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故意在扯开宋念初的注意力,想让她的情绪松缓一些。
宋念初也知道,在被窝里鼓了鼓脸颊。
“先这样吧,之后再跟你聊,”
她心情随着倾诉慢慢平复,困意也席卷而来,眼睛都快闭上了。
尾音因困顿变得有些含糊,宋念初说:“我先补个觉,真的太累了。”
书晴在那边应:“你快睡吧,这都熬多久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周一的凌晨。
宋念初睁眼时脑袋都有些发沉,太阳穴隐隐作痛。
睡觉时外面天色大亮,阳光晒在枕边,手机震动不断。
醒来时天色一片漆黑,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恍惚间仿佛被时间遗忘。
睡得太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她下意识叫了声“糯米”,然后才意识到糯米还在父母家中。
宋念初揉了把乱糟糟的黑发,慢吞吞地下了床,穿好拖鞋,去客厅里倒了杯水喝。
干燥的唇舌沾了水珠,宋念初舔了舔嘴唇,又倒了一杯。
她一股气喝完凉水,思绪也慢慢变得清醒。
周围太安静了,客厅没有开灯,她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被一片寂静无声的空气包裹着。
于是便有空去胡思乱想。
刚回到家,与书晴说话的那时候,宋念初其实没有怎么去想医院中发生的事。
如今想想,前一夜就像是个荒诞的舞台。
她宛如乐团中的替补,时而站在台上演奏,对发生的一切都感同身受;时而在台下遥望,记忆仿佛蒙上一层缥缈的纱。
宋念初清楚地记得自己落泪时的难堪,却记不住被沈则随触碰面颊时的感受。
她稍稍回想,甚至开始怀疑记忆的真实性。
……他是不是真的探出了手指,擦净了她的眼泪?
又是不是真的一声声地哄她“别哭”,嗓音轻而温柔?
女孩儿抿了一下嘴唇,握着冰凉的杯身,心绪隐隐发乱。
客厅里昏暗无光,她也不想再开灯,将杯子放回厨台,扶着墙壁,摸索着回到卧室里。
然后宋念初缩进被窝,开了盏小夜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中的消息很多。
她先是打开粉丝群,含糊解释了一下晚上没开直播的原因,又回复了大学朋友约吃饭的邀请。
母亲在晚上十点多发来信息,告诉她“糯米想在家里多待几天”。高中舍友群中有一位将来松城出差,约她与书晴一起见面。
宋念初一条一条地回。
聊天列表渐渐拉到底部,未读消息清了空。
她却神使鬼差地继续往下拉,直至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黑猫头像。
宋念初点进对话框。
停留在对话界面中的信息很简洁,她问他“在吗”,他回复“在”。
她怔怔看了许久,手指触着屏幕,将界面慢慢向上滑动。
其实他们的聊天内容真的很少很少。
-谢谢。
这是星月杯决赛结束当晚,最后一局游戏结束后,她发送的信息。
-今晚没有时间,抱歉。
这是星月杯开始前,她和橘子组队练习配合,发微信邀请他,得到的冷淡回复。
-看见的话回一下。
这是她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一段时间,他担心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发信息问她有没有事。
-贝贝,打游戏吗打游戏吗打游戏吗!
这是她晚上喊他上线玩浴火,在刚加上沈则随微信的那一阵子。
也是她与他的关系最为纯粹的那一段时间。
明明认识了这么久,消息记录却一下子就翻到了最顶端。
宋念初看了一遍,又复而往下滑,开始看第二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夜灯的光线柔和地映在她的脸上,宋念初反反复复地翻阅那几段简短对话。
看到她给他随手转了几个浴火的搞笑小视频,而他分明不太在乎,却还是捧场地发了个她用过的表情包时,宋念初忍不住弯起唇角。
看到他不知为何变得冷漠,回复她的信息也变得疏离冷淡时,宋念初又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当初所感受到的情绪,如今好像又悉数回顾了一遍。
最后她点进备注,将“Bei”三个字母删除。
指尖在屏幕上轻触,宋念初打下“沈则随”三个字。
新的备注被保存。
宋念初看着莹亮屏幕,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神色慢慢收敛。
凌晨四五点,初秋的天仍旧黯淡,旭日也尚未升起。
宋念初披上睡袍,轻轻打开通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除了小竹椅,阳台一角又多出了个懒人沙发。
她在沙发上坐下,腿蜷缩起来,整个人窝在那里,眼眸注视着楼下冷清的街道。
冷风可以让人清醒。
可是她坐在瑟瑟秋风中,却只能感觉到一颗心愈发滚烫,跳动的频率让她近乎发懵。
沈则随。
女孩儿嘴唇轻轻开合,气音消散在空气里。
……沈则随。
“咔嗒。”
几不可闻的一声响,另外一边的阳台隐隐传来动静。
他同样没有打开阳台的灯,身影在夜色中模糊朦胧。
片刻后,那边亮起一笼微弱火光。
沈则随在抽烟。
宋念初愣了一下。
他分明才受了伤,抽烟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她身子往前倾了一些,顾不上被他发现自己凌晨坐在阳台上吹冷风,将要张口。
嗓音还未吐出唇齿,便骤然一滞。
女孩儿一双眼眸微微睁大了些,嘴唇张开一小条缝隙。
夜色朦胧,男人伸手,撑住了阳台的栏杆。
他低垂着脸,额发散落在眉眼前,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第41章
“……营养餐?”
糯米兴奋地叼住被丢出去的小球, 撒欢儿地跑回来。
宋妈妈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蹲下身把小球接过,转手又抛至小院的角落。
然后她转头看向宋念初, 脸上笑容淡去, 上下打量自己的女儿,严肃地问:“什么营养餐, 你干嘛要吃营养餐?”
宋念初眨眨眼。
“不是我要吃, ”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 “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被精神病划了一刀, 缝了几十针, 失血很严重呢。”
宋妈妈狐疑地看着她, 似是想到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宋念初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妙:“……就是前几天呀。”
这话落下, 母亲脸上果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你陈阿姨的儿子说他前天在医院里好像见着你了, ”
宋妈妈弯身,再次接过糯米嘴巴里叼着的球, 这回没记得要丢出去, 直起身后瞧着她:“我那时候还说不可能呢。”
宋念初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
她心中慌了一瞬,一刹那间想了无数种狡辩的借口, 最后张张唇,出口的却是:“……怎么这么巧啊!”
宋念初不太喜欢去医院, 父母皆是医生占了大部分因素。
医院中熟人太多,什么事儿都能传到她爸爸妈妈的耳中。
就比如痛经这件事, 要是他们知道宋念初生理期常常痛得要命,肯定会死死盯着她, 不允许她吃冰淇淋。
宋念初转开眸光,有些心虚地看向在妈妈脚边打转的萨摩耶。
只是害怕听到的事情还是被提到了,宋妈妈双手环臂,拧着眉,“听你陈阿姨的儿子说,你在医院里哭了?”
宋念初小声嘀咕:“我哭一哭怎么了嘛,不是很正常吗。”
“还跟个阿姨吵起架来了?”
宋念初继续狡辩:“……那哪里能算吵架嘛,就是很普通的争执而已啦。”
宋妈妈沉默了下来,神色复杂难掩,紧接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我听到你陈阿姨跟我说这件事,心里头还想着,我们家小初怎么可能跟人吵架,她就不是那个性格。”
院中的小灯洒落暖光,女人在小菜地边的椅子上坐下,“所以也没去问你。”
宋念初垂下脑袋。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忍不住纠缠在一起。
无忧无虑的萨摩耶见大人们不愿再陪自己玩丢球游戏,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最后它很聪明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在主人脚边乖乖趴了下来。
宋妈妈欲言又止。
他们一对做父母的,从小便亏欠孩子太多,所以在一些大事上,便会尽量去允诺她的自由。
宋念初当初大学并未选择读医,而是报了中文系,他们心中确实有些失落,表面上却从来不显。
后来宋念初想要自己养狗、想要住在校外,毕业后决定自己租房住,这些事情,宋妈妈都没阻拦过。
宋念初的感情关系,宋妈妈本也从未想过要插手,毕竟早已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
但这次宋妈妈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念初啊,”
良久的沉默,女人动了动嘴唇,斟酌着问,“那个坐轮椅的小男孩,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宋念初答得很快:“朋友关系。”
确实是朋友关系,宋念初并没有说谎。
可是她的神态还是隐约泄露了什么,宋妈妈顿了一下,追问道:“那种普普通通的朋友关系?”
宋念初垂着脑袋,看着一脸天真可爱的大狗,心中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顺口问母亲怎么做营养餐呢,早知道就自己上百度查一查好了。
“真的是朋友关系。”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脸来,与母亲对视,“我那天遇到了个砸门的精神病,他刚好住在我隔壁,出来帮我解围,手臂上挨了一刀。”
“所以我才会在凌晨的时候陪他去医院。”
宋妈妈愣了一下。
遇到变态的事,宋念初本来不想跟爸爸妈妈说。
毕竟她暂时没有搬回家中住的打算,宋念初不想要让他们又开始担心女儿一个人独居安不安全。
但她也没想到,凌晨去一趟医院,只进了急诊大厅,还能正好被妈妈认识的人看见。
话音落下,母亲脸上神色明显变得惊讶焦急,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拉过她的手,连连问她怎么出了这种事都不跟家里人说。
“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念初抿了一下嘴唇,手被母亲握住,顺势晃了晃妈妈的手臂:“他确实腿不好,要坐轮椅,可他还是保护了我呀。”
近乎是撒娇耍赖般的语气。
母亲又怔了一怔。
女人张了张口,扶着小圆桌,再次慢慢坐了下去,伸手抹了把脸。
这句话宛如试探,也像是在铺垫。
宋念初心跳得很快,紧张到手指都有些发麻。
或许她不该在妈妈的注意力被转开之后,再近乎是得寸进尺地说上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宋念初有些忍不住。
那一夜,她躲藏在黑暗里,蜷缩在懒人沙发上,看见沈则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因为之前从物业与沈则随的母亲口中听到的那些事,宋念初看到男人艰难地走向阳台边缘的那一刻,其实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
但他没有想要抬腿或攀爬的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点燃的香烟夹在了节骨分明的指间,一点猩红成了黎明前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他好像流汗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抬起,在额头上轻轻擦了擦。
沈则随在阳台上站了多久,宋念初就在沙发上无声地看了多久。
最初的惊吓慢慢平复了,而在吹了一夜冷风之后,某些不敢去面对的心绪与情愫,便也变得格外清晰。
小院的门开了。
宋爸爸从外头溜达回来,手中揣着不知道从哪个小摊上买来的狗狗玩具,冲糯米招了招手。
萨摩耶一下子起立,摇着尾巴冲过去,一对耳朵都高兴地立起来了。
“宝贝女儿回来了呀?”
宋爸爸一边逗着狗,一边招呼着她,“今天给你整顿大餐,别天天吃你那外卖了,不健康。”
古怪又紧绷的寂静被打破,宋念初扭头看去,弯起双眼,故作自然地应了声“好呀”。
母亲在身后又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什么外卖呀,你女儿都要回家做营养餐了。”
宋念初身形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没准人家还不愿意吃呢。”
这一顿饭吃得并不轻松。
好在宋爸爸对发生过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跟糯米一起兀自乐呵,分毫没有察觉到饭桌上的暗潮涌动。
母亲反复试探确认,爸爸还帮她解围,笑眯眯地问:“念初有喜欢的人啦?”
“哎呀,小孩子的感情关系,我们大人插什么手呀,随他们去吧。”
但这件事他总会知道。
吃过晚饭,宋念初一手拎着饭盒,另外一只手牵着糯米回家,与父母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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