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那莲花烛台上的最后一点蜡烛被火焰吞噬,直至平息后,方才松开单萃儿的手。
林夫人愣愣的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模样,这才开口道:“其实,在你满了十岁那年,我就已经想要这么做了。看着你逐渐长大,也看到了自身面容上的遮掩不住的细纹时,忽然察觉到了岁月的流逝。”
“时间过的太快了,一转眼便已过了十余年,阿竹也逝去了十余年,我不该将他拘束在偏冷的青山寺,他应该去投胎了,如同布纹上写的那样,愿他来世和心爱之人共赴白首之约,一生顺遂。”
“只不过我仍是舍不得罢了,我给了自己最后一个期限,我将它放置在最显眼的供桌上,若是你有一天看见将其带回了,那便是我与阿竹到了真正该告别的时候了。”
单萃儿沉默的听着,母亲的哭腔中带着那么明显的温柔慢慢的说着过往,亲手灭了最后的一点寄托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残忍。
她轻轻的抱住母亲,耳侧传来的哭泣如同一个失去了心爱玩物般的孩童。
紧接着,浑身一紧,察觉到母亲紧紧箍着自己的力道,她眉间微蹙,抬眸望着窗外,那消散的风似乎变得更温柔了,小心翼翼地拂过她们,向着远方而去。
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娘,我不会和你一样的,我这一生,一定能与心爱之人共赴白头的!”
不知道你们要不要看父母篇的番外
第80章
八十
自从与母亲说开了之后,单萃儿经过几天的郁闷之后,心情总算是好起来了。
府内的人虽不知自家小姐和夫人在那次屏退众人的屋内谈了些什么,可这些日子以来,夫人和小姐的关系明显比以往好了不知数倍,他们常常能在府内的院内瞧见夫人和小姐挽着手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夫人更是连续半个月都不曾外出过。
单府内的人对这两主子的变化自然是可见其成的,暗自为她们而高兴。
主子们一高兴,府内都连带着得了不少赏银,气氛更是一片乐呵,干活都开始有劲儿了。
外头的热闹自然也传进了位于府内偏僻清幽的一处院内。
素日里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的佛堂内,正对大门的前方,是一尊巨大的落地佛像,其四周围绕着一圈各式各样的金佛,玉菩萨,屋内正中央静坐一名玉冠而竖,眉眼浅淡的瘦长的身影。
而此刻,从院外时不时传来的欢快的脚步声以及窃窃私语的小动静就这么飘进了佛堂内。
单修瑾缓缓睁开双眸,茶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的佛像,唤道:“老安,府内这几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阴暗角落处,同样静坐的老仆用着嘶哑的声音回道:“听闻前段日子,夫人和小姐经过一番秘密详谈后,两者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府内的人这是为夫人小姐感到高兴。”
老仆说完,见老爷半晌也没有说话,浑浊的目光在没有一丝人气的屋内环视了一圈,望着中间的那道身影目光逐渐浮上悲哀,大着胆子又道:“少爷何尝不去瞧瞧小姐夫人,这么多年来,想必您也很想念夫人小姐吧。”
“老安慎言。”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过口的嗓音稍显暗沉,单修瑾从软垫上站起身,于窗前驻足,背手而立,浅淡的目光静静的看着远方。
对于玉夕和萃儿的记忆,他脑海中仍然停留在前段时间所见到的那短暂的印象。
沉默中带着些许凌厉气质且不再年轻的妻子逐渐替代了数十年前印象中的温婉貌美的姑娘,他听着院外隐约传进的欢笑声,唇角微微勾起,整个清冷疏离的气质随着那一笑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说:“想必玉夕已经将一些陈年旧事告诉了萃儿,她们二人的心结自此已解,玉夕今后自是能享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她半生颠簸,半生喜乐,也终究算得上苦尽甘来了。”
说罢,停顿了片刻,无奈道:“还有一件事,老安你忘了,我已不是单家的少爷了,少爷一词早在数年前便已从我身上褪下了。”
老仆跟着单修瑾在佛堂中过了数年,出这院子的机会也并不多,年纪也大了,总觉得自家老主子还在,少爷仍是那个少爷。
老仆闻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嘶哑道:“瞧我这记性……不过老爷您呢,小姐亦是您的女儿,您为何放下这一切,共赴这所谓的天伦之乐?”
单修瑾摇了摇头并没有回应老仆的话,伸手阖上了窗。
窗阖上的那一刻,本就只是模糊的声响由此一来,彻底被隔绝在外。
单修瑾重又回到屋内中央的软垫上,盘腿静坐,昏暗寂静的室内,面前的佛像慈悲而又悲悯的俯视着屋内的人,片刻后,他缓缓又闭上了眼。
老仆见此,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弓着身子背着手,脚步蹒跚的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半晌,屋内轻轻的响起了一道叹气声,似惆怅又似是不舍,不消片刻,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方才谈话好似过眼烟云,完全不存在一般。
府内的另一头院内,也不同于别处的热闹,倒也是安安静静。
躺倒在贵妃榻上的单萃儿啃着手上的糕点,出神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一棵树木上,五官紧紧的皱着,时不时还抓了几把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来的忧郁。
清荷胆战心惊的守在边上,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姐的头发越来越乱,心中无比庆幸,小姐她的发质格外的好,这么继续抓下去,也不会将头发整的如同被雷劈过一样毛躁又打结。
一头梳理好的青丝在小姐的手下,不过片刻功夫,便溃不成军了,软塌塌的顺着身体的曲线,盘落在塌上。
眼见小姐啃完糕点,手朝着空着的盘里又摸索而去,清荷眼疾手快的将空盘抽走,替换上了一盘新的糕点。
待小姐又将这一盘糕点啃完,清荷看着食盒中空空如也的光盘,无奈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都吃完了两盘糕点了。”
“嗯?”单萃儿回过神,下意识的顺着清荷的视线看过去,偌大的果盘内,被吃的一干二净。
随机肚子后知后觉的涨了起来,顶着自家丫头忠心耿耿的视线,她不动神色背过身躺着,另一直手悄然探到了腹部,轻轻的揉了揉,试图将这不争气的肚子消下去。
清荷担忧道:“小姐,您吃了这么多没事吧?”
单萃儿轻咳一声,拧着嗓子,连连挥手:“没事没事,你家小姐我好着呢,这点食量我还是能承受得住的。”
清荷狐疑的哦了一声,就被单萃儿打断:“那什么,清荷,你知道我们府中哪里还有佛经吗?”
“佛经?”清荷惊讶的瞅了眼丢在贵妃榻上的话本子,又侧头瞅了瞅博古架上和字玩古画堆在一起的经书,迟疑道:“小姐你上个月买回来的佛经算不算?”
单萃儿舍出一个眼神撇了眼那几册经书,脑海中似又浮现出念空羞红的俊脸,连忙收回了目光,果断摇头:“除了那几本,还有吗?”
清荷眼珠子转了转,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忽地惊呼一声:“有佛经的地方,我倒是想到了一个!”
“哪里?”单萃儿眼睛一亮,瞬间觉得腹部布胀气了,一骨碌连忙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老爷那里!”清荷说着使劲地点了点头:“佛堂那里应该有!”
“佛堂?”单萃儿喃喃出声,望着兴奋的清荷,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日见到的父亲,即便是冷清冷心的性子却也为了护她而迈出了佛堂,以及母亲口中对父亲的感激。
母亲说父亲对于世俗之物素来看的极淡,可若是涉及到父亲一向宝贵的经书呢……
她略微有些迟疑:“爹向来就对佛经等佛家之物格外珍惜,我就算去向爹借,爹也不见得会借给我。”
更何况,与爹相处这点对于她来说,亦是一个让她纠结的事。
“可是府内除了老爷那里,其余地方更是没有,小姐您就去试试看,若是借不来也并不亏啊。”
清荷说罢,捡起掉到毛毯上的话本子,好奇的问道:“不过小姐您何时对佛经这么有兴趣了,这些话本子您不看了吗?”
“看啊。”单萃儿接过话本子,随手将其放置身侧,面对清荷纯真的目光,心中陡然有些心虚起来,她撇开眼神,支支吾吾道:“佛经也就忽然感兴趣罢了,上次我于青山寺瞧见了一佛经,里面竟是讲些怪异杂事,倒是有趣。”
“话本子看久了,总归是些情情爱爱,有些腻味,那经书瞧着还不错,我寻思再去借一些来,倒也好打法时间。”
清荷没看过话本子也没看过经书,倒是听过说书的讲些才子佳人的情爱和世间怪异杂事,这么一比较下来,情爱确实比较乏味。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认同道:“那下次我便为小姐寻些经书来,话本子确实乏味,便不要了。”
单萃儿有些呆滞,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就瞧见清荷肉肉的小脸上一抹严肃,满目都是对她的信任,她愣了愣,闭上了嘴,在清荷的希翼的目光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果然,清荷那小脸蛋上,一抹笑意逐渐浮了上来。
单萃儿见状,唇角一弯,也冲着对方笑,对方由此笑得更欢乐了,她内心欲哭无泪,恨不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拎出来,横横扇上一巴掌。
待单萃儿梳妆完毕,途径博古架时,她望着那几册经书,想起念空所说的,这几本皆为孤本,犹豫了片刻,抬手拨开了压在经书上方的字画,将其抽出来,好生的捧在怀里。
“小姐这是要将它们送给老爷吗?”
“嗯。”单萃儿点了点头,垂眸小心拂去佛经上沾染到的一些灰尘。
“我不过是借些普通的经书,这几册孤本拿着有备无患,况且这几册经书在我这,已经失去了其价值,倒不如赠与爹,倒是不枉费念空他们为这册书所作的修补。”
清荷似懂非懂,总之小姐说什么都对,脑袋跟着附和,点了点头。
单萃儿见状,噗嗤一笑,轻笑道:“也罢,总的来说,眼下还是去爹那里试试能不能借到书才是正事。”
说罢,便迈着步伐率先离去。
跟在身后的清荷,后知后觉的低声自语道:“念空?念空师父?小姐何时这般与念空师父这般亲近的,怎得忽然直接唤了名儿。”
皱着眉头,又抬头瞅了眼心情甚好的自家小姐,这几日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索性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将这一想法抛之脑后。
第81章
八十一
充斥着靡靡梵香的屋内,一阵一阵从院外传来的叩门声打破了这篇寂静。
老仆看了眼沉默的主子,苍老面孔上如同树皮一样的皱纹微微拧巴着,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只道是哪新来的丫鬟小厮这般粗手粗脚。
带着些不悦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待打开院门瞧见两位妙龄女郎后,心中的不悦顷刻间被抛至脑后,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小姐和清荷丫头今日怎么有闲趣来这院子了?”
单萃儿迟疑的看着老仆,方才开门的瞬间显现被父亲身边这位老仆阴沉的脸吓一跳,如今定睛一看,那布满褶皱的脸上说着说着还浮现出了一抹接近于谄媚的笑容。
试想一下,若让人在没有防备之下瞧见了一张如同枯木一般的树皮上忽然绽开了笑容,可谓是一吓一个准。
单萃儿稳了稳心神,冲着老仆点了点头,视线透过老仆往院内望去,静悄悄的如同上次与母亲来时一般。
老仆察觉到小姐的视线,也跟着侧身顺着看过去,除了花丛屋舍,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可看着小姐,转念又想到自家小姐时常爬墙溜出去的行为,莫不是有一天爬了此处的墙拉下了东西?思及此,老仆动了动嘴皮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姐……可是有什么对象落在了院内?”
单萃儿一顿,收回目光,却见老仆颤着嘴唇,眸中好似还有一丝忧伤,她抿了抿唇,刚想说话,腰间忽然传来一股轻轻的推力。
她一怔,反应过来后,唇角下意识微微勾起,眉眼含笑如同含苞欲放的花儿一样,浅笑中带着含蓄,温婉宜人。
“请问我父亲可在院内?我有些事寻父亲商议。”
老仆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看着这张与老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所露出的笑意,内心无端的有些惆怅,不过片刻功夫,逐渐被喜悦填充。
这么多年来,小姐也只有幼儿时主动来寻过老爷,时隔多年,小姐竟又登门寻老爷,他这个老仆看在心中又怎能不惊喜呢。
抹了抹眼角隐隐的泪水,连忙将院门大开着,领着二人进去,嘴里同时念叨着:“老爷一年三百多个日夜都在院内,小姐你要是想老爷了,便派人吩咐一声老奴,老奴也好提前为小姐备些吃食……”
短短的数十步,单萃儿听着老仆的念叨声逐渐走神。
待耳侧忽然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所陌生的屋舍前。
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老仆此刻弓着腰安静沉默,让单萃儿敏锐的意识到这间屋子内是何人,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处,心脏的跳动随着老仆轻叩的动作变得越发的活跃。
“老爷,是小姐来了。”
单萃儿紧绷的身子随着门内传出的一声“进来”,忽而松懈下来。
老仆转过身,看着单萃儿,开口道:“老爷谈话时,不喜现场有太多人,老奴便领着清荷丫头先于外头候着,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喊上一声,老奴便来了。”
“嗯。”单萃儿微微颔首,冲着目露忧色的清荷安抚地笑了笑,待二人走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推开门,步伐一迈,便进了去。
昏暗的屋内,四周各种佛像菩萨,以及中央打坐的清减肥影在单萃儿抬头的一瞬间便尽数落入了眼底。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怀中的经书,踱步到父亲的面前,望着那面容与记忆中相比同样不在年轻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启唇唤了一声“爹”。
单修瑾微微一颤,睁开了双眸,柔和的目光扫过面容紧张的女儿,淡淡一笑,站起身走向与佛像相反的另一侧:“萃儿今日可有要事寻为父?”
“可是与萃儿怀中所执之的佛经有关?”
无事不登三宝殿,单萃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万万没想到,父亲一开口就直接道出了她的来意,一时间,只觉得尴尬的很。
她跟在父亲身后,小心道:“是与佛经有关,听闻爹的佛堂中有许多经书可看,女儿前段时间恰好得到了佛经的几册孤本,想着来与爹换几册经书。”
单修瑾闻言颔首,隔着衣袖一手拉过女儿的手腕,随手推开屋内的另一扇门。
单萃儿茫然间,猝不及防就被拉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下一刻,温柔的光亮随之而起,她瞪大着眼望着眼前数十架上,陈列整齐的经书,每行架子上都摆放着一刻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一颗颗散发着柔光的夜明珠如同流动璀璨的群星,在漆黑的室内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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