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娘应该高兴的!”
林夫人含着泪,连连应是。
说罢,林夫人好生将女儿的青丝整齐盘在头上,退回了主位之上。
刚坐下,身侧忽然递过来一块帕子,林夫人一愣,顺着帕子抬眸望去。
维持着正对前方姿势的单修瑾面色不变,消瘦的有些骨骼凸出的手上托着洁白的方帕。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单修瑾淡淡道:“女儿的及笄礼,你身为母亲,不用哭,反倒该为女儿的成长而欣慰的。”
林夫人沉默了一瞬,伸手抽走了那一块帕子,擦去了眸中的水意。
安嬷嬷并未注意到主位上的动静,她立于下首的中年男子身侧,微微俯身,恭敬道:“大人,该您为起别簪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听到安嬷嬷唤做的称呼,一时之间,心思各异,暗暗猜测其身份。
霍竹晟点了点头,同样洗净手后,抬步来到单萃儿的面前。
打量着单萃儿,视线落在对方的眸子上,不由得一愣,望着这酷似弟弟的眸子和玉夕的容颜时,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抹涩意。
他接过身侧婢女递过来的发笄,发笄其身由千年难得一遇的红翡雕制成展翅欲飞的凰,其凰的眸子则由两颗茶色的琥珀点缀。
阳光之下,通身晶莹剔透,红的炙热。
他闭了闭眼,高声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洪亮有力的嗓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散于耳。
他察觉到单萃儿眸子的陌生,笑了笑,跪坐其身前,缓缓将发笄插进一头青丝中。
今日是他与这孩子初见,同样的,亦会是最后一次。
第94章
九十四
这场及笄礼都是由母亲操持举办的,对于前来赴宴的名单里的人,她大致扫过一眼,都是她见过或者认识的人。
但是眼前这个为她束簪之人,不仅不是她认识的人,还是个陌生至极的人。
这意料之外的人和事让她忍不住看向母亲,哪想刚抬头,就听身前的陌生男子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低声笑道:“算起来,我应是你母亲的娘家人,你可以唤我一声霍叔。”
霍叔?姓霍?
单萃儿一怔,惊愕之间,刚想问些什么,头上一重,那人却是束完簪起身离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母亲和父亲,猝不及防对上了母亲的视线,她抿了抿唇,随后微微启唇做了一个口型,目光示意了眼逐渐离去的那人。
那一瞬间,她明显看出了母亲眼中露出的笑意,几不可见的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单萃儿傻眼了,显然没想到之前那么好奇的霍家今日竟派了一人特意来参与她的及笄礼。
更没想到,还是个如此年长的长者,见父亲淡然的模样,想必也是知晓方才之人是谁的。
父亲……不介意嘛?
愣神的功夫,身侧忽然涌上了两名婢女。
“小姐,请随我们去偏房更衣。”婢女低着头,伸手搀住单萃儿的胳膊,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拉起身进了偏房。
而后在安嬷嬷的的喊声下,及笄礼的三拜二加程序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初加,为笄者束簪。
一拜,为感恩父母养育之恩。
二加,为笄者簪上发钗。
二拜,敬师长,敬长者。
三加,为其加钗冠。
三拜天地,为其正身。
单家有女,取字“攸宁”,其寓无忧亦无虑,安静且美好。
至此,礼成!
观礼席上随之传来祝词,纷纷祝贺,婢女自厅侧两端径直而入,清风袭来,引来美酒佳肴,欢饮达旦。
直至宴席散去,来此参与及笄礼的人依旧喜欢为此津津乐道。
为单家的清雅富贵,豪横而惊叹,又为当日娉婷袅娜,端庄温婉,清雅艳丽相融合的单家女儿所惊艳。
数人闻言,一一拜帖求娶亦是相见,可惜了,自那天以后,单府又恢复了平日的闭门不出的模样,日子久了,也只当是做一桩笑谈。
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及笄礼结束的当日,单萃儿可谓是被折腾的不轻。
一套流程下来,整个身子又要一直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好不容易盼着结束,腰酸背痛,四肢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还是倚靠着清荷一步一步挪回房的。
沐浴更衣完后,一爬上床,便直接陷入了柔软的床褥之中,之前脑子里对霍家来人的好奇也抵不过乏意。
眼睛一闭,直接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
清荷照例来此侍候单萃儿,望着自家小姐因疲惫略显苍白的小脸,一双迷蒙的眸子呆滞的望着窗外的递进来的光线,忍不住心疼道:“小姐,可要再睡会儿?”
“不用了,越睡越乏。”单萃儿摇了摇头,起身下床,慢慢的坐到梳妆镜前。
身后熟悉又轻柔的动作让单萃儿对着铜镜又发了一会儿呆后。
一阵带着秋意的风透过微启的窗吹了进来,将单萃儿身上刚睡醒的乏意瞬间吹散了不少。
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昨日宴席上出现的中年男子。
她猛的一把抓住了清荷的手。
清荷一惊,误以为弄疼了对方,连忙松开手里的梳子,茫然道:“小姐?”
只见小姐望着铜镜愣愣道:“昨日席上为我束簪之人你可还记得?”
清荷点点头:“我记得,是夫人娘家的人呢!”
单萃儿的身子一僵,迟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日席上有人因此询问夫人,夫人说的啊,昨日夜色太晚,还在府里留宿了一晚,不过今日一大早就匆匆离开了。”
清荷见自家小姐一脸茫然的模样,眨了眨眼,又补充道:“不过小姐您当时太累了,已经回房睡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单萃儿揉了揉眉尖,叹气道:“也罢,娘现在在在哪里?”
“在膳房用膳呢,听闻小姐醒了,特地吩咐了厨房又做了些吃的,现在应在膳房等着您呢!”
单萃儿点了点头,又问:“我爹呢?”
她记得她昨日迷迷糊糊走的时候,父亲还在席上和旁人说笑来着。
“昨日席散,老爷也跟着离席了,此刻应在房中休息吧!”
这回答不出她的意料,单萃儿应了一声后说:“梳洗装扮后去用膳吧。”
她刚好可以问问为何母亲为何安排霍家的人为她束簪,以及为何又要挑选一名男子。
因着昨日的及笄礼,府内各处挂上的五彩绸缎和饰品都还未来得及摘下。
婢女小厮们不断穿梭其中,如过年一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打扫着。
行走之际,脚边时不时就是来几串小铃铛或是踩到随风飘扬下的绸布。
单萃儿来的一路上都紧盯着脚下,小心的行走在地面上,生怕又踩到什么小玩意将自己绊倒。
来到膳房时,林夫人刚放下手中的汤勺,接过一侧递过来的帕子,抿了抿唇,擦拭完唇上的油脂后,眼眸微抬,便瞧见了挽着髻的女儿。
连忙冲着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其坐在身侧,只见单萃儿愣了一会儿功夫,依言在她身旁落座。
她唇角一弯,近了才发现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心疼道:“睡了半晌,昨日又没吃多少东西,饿了吧,我方才让人备了一些你爱吃的东西。”
说着,伸手盛了一碗红豆薏米羹递给单萃儿:“这汤羹刚好给你补补气血,瞧你这脸色白的。”
单萃儿定定的瞅了母亲几眼,见其面色全然是对她的担忧之色,并无什么伤感之情,不由松了口气。
顺势接过汤羹,不动声色道:“昨日那为我束簪之人不是霍家的人吗,怎的又是您的娘家人?”
林夫人一愣,收回手,沉默了片刻,笑道:“他怕是已经告诉了你他是谁了吧?”
“嗯。”单萃儿收回目光,默默的咽下了一口汤羹,稍显青涩的口感让她不自觉的拧了拧眉头。
“不过他只告诉我了姓氏,并未说明他的身份。”
林夫人瞧在眼中,误以为女儿是对她的昨日的安排不满意,眸光暗淡了些许。
踌躇了片刻,开口道:“攸宁可还记得数月前,我曾与你谈过的霍竹卿?”
单萃儿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迟钝了片刻,方才想起唤自己昨日已经取了字。
“自是记得!您让我唤他干爹来着。”
“他便是阿竹的嫡亲兄长!名唤霍竹晟!”林夫人叹了口气,苦涩道:“我与你霍叔理应该有十六七年不曾见过了。”
单萃儿一愣,不解道:“既是许久未见,您为何让霍叔为我束簪?”
既久久不见,说明两者关系并不亲近,可她昨日分明看到霍叔看到她后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
欣慰?怀念?又或许是惆怅?
林夫人满脸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落到她头上那血色的玉簪。
缓缓道:“你的及笄礼,我本应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为你束簪,可你霍叔他送了一封信来,他说,他想要来此为从未见过的侄女亲手束簪。”
“所以…娘你答应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没错,我应了下来。”
“父亲……可知道?”
看出女儿的疑惑和不解,林夫人敛了敛笑意,伸手探向了女儿那双茶色的眸子,惆怅道:“此事正是你父亲出面应下的,不过我想,他来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你。”
说罢,林夫人收回手,叹气道:“原本应下,并未想过他真的会来。只是没想到,你霍叔竟真的抛下了公务,提前一月快马加鞭的从京都赶了过来。”
公务?
短短的一句话,让单萃儿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尤记得曾经试图绑架她的那些贼人以及许嫣然一家的不对劲。
明明表叔是一方郡守,单是为了她家的那数万两银子,她想,起码不至于让许家唯一的小姐禁了足。
单萃儿摩挲着茶碗上的纹路,下意识的捏紧了茶碗,出神了片刻,启唇问出了心中疑惑:“所以……霍叔究竟是谁?当初也是他暗地里帮我们?”
或者说又是朝中的哪位臣子帮了我们?
林夫人身子一僵,沉默了半晌,见女儿目光中透出的冷静,妥协道:“这事说来话长了,你霍叔确实不是普通百姓,他是朝中的右相。”
“扑通!”
单萃儿手中的茶碗猝不及防一倒,茶水顷刻间蔓延桌面上,顾不上湿透的衣袖,她猛的侧过头,艰难道:“娘!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们家即便再有钱,也终究是个商户,丞相?她们又怎能触及的到这般大的官!
“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但是攸宁,我想我忘了告诉你,为娘一家遭难之前,亦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子。”
林夫人苦笑,眸光隐隐泛红,她顿了顿,继续说着回忆中的事。
“阿竹和霍竹晟兄弟俩亦出身不凡,乃是国公的嫡子,当年家破人亡之际,霍家为明哲保身,与我家断绝了往来。”
“这些年,你霍叔一直暗地里照顾单家,他听闻你也生了一副茶色瞳孔,一直想来见见你,可惜终究被繁忙的公务绊住了身子。”
“你的及笄礼,应是他第一次见你,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单萃儿一脸震惊,心中的情绪不断起伏,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心中亦是不知还是笑还是难过,单单为了看一眼与弟弟相似的茶色瞳孔,便不远万里赶来。
良久,她轻声道:“娘,你不恨霍家在您危难之际选择放弃你吗?”
林夫人面色温婉如常,闻言摇了摇头:“霍家子弟那么多,他们自然需要为自身考虑,我们两家即便相处再久,终究逃不开一个外人一词。”
“陈年旧事,也就这样了。”
说完,林夫人笑道:“如此,得知及笄礼上为你束簪的人乃是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心中可还苦恼?”
单萃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点头。
第95章
九十五
“小姐,您昨晚可是又通宵看了话本子?”
“唔……也就看了一会儿便睡了!”
清荷与单萃儿并排坐在软榻上绣着帕子,听着时不时响起的哈欠声,侧过脸看去。
方才无论怎么喊也不见小姐醒来,慌的未曾注意到小姐的脸色。
而如今窗户大开,光线都透了进来,乍一看上去,就觉得小姐那张白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睑下方的浅灰色尤为突兀。
清荷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无奈:“小姐,您眼下都有黑影了!肯定通宵了。”
“是吗?”单萃儿闻言不以为然,又懒懒的打个哈欠,整个身子顺势躺倒在软榻上。
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软榻上毛绒绒的毯子,柔软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熬了一宿了,不过并非是看话本子引起的。
昨日听完母亲的过往后,听时便觉得压抑,回房后,脑子时不时响起母亲的话,她心中始终堵得慌,亦是说不上来的烦闷。
便是直到窗外微亮,第一缕光线照进屋内的时候,漆黑的室内变得昏暗,心中的不安方才渐渐平息,不知不觉中就睡去了。
一睁眼,就是清荷那双充斥着担忧的眼神,好似在下一秒要哭了一样。
“小姐!您身子自幼就比旁人弱些,虽说您老溜出去玩,看着没事,可实际上仍然虚弱着,近些年来,身子好不容好些,您又总是通宵看话本子……”
单萃儿努力睁大酸涩的眸子,听着清荷又开始念叨的话,本能的开始实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
她举起手中的手绷,手绷上禁锢的巾帕上,几根碧绿的翠竹交叉垂落着枝头,栩栩如生的青竹叶以各种姿态点缀着平淡的青竹。
巾帕的角落上,绣着单字——“萃”。
数月的时间,毁了无数块巾帕,如今,她也终于从几片青叶绣到了完整的青竹了。
她伸出手慢慢的抚摸着光滑的绸缎上的略微凸起的丝线,不禁有些茫然。
茫然什么?或许是为这帕子最终的归宿所茫然!
耳畔的念叨声仍在继续,她将帕子从手绷上取下,将其好生放在软榻旁的一处匣子内。
匣子笼罩在光线下,散发着木头厚重却不失纯朴的气息。
单萃儿闭了闭眼,倚靠在软榻上,偏头朝着窗外望去。
今年的冷意许是来的早,在逐渐靠近立冬的时节,秋意愈发的浓烈,院内的树木上浓郁的青色中交杂着枯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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