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阿姨。”冯悦推脱,却也架不住李妈的热情,满脸通红踏进门。“下午出门太急,我也没检查。打扰你们了。”
“这算什么事儿。”嘉图凑过去问,“你找的哪两家?我问问其他的。”
“这个,还有这个。别的我看都关门了,附近就这两家写还营业。”冯悦給嘉图看手机页面,面对李妈递过来的脱鞋再次摆手推脱,“阿姨我不换鞋了,这就走了。”
“就算找到,人家过来还得一段时间呢。”李妈一边张罗,一边指挥女儿,“你给帮着看看,小冯搬来时间短,对周围不熟。”
“行,我去拿电话。”嘉图应一声,转头朝房间走。刚刚发出去的短信收到回复,徐植说——我加你微信吧,以后有其他事情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面对新进来的好友申请,嘉图不由自主看了眼客厅,感觉此刻自己正握着一颗烫手山芋,骑虎难下。
先把钱还了再说。她心一横,点击通过。
而后边往外走,边发去一笔转账。
冯悦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一杯还在冒热气的水,样子有些不自在。电视里放着前段时间的热播剧《人世间》,这剧嘉图是每天两集追完的,中间哭了几次。推荐给母亲,李妈却迟迟未看,理由是“等都播完了我一气看,不然老琢磨下一集心脏受不了”。年龄越大,她身上却逐渐展露出一种小孩子的脾性,有点任性,也有几分可爱。这不,现在网盒子用得比谁都溜,充起会员来丝毫不手软,跟买菜时精打细算的妇人判若两人。
嘉图搜索一圈附近的开锁店,打过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忽而灵光一现,“妈,你在小区群里问问呗。肯定有人开过留联系方式的。”
“对呦。”李妈从茶几上抄起手机,“小冯你别急啊,安心坐着。”说罢便开始发语音,“我是 5 单元 1 门,现在有个急事儿。钥匙忘家里了,大家有没有开锁师傅的联系方式,着急,谢谢。”
嘉图与冯悦相视一笑。
他们这一辈习惯安静社交,打字、斗图、发表情包,说不清为什么,好像这样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也好像这样能修饰自己真实的情绪。对比起来,父母辈似乎更直接。语音功能不就是为了方便交谈么,一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何还要费时费力把文字敲出来。
不一会儿,手机发出叮叮信息到来的声音。李妈tຊ急忙划开屏幕,嘹亮的带着乡音的声音顺着听筒播出来,“大姐,我这边有个电话你试试。证件在身上吧?师傅开锁前得拍个身份证留底,人家还怕不是你家呢,要是随便开了那不出大事儿了。他啊,就是过来有点慢,我上次等了一个多小时。开锁快,三下两下就弄完了。”
语音顺势往下播,一个男声传来,“咳咳,5 单元的业主你好,我住 2 单元。我给你发个微信名片,是个小伙子,在青花路有门市。手法比较专业,但是我觉得啊,他这个收费过高,去年我开是收了 350,你可以跟他还还价。”
下一条是来出方案的,“您这门是不是带猫眼?他们开锁就是把猫眼转出来,然后拿个钩子伸进去从里面钩住把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家伙事儿得全。您要不然自己先试试,万一开了钱不省了。”
“哎呦喂,这是给人支招还是教人犯罪啊。”李妈听得直笑,对冯悦说道,“小冯,你先把这个微信加上,比对比对,看哪家便宜。”
“谢谢阿姨,麻烦了。”冯悦放下水杯,赶忙对着加起开锁师傅的微信。
李妈这时问,“你自个儿住吧?”
“嗯。”
“咱俩先加个微信,之后我把你拉进小区群里。居委会偶尔会发消息,有个停水停电的大家信息都会在这里面互通。”
“好。”冯悦加完李妈,转向嘉图,“嘉图,我也加你一下吧。”
“好呀。”嘉图打趣,“进了业主群可不许拉我啊,我拒绝加入。”
李妈反击,“就你连业主都不是,谁稀罕要你。”
冯悦嘿嘿笑,说着“阿姨您再把另一个号码给我看下”,接着开始打电话。
嘉图通过冯悦的好友申请,同时看到徐植发来的消息——给多了,不用这么多钱。
她想都没想回过去,“凑个整数,你收吧。”
今晚可真奇妙,她同时加了两个人,他们互相认识,却又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嘉图不由暗想,自己到底该当丘比特还是要做孟婆。
徐植这时回,“整数凑得略大。”
诶?嘉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去看自己的转账——粗心多打一个零,80 块钱的花费她给徐植打了 800。
真是愧对经济学的硕士文凭。
徐植已退回前一笔转账,她重新发了个 80 元的红包过去,备注“谢谢”。
对方收下,又来一条,“不用谢。以后注意。”
以后注意?什么玩意儿,这是把我当 PPT 出错别字的下属了?
嘉图由鼻孔“哼”一声,胜负欲突然被莫名激发,她敲去一行字——你想不想知道冯姐的微信?
好啊,你不是在追求人家么,我有你没有!想知道吧,呵,看我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三次按亮屏幕,一直未收到新消息。
冯悦这时说道,“微信上的开锁师傅说好了,半小时后到。阿姨,嘉图,你们快休息吧,我出去等等他。”
“楼上楼下住着,客气什么。”李妈打个哈欠,“小冯,阿姨先去睡了,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能熬夜。你就家里等着,嘉图睡得晚,一点不打扰。”
见对方站起来面露歉意,嘉图拍拍沙发,“冯姐,真不麻烦。”
冯悦这才迟疑着坐下,朝李妈道声“阿姨晚安。”待主卧门关上,她对嘉图笑笑,声音刻意压低,“今天太谢谢你们了。”
“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敲门,远亲不如近邻嘛。”
冯悦点头,问道,“嘉图,你上学还是上班?”
“我都上班好几年了。”嘉图笑,“我在一个经济学网站做编辑,平时就看看论文写写稿什么的,肯定不像你们医护那么忙。”
“这里还好。”冯悦停顿一下,“以前在北京,也是三甲医院急诊,我们经常连轴转,说站着睡着完全不夸张。”
“那怎么回来了?北京机会应该更多吧。”
“出了一点意外。”冯悦抿抿嘴,声音更低,“我……个人的事情。”
嘉图一向没有追问的习惯,只是此时此刻,她不知怎的在冯悦脸上读到一种悲伤与倦怠夹杂的情绪,那情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染力,以至于她不由自主握住对方的手,“都说家是避风港,回来挺好的。”
“我很羡慕你和阿姨间的相处。”冯悦回握她的手,“之前有次看到你们从超市出来,你靠着阿姨肩膀撒娇,牛皮糖似的推都推不掉,我跟在后面都忍不住在笑。”
什么时候呢?嘉图完全不记得此般场景,好像她与母亲一直如是,这全然不是一件值得被深刻铭记的事。
“我……意外之后吧,”冯悦继续说下去,“父母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 今年从北京回来,想着距离近了在他们身边会好一些,但好像总摸不着门路。他们摸不到,我也摸不到。”
一集播完,电视机里的连续剧奏响片尾曲,女歌手沉吟般唱起关于岁月的故事。
“你在北京,”嘉图握紧她的手,“发生过特别不好的事儿吗?”
许久,久到一曲至终,冯悦眼眶红着点点头,“那可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特别不好的事儿。”
第7章 七银杏树3
隔天睡到日上三竿,嘉图起床洗漱完,照例拿手机准备放音乐吃早饭,这时看到徐植的回复——冯悦把我拉黑了。
这条信息发自凌晨两点。
她隐隐有种感觉,冯悦口中那件在北京发生的特别不好的事许与徐植有关。又或者她在最困难最需要安慰的时刻,徐植没有出现。这便能解释的通她为何带着抗拒,甚至敌意一直回绝他,而他则有愧于人一般不停试图挽回。
母亲正在和面,见她“哎呦”一声,“老佛爷起来啦?”
嘉图嘿嘿笑,去厨房盛上一碗粥,乖巧地在餐桌旁坐下,问道,“晚上吃饺子呀?”
“还合您心意?”
“合!严丝合缝,和我心愿匹配度百分百。”嘉图讨好回应。
“你啊,一到周末变本加厉,生物钟完全颠倒。昨晚几点睡的?”
“一点多吧。冯姐门打开都快十一点半了,我又看了个电影。嘻嘻。”
面已和好,李妈搓搓手上粘的残粉,又拍打两下圆乎乎的面团,这才解开围裙,去厨房拿了保鲜膜封住面盆。“我去排练,你出门带钥匙。”
嘉图吸溜吸溜喝着粥,含糊答“知道了。”
母亲洗了手,出门前特意将保温杯在她面前晃晃,“有孝心了啊,这几个梨买的不错。”
嘉图很开心,嘴上却不饶人,“也没给我剩点儿。”
“锅里有!”李妈说笑着出了门。
嘉图吃过饭,倒一杯冰糖雪梨汤,翘着脚开始想怎样回复徐植。
其实也可不回,毕竟与对方连一种确切的关系都无法定义,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昨晚自己带有戏谑的成分提了那个问题,得到的却是一个略显沉重的答案,这让嘉图多少有些不舒服。
戳中人痛处,即便那是无心之举,也理应再做些什么。
说什么好呢?头大。
手机进入来电,嘉图看了眼屏幕,未经犹豫接起,“喂?”
“嘉图姐!”廖一骁活泼洪亮的声音自听筒传来,“你在家吗?下午有事儿吗?来打羽毛球呗。”
“哈?你们缺陪练啊?”
嘉图所供职的《经济瞭望角》网站前身是《经济大观》杂志,杂志早年间属专业门类省级期刊,随着纸质刊物的式微与同类期刊的革新合并,一三年原杂志社的一批人马另起炉灶创办《经济瞭望角》这一资讯类电子平台。也正因如此,公司虽做网站,却未习得互联网行业高压内卷的风气,反倒保留了一些过去杂志人老旧的传统。就比如为迎国庆,他们每年都会举办“职工运动会”。
网站现分金融、地产、汽车、生活、能源等诸多模块,从内部分工来看亦有 IT、运维、招商、运营等平台支撑部门。嘉图所属组别为专栏,是平台下唯一偏理论研究的区块,日常包含将国外前沿论文翻译并以报道的形式登出、以经济学原理做支撑分析某一行业或社会现象、对话业内知名经济学家形成采访大纲、宏微观经济学理论的现实应用等等。静伊形容她的工作是——一辈子都在写毕业论文。但嘉图并不觉得枯燥,她偶会有这种感觉——与理论打交道多了,对生活里很多事情就会看得很轻。
廖一骁似乎在走路,声音有些喘,“不是。欣姐昨天去爬山把脚扭了,这不快比赛了么,我混双缺个搭档。她说去年你上过场,让我找你问问。”
“那她没跟你说去年我就是输给她了?”
“江湖救急,虾兵蟹将逮到一个算一个呗。”
“行,再见。”嘉图故意要挂断。
“哎别别别,我口不择言,我错了行不行。”廖一骁问,“你在家吧?”
“在。不过我和你们tຊ不是一个部门啊,怎么搭?”
今年嘉图被迫报了一个多人长绳,只因要求这个项目每组必须出人,而专栏模块在公司组织架构上只有她一个人。
“你过十分钟下楼,我来接你。见面再说。”廖一骁不容有疑直接挂断。
现在这些小家伙们,嘉图自顾摇头,是该说他们毛躁还是行动力强?
廖一骁踩辆单车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嘉图顿时乐了,“嘿,我还以为你拿公交车接我呢。”
廖一骁一向禁逗,“我寻思去个球场就不用把我的加长宾利开出来了。”他拍拍后座,“上来吧,哥们技术稳得很。”
“别,我去前边扫个车。”
“哎呀你就上来吧。”廖一骁直接拉过她的胳膊,“没多远,我同学都到了。”
“你同学?”嘉图坐上去,顺手摘下他肩上的球包挎到自己肩上,“还专门找人练习?够重视的。”
“那是,我毕竟头回参加,上来就下去算怎么回事。”廖一骁一蹬脚,“抓稳了啊。”
他起步突然,嘉图又是侧坐,一晃就被甩了下去。男生赶忙停下,回身问,“摔着没?”
“再摔着你连备选都没了。”嘉图不在意地摆摆手,小跑两步改为跨坐上车,拍拍他的后背,“出发!”
廖一骁骑出几米,暗自笑笑,继续与她说话,“我们 IT 不就钱欣姐一位女士么,我问过行政了,他们说混打项目可以找其他人,到时候你就算外援。”
嘉图接话,“那得分算谁的?”
“算我们,但奖品你也有。”
嘉图“切”一声,“我以为得分一人一半呢。”
“嘉图姐,”廖一骁讨好劝说,“你们编辑部人多势众,要这三分两分的顶什么用。”
“我要的是分么,我要是的……”
“是是是,你要的荣誉,行了吧。”廖一骁单手撒把,朝后面伸出一个大拇指,“有志气。”
“臭小子。”嘉图打开他的手,“好好骑车。”
“去年你怎么输给欣姐的?她跟我说你球打得很好啊。”
“我反手不太行。而且去年羽毛球没有混双,一个人打到最后特别耗体力,我俩最后一局比完,一人一边坐地上半天起不来。”
“咦?那今年怎么没报单打?欣姐受伤,你很可能拿冠军了啊。”
“我……我不是要去跳绳么。”
两场比赛在同一时间段,分身乏术。
“哈哈哈哈哈。”廖一骁爽朗大笑,“那确实得以集体任务为重。”
笑过后他又问,“嘉图姐,你哪年的?”
“我二十九。怎么?怕我老胳膊老腿拖你下水啊?”
“你比我大六岁!”廖一骁叹一声,“真看不出来。”
嘉图逗他,“看着像大十岁的?”
“没有没有没有。”男生否认三连,“我以为你也就才毕业,你身上学生气很重。”
身旁恰逢车辆按喇叭,嘉图没有听清,“我什么?”
“你很可爱。”廖一骁在红灯前停下,转过身看着她大声回应。声音在空气中缠绵片刻,袅袅消散。
嘉图不由笑出来,他也笑,这句语气里带些中二的表述的确让人心情很好。
“就前边。”廖一骁扬手指指,“你来这个馆打过吗?”
“没。”
“你都去哪儿打?”
嘉图双脚撑地,望着路边的来往的人群,“学校吧。”
“那以后我能叫你出来打球吗?哪里都行。”
“看你水平。”嘉图笑着扬扬下巴,“变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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