机,发现屏幕已黑,于是她的全部感官和心神都不得不投入到当下,来感受这份微妙。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靠近过道的位置。说来也奇,周止安不出现的时候某些念头完全被关闭,也不出来打扰她。而周止安一回来,这些情绪就像是某些传说里的心蛊,从沉睡状态被唤醒,搅得她心神不宁。
Oscar 离他们的位置有些距离,从闻又微的视角看过去,这位少年已经戴上耳机从座位上往下滑了一截,看起来已经进入稳稳的飞行状态,位置也不会再换回来了。也就是说……这几个小时,她就得在周止安身边度过。
她能清晰地嗅到周止安身上浅浅的柑橘香气,这是最近她爱上的一个洗发水的味道。这点蛛丝马迹使她觉出一点不可与人言的甜美,惯性使然也好,有心为之也好,哪怕分开后,周止安依然保留了这样的喜好,如同某种印刻。
但这香气又逐渐变得有侵略性,一点点,丝线一般将人缠绕,使她内心遭受折磨,禁不住想,搞什么,差点赶不上飞机是因为洗了个头才出门吗?在招惹谁?
飞机起飞时的推背感上来,她下意识转头,跟周止安两两目光相对。闻又微年轻的时候爱演,每到这种时刻就握住周止安的手,还要口中轻呼一句:“抓住我,轻功带你飞!”起飞时的推背感,手和手紧握刺激皮肤表层带来的触压觉,是深藏于脑海中的绑定记忆。
而周止安显然也没忘记,对视的瞬间彼此都确认了这件事。闻又微脸颊发烫,有些太熟悉这个人了,而近日心境亦有变化,这种狭小空间内的相处实在是……磨人。
OK,装睡吧闻又微,她对自己说,你还可以装睡。
闭上眼,不多时困意竟真的上涌。闻又微猛一点头,自己醒来。要死了,还是醒着吧闻又微,万一真的睡过去,一觉醒来靠在前男友怀里,而世界没有毁灭,生活还要继续,那可怎么办呢?
草了。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啊!闻又微内心抓狂。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交谈声很轻。
闻又微:“我去 S 市有项目调研。你呢?听 Oscar 说,你们也是去那里。”
“是,任老师跟当地有合作,有课题,已经跑过好几次。”周止安眼里带着不必细究也能察觉的笑意,他很高兴。
闻又微打量他,自己神色也跟着稍稍一缓。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台词,想到 Oscar 的那一句就借来:“你很期待在那里的工作?”
周止安微微张口,只是看着她笑,笑容幅度不大,矜持而满足。
闻又微用眼神递过去疑惑。
周止安:“困不困?刚刚已经瞌睡到点头了。”
闻又微深吸一口气,赌气般闭上眼侧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她听见周止安似乎笑了一声。
死亡。非常死亡。
闻又微不怎么自在地挪了一下,她不想被看见自己发红的耳朵尖。
她开始想她为什么会戴着那个戒指出来。如果偷偷摘下呢?不,他已经看到了,不必有这种心虚行为。那是个饰品,周止安自己说过的。可他也说过,那是一个……想要问她愿不愿意跟他结婚的瞬间。
她恨自己的记忆力,想给自己来一拳,昏过去最好。
飞机上的熊孩子呢!短视频外放呢!怎么用得上你们的时候,一个也不出现?随便什么,来一个,求求了!可周围好像已经陷入了名为周止安的结界。
安静。好安静。人类可以隔着这样的距离被听见心跳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听到他的心跳了呢?
侧着睡太难受,她又悄悄转正,靠在椅背。但紧紧闭着眼,以鸵鸟般的方式逃避。天气预报说 S 市当地温度高,她带的薄外套被塞在行李箱,但机舱里是冷的,她下意识搓了搓胳膊。片刻后她听到周止安的声音:“你好,可以麻烦给我一条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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