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嫣兮跨过红色门槛,迎面吹来一阵风,树梢纷纷响声,挂了一夜的雪簌簌落下,淡淡的药香气悄然消散。
往风来的方向看去,白净单薄的身影拐过回廊。
司嫣兮看了两眼,脚尖犹豫了一下,转往来时的方向。
如果他心思清白,她大概会伤害这双干净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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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巡不难,但需要熬夜。
大半个晚上盯着山线边缘的结界符,防止山妖或强盗土匪上山。
最重要的是,防清泉宗的人不请自来。
清泉宗作为当世第一大宗门,声望崇高,扬名在外。
现已少有人知道,它靠的是邪修起家,汇聚如占琴落这般命数不祥之人。
近百年才改了路子,安上“清泉宗”这般清新脱俗的名字,和传统正派宗门并肩,洗去不见得光的过去。
其中被洗牌的,就有司枝涟。
清泉宗对外说他是避世修炼,明眼人都知道,宗门忌惮他,才找了借口贬他到此地禁罚。
司枝涟闭关,小叉烧们夜巡次数比往常勤快,生怕监视宗门的人突击上山把占琴落带走。若在司枝涟闭关时带走占琴落,恐怕不到宗门就要在半路,被哪路邪修分尸取灵力。
夜晚适合思考,司嫣兮看着结界淡色的光发呆。
小师妹睡在她身旁,半梦半醒地睁开眼,问她在想什么。
司嫣兮干脆说了满脑子的困惑,最在意的还是,为什么两次师父都让她对占琴落下手。
“因为只有师姐可以。”
司嫣兮没想到随口一问,小师妹真能给出答案。
“我听主宗门的人说的,命盘干净的人天生克恶人而不招灾。”
兰衣烟翻了个身,声音迷迷糊糊的,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上传本文,欢迎加入“咱们几个人里面,也只有师姐靠近禁林不会受伤,所以师姐可以……师父去掉不少修为或许也可以……”
“禁林里有什么?”
她以为就一块预言石放在里头,搞得神秘兮兮的。
“不知道。”
兰衣烟打了个哈欠,“听说是所有人都怕,但又想要的东西。”
“……”
司嫣兮思考了一会,“里面有金子啊?”
兰衣烟闭着眼笑了,“怎么会怕金子呢?”
“怕的。”
司嫣兮说:“怕金子不够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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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颠倒的连着三天夜巡,司嫣兮回来后闷头大睡,饿到肚子咕咕叫才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听见门口有动静,想着是兰衣烟给她送膳食,裹件厚厚的衣服爬了起来。
家养小师妹就是贴心,不像兰亿年,这几天晚上她不在,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那份晚饭。
司嫣兮打开门,见是长身如玉的身影,愣了一下。
占琴落抬手正要敲门,另一手捧着食盒。
他本就比她高出一截,少年成长速度快,一段时间不见,好像又高不少。
司嫣兮微微仰起脸,看占琴落绝美的容颜,一身白色宗门袍不染纤尘。可惜身形依旧偏单薄,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气质,脖颈处的压伤红痕未消,如红梅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
短暂的正常生活不能完全消去成年累月的伤害。倘若外头呼啸的风雪再大一些,他就会被吹走,被正义之士喊打喊杀,埋入雪地,没了踪影。
司嫣兮拉回神智,移开视线看向他的手上拿着的红漆木盒,免得不断被美色蛊惑。
暖灵石压在食盒上,占琴落修长的手冻得僵硬。
和用暖灵石抗寒的他们不一样,占琴落在冻伤、自身强大的修复力量恢复、再次被冻伤中无限反复。
她一下子了然,这几天为她预留的食盒都是占琴落准备的。
她本以为上次的事后,他不会再主动搭理她。
司嫣兮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她发现很难在看见占琴落的时候,将他和命定恶徒联系起来。或许是清澈无污的眼,或许是冰凉冷淡的疏离,又或许是清冷得像遥不可及的月亮。
凡间的拼杀琐事,如何敢牵扯神明。
大概这也是司枝涟自己都下不去手的原因,没有人对上占琴落的平静,不会扪心自问是否命盘有误。
司嫣兮接过,正要道谢,手指先碰到占琴落冰凉的指尖。
他的手背上有染血痕迹,和先前在司枝涟脸上看过的一样,锋利、尖锐的伤痕,血液不凝固却也不掉落,特别至极。
他去过禁林了。
第5章
所有的心软念想,如沉沉的石块掉落心间,司嫣兮的心冷硬得像石块上积了一夜的厚雪。
司枝涟两次选她下手而不是别人,占琴落或许一早猜到缘由。
司嫣兮笑着问,“给我的?”
占琴落点头。
司嫣兮眉眼弯弯,“我不饿,你拿回去吃吧。”
占琴落又颔首,平静地弯腰捧起食盒,神色平静,没什么特别反应,好像也不意外她的反应。
占琴落走出几步,犹豫着停下脚步。
如絮的雪翻飞乱舞,飘过深红色的四方食盒,碰着散着热气的暖灵石,消成了水雾。
忽然,他又转过身来,嗓音清冷,“师姐,暖灵石……”
“啊啊啊好冷好冷。”
司嫣兮抱着双臂,装模作样地喊冷,随手就要关门。
没预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占琴落往后退一步。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司嫣兮侧身倚门,装作没听见动静,纤细的手将门关上。
余光瞥见门外,掉落的是暖灵石,散着升腾的热气,寒冷漫长时光中难得温暖的存在。
占琴落弯腰要拾起它,白皙的手伸出,即将触碰的刹那,指尖忽然悬停。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而被迫停下的动作,修长的指节微微蜷起,缓慢的,有点受伤意味的动作。
门关上了。
门里门外安安静静,天地间静悄悄,唯有孤寂的风声穿堂而过。
片刻后,占琴落的脚步声也远去。
司嫣兮打开门,门口是暖灵石被取走,只剩下一圈淡淡的水痕,飘进的两三朵雪花覆上去,蚕食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邪气之人碰不了暖灵石,大概又坏了一个。
耳边传来悦耳的“叮叮叮~”系统音,像赢得胜利的号角,欢欣鼓舞。
司嫣兮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耳朵,把隐隐要破土的愧疚感一铲子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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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自拒绝占琴落食盒后,她回忆起不少事情。
她是穿书局的员工,系统异常修复中,具体的任务和小说情节不完全,仍在断断续续加载。
目前能确定的是,开春回宗门,剧情将开始转动,那也是占琴落遇见小说女主的地方。
但是吧……
司嫣兮面无表情地闷口茶,难以将未来会发生的事,和眼前的情况联系起来。
柚木打造的茶桌边,作为午后的消遣,兰衣烟正与占琴落对弈。
占琴落专注地看着棋盘,黑色棋子夹在指尖,片刻思考,轻落于棋盘上。
兰衣烟娇羞女儿家模样,水灵灵的眼瞄着占琴落,从他漂亮的下颌线轮廓看到修长的手,眼都舍不得眨一眨,哪有什么心思在棋盘上。
观战的兰亿年拍掌笑出声,“衣烟!你又输了!”
兰衣烟恍然回神,脸上还是甜甜蜜蜜的笑容,“啊?我又输了吗?那再来一局。”
司嫣兮眼角湿润了。
她的小师妹,温柔乖巧贴心善良,除了“杀杀杀”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大可爱,在剧情启动后,转型为恶贯满盈的恶毒女配。
兰亿年:“我还是押小师弟赢!”
而这位在没有赌注的棋盘上激情下注的傻白甜元气师兄,也将在遇见小说女主后,死缠烂打,转型成为恶毒男配。
夺荒唐啊。
抹去溢出的点点泪水,司嫣兮看向占琴落。
他拂起宽大袖摆,轻缓地拾起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个又一个分回三彩围棋罐。
侧脸美得如雪山里诱人迷失方向的妖魅,墨发轻轻扫过手背,白皙柔软,看不出一丝曾被禁林曾灼烧过的痕迹。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系统没有更新信息,禁林一事她只能按兵不动,等司枝涟出关再议。
“小师姐,你干嘛总看小师弟啊?”
兰衣烟笑着打趣一声。
占琴落缓慢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才意识到这件事。清澈的眼眸只看了她一眼,又回到棋盘上。神色淡漠疏离,紧抿的唇泄漏出一丝不自在。
司嫣兮:“没赌注的局不就是送温暖?押点什么吧?你们有想要的吗?”
小师妹两眼一亮,连连点头同意她的想法,噼里啪啦地报出想要的小玩意儿,从秘境里才有的奇珍异宝,到各大宗门里的传世宗宝,跟报菜名一样不客气。
兰亿年都听不下去了,问占琴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占琴落的声音稍微轻了点,“有,想要笼子。”
“笼子?我们这儿哪来的笼子——哦,司小师妹房间里,是不是有个鸟笼?”
“你想要笼子?小师姐房间里的那个?”
清润的眼眸看向她,司嫣兮问:“要笼子做什么?”
“……”
“不说就不给了。”
“因为……”
“啊。对了。”
司嫣兮:“刚才忘了说。我不参与啊,你得要些小师妹有的东西。”
司嫣兮几乎是一下子强硬中断话题,如在茶室内丢了道雨符,铺天盖地的一盆冷水浇下,氛围一下子冷却。
刚要咬一口年月酥的兰亿年张大了口,正满桌找毛笔的兰衣烟也抬起了头。
占琴落“嗯”了一声,反应疏松平常,白皙的指尖夹着黑色棋子轻放入棋罐,仿佛刚才被唐突打断说话的人不是他。
兰衣烟:“那、那要不要大家一起去我房里看花?占琴落救活了我养的那盆花,现在长得可好看了——”
兰亿年:“好啊走走走!”
司嫣兮:“下次吧。”
她离开茶室,冰冷的空气扑脸,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伸手到衣袖里找暖灵石,摸了个空,想起自己那块被占琴落弄坏了。
“小师姐——”
兰衣烟从后面追上来,她嘴上总说着杀杀杀,心里还是惦记师门和谐,想问个明白。
司嫣兮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穿过回廊,留个孤傲的背影。
她不想过多交谈,心里清楚,对占琴落的逃避已经变成排斥,排斥演变成抵触,抵触久了,总有一天将化为攻击。那一天显然就在不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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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占琴落之后,司嫣兮又躲了半个月兰衣烟。
不和她夜巡,错开用膳时间,门被敲得哐哐响也倔强得装作没人在家。
半个月又三天,兰衣烟终于放弃不再追问,约司嫣兮一起整理藏书阁的书。
温暖的午后阳光照进,木桌的边缘仿佛都泛着光,暖洋洋的。
两人聊聊山下市集趣事,主宗门男修女修八卦,开春后哪几个人再敢挑事就要欺负回去。
聊着聊着,兰衣烟不经意地提了句,“小师姐,你对占琴落好冷漠啊。”
“是吗?”
一早猜到话题多半会拐到这事儿上来,司嫣兮将书放回书架,“还可以更冷漠。”
“啊?这样不好吧……”
“对你。”
“……”
兰衣烟故作镇定地咳了咳,“你和师父好像都不太喜欢他啊?”
“你和师兄倒是挺喜欢他。”
“……”
兰衣烟撇撇嘴,小师姐变得和师父越来越像了。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
兰衣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捧着三本书凑到她身旁,“暖灵石的事,真不能原谅他啊?”
禁林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被兰衣烟的话堵了回去。
司嫣兮反应了一会,“暖灵石?关暖灵石什么事?”
“他先前问我,你是不是因为他不详而避开他。”
兰衣烟义愤填膺,“我当时就说不可能!师姐才不会在意这些,可看了几天吧,你又确实在躲着他,想来想去,才猜是不是因为坏了你的暖灵石。”
兰衣烟叹了一口气,“结果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去禁林找暖灵石。”
暖灵石的打造原石珍稀,确实只有禁林附近才有。宗门里仅有的几块,都是她去搬回原料。
“他根本没法靠近禁林,也不知道怎么搞回来的,一身的伤混血,师兄被吓得连夜帮他打了块暖灵石。”
现下回想起占琴落的样子,兰衣烟都觉得心疼。
他满头冷汗,蜷缩在地上,低声喘着气,冷汗湿透衣衫,经脉如同破裂涓涓流血,直到手上挂着的珠子萦绕出淡色的光,才有了好转。
信息量太大,司嫣兮消化了一会,过了许久,她开口把食盒的事说了一遍。
外头浸润阳光的树梢又被雪压低了一寸。
听完食盒来龙去脉的小师妹扶额,书往头上砸,“都是我的错……”
“他准备了食盒,顾及你在躲他,原本是请我帮忙送的,我看他好像还是认定你介意他的身世,才提议他和暖灵石一起送,我说师姐一定不会——哎呀,都是我的错。”
司嫣兮抱起一摞书放置另一边的书架,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很沉,一步路都走不动。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带走一天的暖意留下萧瑟的风放荡肆意。
司嫣兮回了房,拿出原本是给占琴落的暖灵石。
烛光流泻下的光影,暖灵石的明暗面的交界处模糊不清。
它只是被占琴落的指尖轻微的触碰过,就变得又冷又硬的冰凉没了作用。
她盯着这一小块圆形,眼前仿佛出现占琴落柔软又安静好欺的样子,纤长的睫毛总是轻轻盖下,掩住眼里的情绪。
她想起关门前的最后一眼,垂在他身旁微微蜷起的手。
她好像一个坏人,一个孤立宗门新人的守旧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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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的夜巡。
夜色沉沉,雪片密密地飘着,无声无息地落在占琴落肩上,地上已经盖满白白一层积雪。
广袤的峡边空旷寂寥,占琴落倚着积雪的树,眺望几乎看不清的禁林,阴暗的风声从林中传来声声罪恶召唤。
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
高举火把打烧的村民,长白胡子意图将他带走的邪修,嘴角咧着,兴奋着要将手伸向他的脸,却无故倒在雪地里的占卜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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