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姥姥。”
天空阴云密布,风声越来越大,周应淮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任由悲伤渐渐淹没了他。
许久后,曾美仪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在墓前鞠了一躬。
“小姨,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这么多年,谢谢你照顾我儿子。”曾美仪摘下墨镜,转身对周应淮说道,“既然外婆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跟我去上海吧。”
“他们是我选择的亲人,这里是我选择的家乡。”周应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姥姥的照片上。
“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是我!”曾美仪瞬间不悦,“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夜里一定要我哄着才能睡觉,我为了照顾你……”
“那些事,我完全不记得。”周应淮打断了她,“我只记得十岁那年,你把我从外公那里接走,我以为你终于关心我了,可是,一整天下来,你完全没有发现我手臂上的淤青。”
“我不能因为你,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曾美仪渐渐平复了情绪,“那时我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做母亲,和男人不一样,女人注定要逃离,逃离家庭、逃离婚姻、逃离随波逐流的生活。”
“我不怪你。比起那个从未理过我的父亲,至少你没有丢下我。”周应淮的眼眶渐渐湿润,他可以理解曾美仪的选择,但不能接受。“可是,别再回头找什么亲情了。外公的那笔钱我不会动,以后,我每个月打钱给你,像你当初对待我那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曾美仪被刺痛了,其实她不是缺那笔钱,而是不想断了和他的联系,才以此为借口。
“我们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你知道的。”周应淮将一张卡塞进了她的手里。
“你和我一样,过不了平静的生活。”曾美仪再也无法压抑情绪,“什么叫你选择的亲人,不过是你在吸他们的血,靠他们提供的情绪价值填补你的空虚。”
“你才是真的残忍。”周应淮转身离开,不愿再多说一句,原本他冷静了两天,打算和她和平解决问题,但依旧无济于事。
天色渐渐黑了,路上的人行色匆匆。
忙完了工作,赵明月一直等在裁缝铺,她只见到了曾美仪离开,却没有见到周应淮的车。
不知怎么的,她想再等一等,又过了一个小时,周应淮依旧没有下山。
“你记得锁门啊,我先走了。”裁缝店的孙奶奶收起了老花镜,把锁交给了赵明月。“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今天下雨了,路滑。听说半山腰有辆车撞了。”
不会是周应淮吧?赵明月不禁有些担心,他最近心情不好,万一开车的时候……
想到这儿,她起身出了门,打算打车过去看看,然而,又想到了他的那句,我们不是朋友。小时候,可以不以为意,但现在长大了,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了,知道分寸感有多重要了。
于是,她又等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妥协了。
“不管了,谁让我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赵明月砰的一声锁上门,打了辆车就出发了。
半路上,果然有一群人正围着一辆刚撞过的车。
这不就是周应淮的车吗?赵明月立刻跑了过去。
事故现场围着好多人,她挤了半天也没挤进去,又急又气,眼泪不自觉飙了出来,见她哭成这样,大家自觉让开了一条路,一旁的大姐暗暗怀疑,莫非我老公不仅开车没长眼睛,过日子也没长眼睛,给我找了个小三?
“你哭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明月立刻回头,见周应淮好好站在那里,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她尴尬地擦了擦眼泪,默默退了出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句话,“你没事就好,这把伞给你,我先走了。”赵明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伞,塞进了他手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周应淮很惊讶,这种关切的眼神,更是让他十分动容。
“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不好打车。”
“算了,我怕我忍不住好奇心,问一些不该问的事。”赵明月摇了摇头,用包挡着雨,小跑了一段路,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她专门来找我,就为了送把伞吗?周应淮轻轻笑了一下,原本的阴霾一扫而光,心里似乎也撑起了一把伞,这个女人,竟然忍得住好奇心,真是泥鳅成龙了。
上午11点,老厂区的食堂准时开饭。
提前排了十分钟的队,赵明月终于没有错过刚出锅的锅包肉,为了吃到这一口,她打断了刚刚沈岐漫长的会议。
正在大快朵颐之时,一个很有精神头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
“是赵明月吧?我是沈岐的姨姥姥,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高中呢。”
“姨姥姥可真年轻,这衣服也好看,牡丹花多带劲!”赵明月给姨姥姥倒了杯水,“要不要我去公司叫沈岐?”
“不用了,我就是来随便转转。”姨姥姥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老厂区当工人,如今见到它新建后的样子,不禁百感交集。
“有没有考虑过跟沈岐旧情复燃?”姨姥姥一针见血,从不弯弯绕绕。
“我跟沈岐,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赵明月连连解释。
“太可惜了。”姨姥姥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家小淮?他可比他哥青出于蓝呢。”
这姨姥姥,是非得把自家孩子推销出去吗?赵明月暗自吐槽。
推销失败的姨姥姥准备离开,临走时,神神秘秘地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远处,周应淮刚好捕捉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自从上次的事以后,他突然想单独见她,随便聊点什么也好,不过,她似乎总躲着自己。
直到当天晚上,拜雨天所赐,终于有了机会。
天突然下起了雨,夜跑的周应淮被淋了半湿,回到工作室的时候,他见到了惊奇的一幕。
雷电交加的雨夜中,一个黑衣身影,正扛着一具“尸体”在艰难前行。
直到走近了,周应淮这才看见,雨衣下的那张脸,正是赵明月。
“你这是……”
“工作需要。”赵明月拍了拍肩膀上的“尸体”,“在金太阳借了个人体模特。”
“还是我帮你吧,以免有人以为你藏尸,要报警了。”周应淮接过人体模特,和赵明月一起回了公司。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赵明月脱下雨衣,这才发现周应淮的衣服都湿了,“想吃感冒药了?还不赶紧回家换身衣服。”
“雨太大了,我在这儿躲会雨。”他暂时不想走,想聊聊关于她的好奇心。
“好像有干净的衣服,我去找找。”赵明月转身进了储藏间,翻出了一件白背心,同时,在黑色运动裤跟灰色运动裤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灰色的那条。
当看到成果的那一瞬间,她不禁感慨,姨姥姥的推荐词真不虚,果然是青出于蓝。
白色背心让手臂肌肉一览无余,紧身的效果更是凸显了腰身,至于灰色运动裤嘛,懂得都懂。
“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是什么意思?”周应淮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这才注意到赵明月那玩味的目光。
“我只是在想,雨夜、湿身、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赵明月靠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你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嘛。”
两人此时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面对她的恐吓,周应淮没有退后,反而双手环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这么反常的举动吓了赵明月一跳,她本想逗一逗他,没想到……
“怎么怂了?”感受到她的挣扎,周应淮没有放开,而是抱得更紧了,“说得出做不到,原来你这个东北虎,是纸糊的?”
小剧场:
深夜,熬夜赶稿的间隙,周应淮走出办公室,打算在附近转转放松一下,这时,他发现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一盒外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土豆炖鸡架,不再是从店里随便顺来的现成鸡架,而是特意去掉了调料,加了土豆炖出来的黏糊鸡架。
周应淮会心一笑,猜到了这是赵明月特意送来的。
自从上次的事以后,赵明月打算认真赎罪,扭转黑月光的形象,所以,她决心开始用他想要的方式来对他好,就从这一份鸡架的做法开始。
对于她的突然转变,周应淮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虽然鸡架的味道不是那么好,土豆也没有入味,但,他还是全部都吃光了。
她关心我,并不是因为情书,也不是因为沈岐,想到这里,似乎心里有种莫名的欣喜。因为真心,是周应淮长这么大最想得到但也很少得到的东西。
第12章 你是盛夏绽放的春意盎然
以躲避大雨为理由,周应淮暂时留在了这里。
伴随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赵明月搬过塑料模特,开始了工作,桌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线、一堆色卡,还有数不清的碎布条。
一旁,周应淮安静注视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设计师如何工作。
“松花黄、天水碧、海天霞……这些颜色的名字有点意思。”
“你以为做设计师那么容易呢,毕竟是国风潮服,不读点书怎么行。”为了这一系列的设计,赵明月做了很多功课,“古人喜欢用景物来定义某种颜色,赋予它诗意,海天霞,似白而微红,指海天相接的黄昏,云层中射出的第一缕霞光。”
她一边解释,一边研究设计稿的上色。
“中国文化底蕴深厚,包罗万象,可取用的素材简直用之不竭,和现代时尚一碰撞,产生的效果就是国风潮服的魅力了。”
除了颜色,国风元素还包含各种各样的图案、意象等等细节,想要娴熟运用到设计中,必须下真功夫。所以,她的办公桌永远杂乱无章,图纸上画着大量的细节。
“这个一树金,倒是很适合东北的苞米地。”周应淮轻笑道,每当秋收的时候,满地玉米铺开,金灿灿的耀眼。
“所以说啊,颜色是可以传递情绪的,穿什么样的衣服,就反应了这个人的性格。”
赵明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你平时不是黑就是白,偶尔穿穿鲜艳的颜色,心情也会好一点。”
“那天你为什么到半山腰找我,因为猜到我心情不好吗?”周应淮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因为……沈岐跟陈易安一直没找到你,我刚好看到你上山又一直没下来,所以就……”赵明月谨慎措辞,生怕触及到他的禁区。
“那件事,其实是因为……”周应淮想和她解释一下,却被打断了。
“你不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在你的定义里,我们不算朋友。”赵明月打断了他的话,一方面,和I型人相处,要尊重他们的习惯。另一方面,她有点介意这个不是朋友。
所以,暗暗失落的赵明月转过身,准备结束话题继续工作。这时,周应淮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不是不想说,只是觉得既然是朋友,就不该让别人成为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那天在山上,他的确有种冲动,想追过去和她倾诉自己的心事,可是,还是依靠理智忍住了。周应淮不可否认,虽然她是黑月光,却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治愈别人是很辛苦的,被治愈的人不可以索取。”周应淮一字一句,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很想依赖某个人而活着,从对方那里获得安全感,可是,他不允许自己变成曾美仪所说的情绪黑洞,靠吸取他人能量而填补内心。“所以,分寸很重要。”
这样的观点,是赵明月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活泼的人,大多数朋友都喜欢和她相处,甚至称呼她为“小太阳”,尤其是几个前任,每一次心情不好,一定需要她的陪伴。现在想想,这种需要,并不一定是出于喜欢。
周应淮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听着他说这番话,赵明月有些动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不过二十几岁的他,有这么难得的可贵。
“你可以在你的分寸之内,讲给我听。”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生怕他再次封闭自我,“被一个有分寸感的人需要,是身为朋友的幸福。”
“好,那我说给你听。”
也许是雨夜扰乱了人心,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有分享欲,窗外电闪雷鸣,屋子里,赵明月安静地听着周应淮的讲述。
他说出了对曾美仪的怨恨,也说出了对姥姥的想念。
“你遗憾没见到姥爷最后一面,但也许,那是你的幸运,或者说,是长辈对你的保护。”周应淮回忆起姥姥生前的样子,有些哽咽,“你知道吗,死人的脸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安详,姥姥去世前的几天,我一直在,亲眼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到最后闭眼的那一刻,整张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身体也小小的,完全不像一个快一米七的人。”
听到这些事,赵明月顿时觉得有些心疼,几年前,他不过刚满二十岁,就要经历这么残酷的人生。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轻轻拍拍他的背。
两人沉默了很久,窗外依旧下着倾盆大雨,此刻的雷电交加反而有种使人平静的力量。
“姨姥姥今天跟你说了什么?”周应淮转移了话题。
“和你一样,推销沈岐,失败了以后,就让我帮她个忙,做几件衣服。”赵明月也十分好奇,姨姥姥让自己做几件70年代的衣服,有什么用处。
“你还有这个手艺?”
“当然了,要不要送你一件啊,来,站好!”
按她的要求,周应淮起身站直,伸开了手臂。
“第一步,量身材。”赵明月没有找到尺子,索性,用手作为标准来丈量,这是老司机才会的方案。
原本衣服就单薄,感觉她的手在身体上游移,肩膀、后背、腰……一寸一寸,周应淮只觉得有些痒痒的、热热的。
他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却被她拉了回来,见到她一本正经记录数据的样子,不禁怀疑自己分神了。
“70年代的白衬衫,以合身宽松为美,行了,手可以放下了。”
记完数据,两人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目光对视,有种若有似无的暧昧,赵明月认为这种暧昧来源于雨夜的氛围感,并非现实,所以,她丢过一个毛巾,示意周应淮的头发还湿着。
“也不知道这个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今天的打卡一定是全公司第一名了。”
周应淮专心擦着头发,没有回应这个尴尬的话头,赵明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向了他。刚刚手指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心里的确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是什么意思?”周应淮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这才注意到赵明月那玩味的目光。
“我只是在想,雨夜、湿身、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赵明月靠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你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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