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又问:“小春如果要预约下一次心理咨询,还是安排在下周六吗?”
春霁踌躇了下,才点了头。
心理咨询到点结束,春霁在两位保镖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学校,在校门口附近刚下车,就注意到行道树下某个百无聊赖地踢石子的身影。
春霁有些犹豫,但还是背着书包走了过去,伸手拍他的肩。
少年回了头,是方澍,讶异挑眉道:“不是,你从医院出来还真立刻回学校啊?”
春霁叹气:她过来干嘛?就知道方澍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本来高二全凭自愿上周六的自习,我是被周泠玟赶过来的,她说你看完医生一定会回学校。”
所以他宁愿在校门口踢石子玩也不愿意去教室?
春霁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又被方澍给叫住了。
方澍不太自然地问:“反正还有十分钟就到午饭的时间了,你想不想去对面的宠物诊所看眼小黑崽子?”
学校隔街的对面是一间小型宠物私人诊所――珍珠宠物诊疗诊所。
一楼是商店,售卖着猫粮猫罐头等琳琅满目的商品,玻璃门上还张贴着办理公众号会员七折的促销广告,穿过商店上了楼梯,到了二楼,一眼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动物诊疗许可证和资质证明。
方澍熟门熟路地找去前台做了登记,又领着春霁穿过走廊,径直走到最里的宠物隔离室。
隔离用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透明窗户,白色百叶窗半卷,可以让人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蓝色桌板上放着一个白色方笼,一只黑色的猫头上套着一圈喇叭似的伊丽莎白圈,正闭眼睡觉。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黑猫嗖地睁了眼,碧绿幽深的瞳孔锁定了窗外的方澍,顷刻间弓了身炸了毛,开始暴躁地哈气,喉间发出野兽遇到威胁般的低沉呼噜。
“小黑崽子认出我来了,”方澍半张脸还顶着几条抓痕,乐不可支地笑,“还在记恨着我带他来嘎蛋呢。”
方澍隔着玻璃嘬嘬嘬地像招狗一样逗黑猫,黑猫扑在笼子上,粉色肉垫里的尖利爪子都弹了出来。
春霁看不过去,使劲扯着方澍的黑T恤衣角往外走。
方澍被她拖着,问:“走这么快干嘛,不觉得逗小黑崽子好玩?”
春霁不想理他,只拉着他往外走,半路上对面走来一个携书写板夹、穿藏蓝色医师服的医生,医生戴着口罩,露出的一双眉眼向他们投来诧异视线,春霁这才松开了手。
方澍招呼了声:“沈医生。”又偏头对春霁道:“这是给小黑崽子做绝育手术的医生。”
医生的胸前挂着蓝绳工牌,证件照上的男人五官端正,下面写着沈聿白三个字。
沈医生的声音在口罩下面显得闷闷的,提醒:“方澍,明天记得来打你的第二针狂犬疫苗。”
方澍浑不在意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医生有点无奈,又看向春霁:“这位是你的同学?”
“不是同学,但当初抓小黑崽子过来绝育她也有份儿,”方澍啧一声,“我本来以为拉她过来,能帮忙分担小黑崽子的仇恨火力呢,不过看样子不大管用。”
春霁听得默默捏紧了指间,克制着将手上的本子砸方澍脸上的冲动。
“你们一起抓的猫?”沈医生立刻看向春霁,“你有受伤吗?”
春霁摇摇头。
“那就好,”沈医生放下心来,“流浪猫狗的性子野,不仅记仇还攻击性强,平日里最好不要故意招惹,有什么事可以叫更专业的人士来帮忙处理。”
他不赞同地看向方澍:“你看方澍就是不听劝阻,自己还被抓伤了。”
“沈医生你这么忙,不像我闲着呢。”方澍又似笑非笑看向春霁,“托某人的福,我可是有了来之不易的整整两天假期。”
春霁在本子上忿忿地写:[是你先堵我的路找我麻烦。]
沈医生半开玩笑地问方澍:“你还堵人家女孩子的路?”
“说来话长,这样那样就成现在的局面了,”方澍道,“快到吃饭的点儿了,沈医生,我们先走了啊。”
沈医生摇摇头,道:“行行,走吧。”
走出宠物诊所时,春霁的手机进来一条新的消息。
宴星回问:[上午的自习结束了,你下午回学校吗?]
春霁打字:[回的,我现在和方澍在珍珠诊所这儿,在向学校走,我打算直接去食堂吃饭。]
宴星回神色微凝,刚想问方澍怎么和她待在一起,手机屏幕又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星星,你平时玩游戏玩得多吗?]
宴星回有些纳闷,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有玩一些掌机游戏,但不算多吧。不过卓一玩得烂,经常叫我过去帮他的存档打通关。]
[那篮球呢?]
[大课间的时候会去小操场和同学打上几场,不过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好,就没去。]
宴星回似是想到什么,面色隐隐发热,连心跳也加速几分,问:[你想看我打篮球吗?]
卓一喊:“走了,吃饭去了。”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错眼地紧盯着手机屏幕,起身抬腿往外走。
春霁看着屏幕有些为难――听起来,这些事都不像能占据星星的全部心神。
春霁问:[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教学楼的高三四班传来哐的一声重响,惹得其他准备离开的同学纷纷投来惊疑视线。
宴星回没留神,被未完全收回去的椅腿绊了一跤,噗通一声狼狈地跌跪在了地面上,手机飞出老远。
卓一被吓了一大跳,忍着笑,忙不迭地去扶他:“不是,这还没到过年的时间,怎么就开始要红包了?”
宴星回的脸颊到脖项都覆上了一层滚烫绯红,连卓一的打趣话也来不及回应,几步捡起手机,又拉着卓一站角落里给他看春霁的问题,紧张问:“这什么意思啊?”
卓一眯眼观察,沉思良久,恍然顿悟:“她在考验你!高三的最后时间了,提醒你绝对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分心,需要好好学习。”
宴星回一下子冷静了,道:“……当我没问好吧。”又道:“春霁现在应该在往食堂走,我们先过去。”
卓一忍不住道:“还有两周到学校的期中考,你的化学竞赛决赛在十一月中旬。”
宴星回觉得卓一突然说这句话有几分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
卓一没辙地摇头,看宴星回就像看一盆即将泼出去的水:“知道就好,走吧走吧。”
第18章 背锅
[为什么这么问?]
春霁盯着屏幕, 正斟酌着语言该怎么回复,方澍在她身后几步,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手机上的对话。
方澍插着裤袋:“好学生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信不信我也给我妈打小报告?”
春霁把手机一收,往旁边走了几步, 拉开距离。
方澍又扫了眼春霁身上的校服, 问:“你就两三套校服轮着穿?”
春霁的银行账户有每年还有托管基金和画廊分成的钱打进来, 姥姥也经常给她发零用钱,只是她转来兰亭高中时带的行李简单,没几件常服, 平日里穿校服倒也方便,干脆周末也穿着了。
春霁不想解释, 更不想搭理他。
“宴家小少爷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不给你买两身衣服?”方澍慢悠悠道, “周泠玟要是把你拐回我家住, 怕是你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就能把你房间里的衣柜塞满。”
春霁脚步停住, 看了眼周围――他们走到了小卖部附近。
整个校园基本只有高三部的人, 大半已经去了食堂, 只有零散的两三人和他们走在同一条道上。
她扯着方澍的短袖一角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在石桌石凳前停下。
春霁把书包放在一边, 坐下打开本子开始写字。
方澍没坐,只插着兜站旁边看着,闲闲道:“小哑巴你什么时候能说话啊?你看你现在想骂我都骂不出来, 多不方便。”
春霁没理他挑衅的话, 在本上一笔一画地写。
[我知道周姨人很好,也知道你不满周姨让你周六还要来学校。]
[你可以不来的。]
[我不会和周姨说。]
[我不需要你守着, 学校很安全。]
“学校里很安全?”方澍嗤笑一声,带有侵略性的目光盯着春霁,语气古怪,“你觉得包括这儿?”
春霁读出某种危险信息,缓慢地蹙了眉,目露戒备,手悄悄伸向桌边的书包。
方澍走近一步,俯下身,手掌撑在桌面,脸凑得极近,眉目含着恶劣笑意:“小树林里没监控,你又不会说话,我直接把你往林子里拖,你觉得怎样?”
春霁神色微凝,刚伸了手,就被方澍一把握住手腕。
“对方要是有防备,身材比你高大,你这三脚猫的力气来反抗又有什么用?”方澍低眸一扫,“就你这身板,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抱起来扛着走?”
方澍的修长手臂干脆利落地揽过春霁的腰身,将人直接腾空扛在肩头上,作势真的要往林子深处走。
春霁视线颠倒朝下,柔软的腹部被少年坚实的嶙峋肩骨硌着,传来痛苦压迫感,天旋地转间下意识张唇欲呼,喉间却只有喑哑的破碎音节。
春霁闭了闭眼,掌心里紧握的电击器毫不犹豫地往下砸在少年的后背上。
呲啦轻微电流声在僻静的林间响起,方澍走了两步正准备放人下来,被袭击的电流麻了半边身体,踉跄着往下跌倒,带得肩上的春霁一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方澍倒下来的力度全压在春霁身上,沉得像块巨石,春霁唇间溢出呃唔痛苦呻/吟,纤细手指紧紧握着电击器,骨节用力到发白,扬起手臂,就要用最后一点力气往方澍颈间砸,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打开,银色电器滚落进旁边的野草间。
方澍攥着春霁又要打来的手,咬牙道:“我是想给你说,无论对方和你熟不熟,遇到危险就赶紧跑,有多远离多远,非要直接莽,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股什么都不怕的劲儿……”
春霁的眼眸蕴着怒气,好似燃着一簇极亮的火光,使劲挣扎却推不动方澍桎梏着自己的手,想也不想,一口咬在方澍的肩膀上。
没有丝毫留力,一口下去咬得极深,方澍轻嘶一声,禁锢的手微松了力道,就被春霁抓起旁边的一块碎石砸了头。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我不该和你开玩笑的。”
方澍站起身,想伸手把人拉起,却被拍开了手。
春霁自己站了起来,黑发散开凌乱,面色涨红了,眼眸里好似蒙着一层薄薄水雾,原本干净的蓝白校服沾着乱七八糟的尘土和碎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方澍摸摸鼻子,难得有几分心虚:“我就是想逗逗你……是我做过了,我给你道歉。”
春霁俯身捡起书包,将书包狠砸在方澍身上一下,收拾了桌上的本子和笔,闷头往外走。
方澍又追上去:“生气了?你这不是报复回来了吗,电我、咬我,还拿石头打我,刚用书包砸我我这不也没反抗。”
他碰了碰自己的额角,在泛开的疼意间摸到一片红肿:“算我们扯平了好吧?”
春霁猛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周泠玟多年照顾而处处避让忍耐的限度到达了极点,喉间挤出轻微到不可察的颤抖嗓音:“……滚开。”
“你刚骂我了?”方澍一愣,又笑起来,“来,多骂几句我听听。”
春霁不理他了,继续往前走。
“不过说真的,觉得有危险就别逞强,能跑就先跑,往人多的地方跑。小时候我一个人上下学,我就是靠这样的直觉躲过好几次想拿我要挟爸妈的危险分子。”
“春霁!”
道路尽头是食堂,等在食堂门口的宴星回大步走来,将春霁挡在自己身后,沉了脸望着方澍:“你对她做了什么?”
方澍讪讪道:“我……总之,今天之后我妈肯定不会让我接近你们了。”
春霁终于对他有了回应,面色紧绷地点了点头,又写了一句:[那就好]。
她走向食堂门口旁的一排洗手池,低了头,开始洗指间的灰褐泥土。
宴星回走在春霁的旁边,替她摘下黑发间的几片碎叶,声音压得有几分暗哑:“你刚一直不回我消息,知不知道我……”
很担心。
宴星回说不出口。
春霁擦干净手,从书包找出一颗玻璃纸糖递在他手里,道歉似的仰脸笑了笑。
“……先吃饭吧。”宴星回握紧掌心里的糖果,“吃了饭给我说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宴星回带着春霁上了食堂二楼,卓一提前点好了一桌菜,玩着手机等他们等到无聊,见人终于来了,惊喜催道:“快来吃快来吃,菜都快冷了。”
宴星回闷声道:“等会儿吃完了你先走,我有事问春霁。”
卓一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说了声好嘞,他早就等饿了,飞快地吃完一抹嘴,火速逃离气氛微僵的餐桌。
春霁慢吞吞地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向宴星回弯了眸,好似回到了往日不被任何事影响的平静状态。
宴星回耐心问:“你怎么和方澍遇上了,还起冲突了?”
春霁拿出本子写:[是意外,没什么的,星星不用担心。]
“我前几次就发现了,遇到了什么事、到底怎么想的,你都不愿意给我说。”宴星回拧着眉,语气很冲,“是觉得你自己一个人能解决?”
春霁迟疑了下,写:[我不习惯说这些事]。
初中发生那件事后,她跟着姥姥回了深茂市。
大城市来的转学生、陌生环境下因不信任周围而加重的发音障碍、老师们对特殊情况好学生的偏爱……
被议论、被或善意或恶意地怜悯、被若有若无地排挤孤立……各色各异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落在她身上,细碎讨论声如挥之不去的蝇群在耳边嗡鸣作响。
怕姥姥担心,她早已默然习惯独自将所有事都咽下。
宴星回道:“我不管,我要听。”
春霁写:[可是,只是一些很小的事。]
“可我……”宴星回放在桌下的手指蜷缩,耳根发热,“和你有关的,就算是很小的事情,我也想知道。”
又无法面对春霁的目光般匆匆偏过头,自我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能放过任何的小事和细节。”
[好吧。]
春霁想了想,从最开始写:[我上午去医院见了林之樾教授做了心理咨询。]
[回来在校门口碰见了方澍,和他去对面的宠物医院去看做了绝育手术的黑猫,来食堂的路上和他起了点冲突。]
她又写:[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方澍自己也说了,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宴星回勉强点头应道:“行吧。”又叮嘱:“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和我说,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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