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一世,永永远远的,被她丢弃在,冰雪覆盖的寒冷夜晚。
……
铁链声吱嘎吱嘎,轻缓的脚步声。
并未关紧的门扉推开一道缝隙,月光轻轻流泻。
来不及了!
司嫣兮随后把预言石往破窗下的角落放,往上面盖了块布。
寒风透过缝隙涌入冰凉,占琴落推门而入,轻易捕捉到司嫣兮不自然的小动作。
她强装没事人地走到桌边,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司嫣兮坐下来,双手捧着脸,笑盈盈看他,“你们今天去哪里了吗?”
“你们?”
“你和廿然他们呀。”
漆黑的眼眸盯了司嫣兮片刻,司嫣兮笑容僵硬得都快扭曲。
片刻,占琴落声音平静着说,“我没和他们在一起。我在河边待了很久。”
“……”
司嫣兮浑身僵硬。
她这算不算一时情急,意外自曝,活像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问他。
“啊这样。”
司嫣兮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壶嘴流出的细流打在杯盏边,洒出一些,她暗暗提醒自己冷静。
是她心虚,实际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前一小杯水,一时无言。
烛影摇曳,占琴落安静地看着月影落下的光影,烛光将他白皙的侧脸照得更加精致,低垂的眼睫毛纤长,柔弱乖顺,干净得像没有生命力,任人摆布操控的瓷娃娃。
司嫣兮想,难怪他刚入山谷的时候,一点也不厌倦看书或是写灵符,当在漫长的时光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发呆,得是怎样孤寂到极点的体验。
想起自己上一世做过的事,司嫣兮坐立不安,但该问的还得想办法问,“那个……关你的邪修……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吧?”
说完司嫣兮就后悔了,占琴落明明有告诉她,她掉下来的那天,带着发光蓝色的预言石,阴差阳错坏了邪修们之间的聚会,大打出手受了重伤,被关系好的邪修带去治疗,所以占琴落才会出现在那里。
司嫣兮琢磨,该怎么把话题不声不响地引到……
“你想要问什么。”
司嫣兮抬头,对视上占琴落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平静如水,好像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起波澜。
司嫣兮抿抿唇:“他们俩好像很想离开……”
司嫣兮干着嗓子,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直接委婉暗示他不要去做任何伤害人的事?在他已经被这群人伤得千疮百孔的情况下?
占琴落淡淡开口,“你不希望我和他们一起逃跑。”
“……”
司嫣兮看着火焰闪动一下,喉咙又干又涩,仿佛含着吞咽不下的硬块。
她只是不希望,会以要他沾染血腥的代价离开。
但是,自古以来双方势力对弈,拼到你死我活,哪有一方不受伤结果的?和平解决才是最难得的选项。
她怎么和他说?只要你不走,也就再被关进笼子里,受几个月的折磨。
之后就算侥幸逃离,也会再被送上山,被遗弃在雪地里。
之后的之后更是在诡谲门耗去半条命。
再被她亲手推入炼鬼牢狱里。
这样的人生,好像一点盼头也没有。
……
占琴落看着司嫣兮撩起垂落的发丝往耳后,没多久发丝又垂落下来,挡住视线,纤细的手指再撩往耳后。
她紧张时候的小动作很多,分神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撩不到耳后,发丝落在额边晃来晃去。
占琴落的食指微微动了动,想替她将发丝撩到耳后去。
可又想到,她不希望他逃走。
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白皙的指节微微曲起,终是没有动作。
“我希望你好……”
他忽然听见她说。
占琴落抬眸看去,司嫣兮枕着一只手,手指推着桌上的杯盏,漫无目的地推前推后,仿佛沮丧泄气到了极点。
“希望你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被无力感盈满,司嫣兮红着眼眶,盯着烛光,“……我真的这么希望。”
第61章
少女的下颌线弧度,被烛光浸润得柔美。
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强忍着难过的悲伤表情。
挥之不去,深深印入占琴落的心底,珍藏在最柔软的角落。
……
“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走?”
堆满杂物的仓库角落,光线昏暗不明朗,廿然坐在地上,仰头看推门离开的占琴落。
“帮我和箬箬逃走,被儒叔他们发现,你要受的苦只会多不会少,为什么不走?因为司嫣兮吗?你带她一起走不就完了?”
“……”
占琴落缓声,“司嫣兮有她自己要回的地方。”
推门的手微微顿了顿,午后的光落在白皙清瘦的手腕上,如同渡上一层莹润的光。
柔光温柔照着少年漂亮的五官,精致绮丽,如水墨画中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间妖异鬼魅,勾人心魂。
忽然意识到,占琴落最近多了丝人味。
过去,他几次见过几次占琴落。
当儒叔喝醉,请人到家里,炫耀自己养着的邪修。
占琴落被关在笼子里,满是刀痕的手臂搭在笼上,未痊愈的伤痕交错纵横,儒叔得意地拿刀再划一下,展示给众人惊异的恢复能力。
满堂欢闹雀跃,只有他看着少年苍白到几乎没血色的脸,心疼他的处境。
廿然紧紧握着拳头,觉得这里的人该千刀万剐,可少年轻轻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没什么表情,好像也不会有情绪。
而现在的占琴落,像是忽然活了过来,有了生机活力。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谁。
尽管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怎么中听,廿然还是开口道,“司嫣兮到底是什么人?虽然她对箬箬好,我很感激,但总归是来路不明。“
“至于她的大道理你听听就好。你是忘了儒叔回来以后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你呆在这里会等来什么吗?儒叔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获得的自由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由。”
“想要抓走你的人很多,想要你死的人也不少,江家的做法你听说过吗?他们对待像我们这样的人从不手软,还喜欢看我们狼狈挣扎……”
“你确定她不是其中一个——占琴落你回来!”
-
傍晚。
渔人的船只停泊岸边,黄昏下的舟影层层波澜推开,想着她应该回来了,沉默安静的少年起身返回。
推开门,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女,不自觉连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些。
黄昏的光晕落在破败的小屋里,尘埃在光影里起起伏伏,一道光圈绕着少女枕着的手臂上,陷入臂弯的小脸酣睡,一时间只剩清清浅浅的呼吸声,柔长,轻缓。
占琴落放慢了本就小心的关门动作,门关上一半,又舍不得遮挡住全部的光线,静静地伫立在门边,看着少女香甜的小憩。
近来,她比以前更着急地在找寻神渊之缝。
她不让他帮忙,也将预言石小心藏起。
占琴落足够聪明,所以他只当看不见,她藏在玩笑话里半遮半掩的戒备。
他在司嫣兮对面坐下,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她告诉他,之后他们会入同一个师门。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儒叔喝高了,会跟他比划未来,“等我研究够了,我就放你走!”
尽管儒叔之后接的话是:放你去把他们都鲨了!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其他人!尤其是清泉宗的!江家的!统统都死!
占琴落歪了歪脑袋,像是新奇的期待,会是什么样的师门?师门里有其他人也会这样看着她吗?既然他之后不会记得她,那他怎么能认出她。
他想要记得她。
空气中也只有很浅很浅的,几乎不可闻见的淡淡香气,大概是她挂着的花香气的香囊。
廿然质疑她,他相信她。
从门外穿来的风轻拂,凌乱在额边的发丝落在脸上,司嫣兮半梦半醒,难受地伸手胡乱去拨。
见她半天揉不开,占琴落伸手替她去撩。
司嫣兮睁开眼来,朦朦胧胧的光影里,看见清丽的一张脸。
反应过来之前,她伸手抓住脸上方的手,“占琴落?”
占琴落浑身一僵。
他低头看她,少女半睁着眼,仿佛还在梦里。
他往回抽手,又不想惊扰到她,半天抽不出来。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将他的手贴到脸边,糯声糯气,和一句几乎听不见的,“我好想你……”
少女的脸温热,柔软,占琴落僵直着手足无措,连呼吸都要忘记。
好半天,等少女的呼吸平稳,像是又落入梦乡,抓着他手的力度也小了。
“……”
白皙的手抽回,小声,“……你还是快点走吧。”
耳根微红。
唇边一个藏不住的,微微上扬的温柔弧度。
-
夜深人静。
紧闭的门扉,底下空出细窄的缝。
一根细细的弯勾穿入,朝着角落方向。
弯钩碰到储物袋系绳,往回收,很快移到门边。
隔着门,小手迫不及待地解开系绳,掏出里面的小石头。
“吱嘎——”一声,门开了。
箬箬手拿预言石,惊慌抬头,对上占琴落冰凉的视线。
“……”
生怕会把司嫣兮吵醒,箬箬紧张地比了一个“嘘——”
一高一小两人走到离房屋远一点的地方。
“我知道姐姐没有这个回不了家,我没想要偷走它!”
箬箬紧紧攥着石头,“因为你不和我们一起逃跑,哥哥说我们不一定能真的逃出去……听姐姐说过,这是预言石,我只是想要看一眼。”
箬箬将石头往身后藏,慌乱,“我只想看一眼,我们能不能逃出去……不然就不跑了,我不想哥哥受伤……”
“它不发光,就没有用。”
“那我等它!”
占琴落声音淡淡:“司嫣兮一直在等它亮,这一次错过,她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回去。”
“……我只是,想要看一眼。”
箬箬声音哽咽,可想到姐姐每次提及回家,都流露出的低落神色……
挣扎片刻,小手伸出,箬箬递出预言石。
……
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要看预言石,就有结果,多么讨巧的做决定方式,任谁都会好奇。
预言石握在占琴落手里,他想到上一回涌入记忆里的画面,如同捧着烫手山芋。
扯开系带,占琴落将预言石放回去,忽然,预言石亮起淡淡蓝色的光!
几乎是立刻,在占琴落眼前,闪现无数画面。
倘若他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将会发生的事。
……
许久、许久。
清瘦的手推开门,夜风吹拂在门外的单薄身影上,如同孤魂野鬼。
-
占琴落变了。
司嫣兮左等右等,等不来预言石再次发光,倒等来占琴落和廿然屡次谈话。
回回箬箬来找她跳格子,她就预感这两人又要背地里去商量什么坏事。
坐立不安。
尤其是廿然根本藏不住的笑意,活脱脱的反派笑容,分分钟就可以毁灭世界的气势。
才过了多久啊,现在给占琴落画饼也没用了,司嫣兮郁闷地想,她描绘得风生水起的师门生活,仿佛已经勾不起占琴落的一丝丝向往。
原本,他们还得趁着儒叔喝酒去才能接近占琴落,现在不要太顺利,一条作恶大道走到黑。
去隔壁镇探看环境,又逛了一圈,司嫣兮牵着箬箬的手往回走。
听着小姑娘唱的不着调的歌谣,远远地看见占琴落和廿然见她们俩回来了,避开似的要往房屋里走。
背后一道风声,司嫣兮回头,来不及看清是什么飞了过来,还没抬起手要拍开,身旁站定修长身影,白皙的手更快抬起,风力扫过,将飞来的一大颗腐烂白菜砸回了作恶的小男孩的脸上,登时脸上红了一大块。
箬箬后怕地往司嫣兮身后躲。
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小团体一下子散跑,间杂互相的埋怨,不是只有箬箬在吗,怎么突然跑出来人。
司嫣兮看向占琴落,扫见他衣袖底下,隐隐可见手腕上少了一枚灵力针,薄薄一层肌肤底下,爬上繁复的黑色咒文,很快没了踪影。
司嫣兮:“……”
占琴落计划和他们一起走。
原本花费一个月才拆下的灵力针,才几天就拆了。去掉这针要以邪修大量的血煮沸,浇灌,耗费灵力还得不能让其他人邻里邪修察觉。看来这两人都各自牺牲不少,效率也够高。
……
想起曾见过的充满血腥味的一幕,司嫣兮心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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