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的确有点复杂,”徐植未做深想,笑了笑,“我这么说也是想让你们提前有个心理预期。”
嘉图见谈话接近尾声,站起来,“那今天就这样?”
“钥匙给我,我俩去换衣服。”蒋数跟着起来,“停车场见吧。”
嘉图回到车里,东西扔到后座,给母亲发条消息,“您干儿子一会儿过来吃饭。”
热情的回复秒到,“我再去炒个青菜。”
很快,蒋数一身休闲装拉开车门。背包同样往后座一甩,“走!“
嘉图打火,熟门熟路开出停车场,忽而听见副驾驶的人一声笑。
“乐什么?”她问。
“没。就觉得你把人想得太……物质了。”蒋数看她一眼,“还介绍费,人家压根没那意思。”
嘉图辩解,“是他说复杂,谁能料到这一出。”
“也是。”蒋数将座椅往后放放,整个人陷入座位里,“刚才我俩在更衣室聊天,我问他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徐植怎么说?”
“他说会先见一面,见过面聊一聊心里自然对这个人有基本判断。”蒋数顿了顿,“谁都犯过错,一步错被认定成步步会错,不公平。他原话。”
“喔。”嘉图点头。
“这哥们人不错,通透。”蒋数对徐植大加赞扬,“我俩加微信了,他还问咱平时在哪儿打球。”
嘉图早知他的社牛属性,对此还是“啧啧”两声,“您知道微信好友数量有限制吧?”
“嘿。”蒋数有套自己的见解,“大部分人之间都是阶段性相好,既然这样,那在好的时候就尽量好呗。阶段过了,大家一拍两散相忘于江湖,不枉认识一场也就够了。”
这家伙平日吊儿郎当,一副社会人嘴脸,实则心里清醒的很。
嘉图问道,“你怎么不加廖一骁?”
“说起那哥们,”蒋数直起身子,盯着嘉图挑眉,“我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
“啊哈?”
见朋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蒋数回身抓到她后座上放置的运动包,接着变魔术似的,手中凭空多了一副崭新的护腕。
“哪儿来的 ?”嘉图问。
“你背包侧袋。这东西肯定不是我送的,对吧。”或许皮肤敏感,嘉图只要带上护腕就会起一圈疹子,这件事蒋数与静伊自来知道。他重将护腕塞进包里,明知故问,“那送礼的还有谁?”
徐植今晚后来才到,况且嘉图陪他去过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他身上只有拍子和手机。
排除法过后,真相大白。
嘉图仍不为所动,“运动会我和廖一骁搭档属于救场,最近又老一起打球,估计小孩儿心里感谢我吧。”
蒋数重新回到慵懒的姿势,抛出论断,“最晚明天,你这小同事一定会问起我,赌十块钱。”
第16章 十六拥抱1
蒋数一语中的。
事实上,当天晚上嘉图便收到来自廖一骁的信息,“周末还打球吗?”
“还没定。你想打吗?”
过了约一刻钟,嘉图洗漱完敷面膜的功夫,新消息到来,“我想再练练,毕竟下周就比赛了。”
“行。那周日吧,我把陪练叫上。”
她放下电话,原以为聊天至此结束,可没一会儿,屏幕又亮起来,“陪练可以随叫随到啊。”
然而这条闪现瞬间即被撤回,对方发来新的问句,“你们每周都见吗?”
许是蒋数的预言作祟,嘉图盯着屏幕愣了愣。
她开始往前翻聊天记录,每天,几乎每一天自己都在和廖一骁聊天。说“聊天”并不准确,因为有时只是一两句话——“今天中午拼大盘鸡,来不来”“我们去吃米线,下次吧”,又或者——“你看见李总无名指了吗?”“没。咋啦?”“他把婚戒摘了!”“还是离了啊。”——再或者“明天带运动服球拍”“哈哈,放心”,大多是对方先开启话题,但是那些事情太琐碎,亦太无关紧要,以至于若不是特意翻找,压根不会发现个中端倪。
当一个人,一位异性,开始悄然无息地分享自己所见所得,那至少意味着他希望在现有关系上更近一步。
同事之上应该是朋友了吧,可若朋友,去探听“你们是否每周都见”,又显得奇怪。
嘉图向来不是主动的人,她觉得自作多情愚蠢且降智,所以过往每每有异性含糊不清地传达某些念头时,她都会选择恪守阵地按兵不动。性格这东西与生俱来,即便后天稍有修正,一个tຊ人脱胎换骨变为另一个却绝不可能。对此静伊曾恨铁不成钢地表达过,“你这样会酿造很多错过,明明点个卯就成了。”错过便代表没缘分,缘起缘落,皆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廖一骁抛出的是个问句,既是问题,给答案便好了,于是嘉图照实回复,“也不是。工作都忙,赶上有空就聚聚。”
这时静伊来电,问明天有无安排,派出所进社区挨门到户做反诈普及,与她搭档的辅警老婆早产,刚说往医院去了,周末要留在那边陪床。嘉图一听随即应下,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朋友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两人约好时间地点,简短通话结束。
廖一骁的消息在通话过程中到来,只有四个字,“真羡慕他。”
嘉图没有回复。
当民警是个力气活儿。
这是嘉图串完四栋楼之后的切身体会。
她们分到的是一处拆迁区,八十年代初建的楼盘,因整体市政规划被列入拆迁范围。地段恰卡在两区之间,常年下来颇有些爹不疼娘不爱的味道。也正因情况复杂,小区共计六栋楼,大部分住户已经迁往新址,剩下的或者是钉子户,或者房主钻时间空子用于短租,总之人员混杂,配套基建设施更约等于荒废。嘉图和静伊跑完四栋楼之后累得腿软——且不说没有电梯一层一层爬,光是挨家挨户敲门,重复自我介绍已经让人崩溃。
“你每天就干这个?”嘉图站在第五栋楼的门口看向静伊,时至下午五点,燕雀归巢。
“派出所不就解决小事儿么。”静伊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伙伴,“民生民生,让老百姓生活有安全感就是我们最大的责任。”
这番话很空洞,可从静伊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些热血的意味。
嘉图狂饮几口,做个深呼吸,“走!”
“你累不累?”静伊接过水,亦大口灌肚。
“你说呢!”嘉图敲打着小腿肚子,“我都要抽筋了。“
“那算了吧。”静伊扣上瓶盖,将水瓶塞进包里,拉了拉她,“剩下这两栋归光明区管,不去也行。我回头跟我们所长说下,让他们再来人吧。”
“确定?”
静伊犹豫一下,“或者……你先回去,我自己串。估计住户也不多,很快。”
“哎,你啊。”不知打什么时候起,静伊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博爱家,不愿给他人添麻烦已经到了斤斤计较的程度。嘉图甚至偶尔会因此怪她,朋友不就是用来麻烦的么。她多期望静伊能像蒋数那样,有需要帮助的随时随地一通电话,有些关系可以做到理所当然。
“一起吧。”嘉图不容对方阻拦,带头朝楼里走,敲响最底层的房门。
无人应答,老式防盗门上横七竖八插着的广告纸预告着久无人居住。
静伊去敲对门,一模一样的状况。
两人手里拿着宣传手册,一前一后往楼上去。住宅一共五层,每层两户。台阶踩上去黏黏的,楼道间隐隐有种垃圾反馊的味道。嘉图不由捏住鼻子,吐槽一句,“这块还有物业管么。”
“拆迁区,物业费肯定没人交。”静伊说着跨到她前面,“你累就原地歇会儿。”
她去敲二层西侧住户的房门,开门的是位三十上下的女人。静伊自我介绍后吐明来意,对方笑脸相迎,接下宣传册,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道谢。两人交谈几句,女人告知自己和丈夫搬到这里三个月,一直没见过对门有人进出,想必也搬走了。
“楼上还有人吧?”嘉图借机问道。
“有几家。”女主人说着将她们往门里拉了拉,声音如蚊虫,“警察同志,你们去楼上能不能告诉他们平时小声一点,哎呦太吵了,人来人往的。有次实在吵得受不了我老公去与他们理论,一个个凶的哦,差点要打人咧。”
“扰民可以报警的。”静伊说道。
女主人讪讪笑着,“我们是外地过来打工的,不要惹事。”
静伊今日穿着警服,满怀理解郑重点点头,“我一会儿上去和他们说下这个情况。”
“千万不要提是我们讲的哦。就讲是听说的,听说的好了。”女主人话音未落,楼道里传来一阵剧烈的音乐声,她一脸无奈,“就是这样,舞曲放到夜里,吵得人睡不下。你们也听到了,可以批评的吧?”
天已经半黑,楼道灯大约是坏了,显得逼仄不已。
“我们这就上去。”静伊顺手带上房门,与女主人道再见。
“不要讲我们说的哦。”对方在防盗门后再次小声嘱咐一句。
嘉图与静伊上几级台阶,不约而同停下来对视一眼,摇摇头。
这个社区,着实众生百态。
三楼西侧住户门口贴着“好房出租,可短租”的广告,静伊常规敲敲门,意料之中无人应答。声音自东侧房间传出,是一首快节奏迪曲,与整栋楼里显现的寂静格格不入。嘉图在这时闻到一股味道,很轻,像缥缈的薄云,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她揉揉鼻子,准备好手里的宣传单,看着静伊敲门。
“您好。”静伊敲了几下,大声唤道,“有人在吗?”
音乐声小了些,紧接着内房门拉开一条缝,一双眼睛探出来。他先看到嘉图,大约当成楼里哪个不满来抱怨的邻居,吵嚷说道,“关小了,行了吧。一天天净是破事儿。”
“怎么说话呢。”嘉图要与对方理论的功夫,静伊凑近,对方忽而“砰”地关上门。
静伊与嘉图面面相觑,而电光火石瞬间,嘉图忽而意识到那股味道是什么。
大麻。
没错,就是大麻。
她曾在美国呆过一个月,亦见识过大街小巷风餐露宿的瘾君子,血丝布满双眼却手舞足蹈的,瑟瑟发抖无精打采的,蜷缩成一团犹如雕塑的,吞云吐雾或者注射器丢在一旁的。对于那股味道——还是父亲告诉她——是大麻,离这些人远一点。
怎么办,该怎么办。
嘉图第一反应是揽过静伊的肩膀,后退半步。然而未等说话,两层门迅速打开又迅速关起,随着音乐声变大又变小,她们的面前出现两个男人。
味道变重了。
刺鼻的,奇异的烟草味道。
“警察同志,有事儿吗?”其中一人哈腰问道。三十上下,平头,穿件黑色牛仔服,右手中指带一枚银色戒指。至于长相——嘉图匆匆撇一眼便将视线移到别处,丹凤眼,鼻子很大,脖子处有纹身。
“您好。”静伊微微笑一下,神色淡然说道,“我们是新华路派出所的,现在正在对附近社区做反诈普及。您看下这份宣传册,最近有遇到上面提及的情况吗?”
男人接过传单后瞄她一眼,而后如同走访过的其他住户一般,低头看看传单,抬起头,“没有。”
“那太好了。这份传单您收好,遇到其中任何一种情况,或者不确定的,都可以报警。”静伊如常说道,“另外,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极力推荐您和您的朋友都下载国家反诈中心 APP,就是这个。”静伊将自己的手机界面推到对方面前,忽而展示出一种今日从未有过的笨拙,语气都跟着生涩起来,“那什么,我刚到所里,这个下载任务我们是有指标的。如果您现在就能下,我这边……”
男人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有指标是吧?”
“对,这个关系到我的转正考评。”静伊呈现出一个无比真诚的却又无比为难的笑容,“麻烦了。”
似觉力度不够,她又补一句,“苹果和安卓机都行!”
嘉图站在女伴右后方的位置,她敏锐察觉到就在聊天间隙里,男人身边的人轻轻扣了两下防盗门的把手。
一,二,环形门把手响了两次,绝对不会错。
“行,我们下载一个。”男人回应,顺势说道,“辛苦两位警官。”
嘉图赔笑,她完全识不透对方的意思——那两下是信号吗?跑路?放松警惕?亦或指其他?
“还有个小事儿。”静伊轻咳一声,挺直腰板,“您家的音乐声音太大了,邻居刚才已经向我们反馈了,这样是违法的!违反,嗯,违反……”
“得,警官。”男人半弯腰摆出敬礼姿势,“声儿小一点,您呢大人有大量,以后我们留意。”
“那行,要注意影响。”静伊声音转小,带些语重心长的意味知会对方,“这个小区本来就在交界地带,说句实话,就算报警我们工作也不好展开。还是麻烦以后留意一点吧。”
许是朋友间的默契,刹那间,嘉图明白了女伴自始至终的心思。
一定是这样。
“还有好几户,快走吧。”她拉过静伊的手臂,不看对面的人,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为你这个破转正,累死了。”
“音乐声小点啊,扰民。”静伊顺势随着上楼,挥挥手里的传单,“进去吧,再见。”
一步,两步,三步tຊ,四步,关门声响起。
嘉图手心全是汗。
她没有说话,静伊也没有说话,她们故意将脚步迈得沉重——已经近似于跺脚了——静伊看着她大声问道,“晚上吃海底捞?”
“行啊。”
“那快点,晚了还要排队。”
第17章 十七拥抱 2
新华路派出所于五点四十分接到警官田静伊的电话后出动,六点抵达社区,人赃俱获,毫无狡辩空间。
算不上记功,但勉强够得上那五字箴言吧——为人民服务。
嘉图远远望着警灯忽闪忽闪,听那熟悉却又不熟悉的嗡嗡声,劫后余生的心跳感觉久久不能平静。
刚刚对峙时完全没有现在这般感受——即便清楚了对方的底细,也猜测过他们有几人会不会持有武器,在几分钟之内头脑衍生过至少两种预案,她不知道是不是因自己迟钝——在意外发生的当下,情绪与感受总像掉队的士兵,会被甩在后面一大截。反而是当事件过去,所有人都归于平静时,她却会被神经感官撕扯地无所适从,而这种迟来的隐秘,无法分享,亦难以诉说,只有靠自己慢慢消解。
静伊这时小跑过来,额头全是汗,却先揉揉她的脸,“吓坏了吧。”
“还好。”嘉图问,“你怎么样?”
“我也还好。”静伊看看时间,有条不紊说道,“得回所里做个笔录。我同事那边车上有位置,一会儿他忙完,咱俩跟他车回去就行。”
嘉图点点头,杂乱思绪被引出一条线,牵回到静伊小时候。二年级或者三年级,某次关于家乡主题的讲故事大赛,小田同学经层层选拔最终将代表本区参加全市比赛。因主题带些感动成分,老师建议当天最好穿白色裙子。小静伊拿这话当圣旨,提前几天便告诉父母要给自己准备新衣服。然而直至比赛前一晚,服装却怎么都不满意——这个有花朵点缀,那个尺码有些大,旧裙子又显得不够重视——静伊急得在家中大哭,待嘉图和蒋数两家赶过去,只见一个哭红鼻子的小人儿坐在一堆裙子中间,旁边是束手无策的年轻父母。“伊伊别哭了。先都换上给我们看看,大家投票。你自己觉得不好,没准我们这些观众觉得好看呢。”嘉图父亲这样提议——他亦是教师,对小静伊来说这身份有着天然的信服力 ,于是含泪点头抱上一堆衣服回房间逐个试穿。三个家庭共计八票,在第一套出来前其实大家已经“内定”了结果——全投带花朵点缀那个——裙子穿起来都差不多,这样做无非是给紧张不已的静伊敲一锤定音鼓。她最终穿着那条裙子上场了,至于比赛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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