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向江宁,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哪有你这么鼓励人的?”
第19章
第二天一早,江宁便跟着下人们一个准备赵姬母子面见太子嬴柱的衣服了。看着左一层右一层的丧服,她不禁嘴角抽动当古人还真是一门学问,这还能走得动路吗?
嬴政看了她一眼后,拍了拍自己的丧服,嘱咐道:“进了秦宫后,待在原地不要动,等我去找你。”
江宁心中欣慰,看来我抱大腿抱的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小陛下还担心我的安慰。
“是,仆知道了。”江宁扶正了嬴政头上的孝帽,又嘱咐道,“公子天资聪慧,太子会喜欢你的。放宽心,一切会得偿所愿的。”
嬴政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缓缓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俏皮话呢。”
江宁:“……”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喜剧人形象吗?我明明很靠谱的。
“走了。不要耽误了时辰。”赶在自己抱怨前,嬴政先转过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江宁被气笑了,臭小子你故意的吧。还以为成熟了,没想到里子还是一个调皮捣蛋鬼。
秦宫威严壮观,穿着甲胄的卫兵忠诚地守护在城门两侧。随着城门的缓缓开启,光滑而平整的石板映入眼帘,放眼望去,石板路的尽头是巍峨高耸的宫殿,华美庄严的石兽立在平台两侧。
在宫人的引领下,几人来到了长安宫。一入门便能闻到淡淡的香草味。
“夫人公子,请进吧。太子和太子妇已经在里面了。”宫人声音低沉古朴,让人有一种穿梭时空的感觉。
江宁依照礼制站在嬴政身后。趁着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她悄悄地打量起来宫室。秦宫外围庄严森重,内部精巧低调。室内中央摆放着青铜制的香炉,上面的雨燕栩栩如生。
比博物馆看到的更加精美,江宁在心里默默地想。
“叫什么名字?”嬴柱态度和蔼,仿佛一个普通人家里含饴弄孙的老人。
嬴政行礼:“回祖父的话,孙儿名政,秉政的政。”
“攵正一体,张弛有度,是个好名字。”嬴柱赞许地看了一眼嬴异人。
“父亲过誉了。”
嬴柱转过头看向嬴政:“可有读书?”
“母亲慈爱,为孙儿寻得恩师授业解惑。”
嬴政颔首:“既然已经开蒙,那便说说初入秦国的感受吧。”
垂头旁听的江宁眉头上扬,感觉是个考试的前兆啊。
嬴政稍作停顿,便流利地回答:“孙儿甫一入秦便感到井然有序四字。黔首淳朴畏法,官员依法断案,就连宗室之人也是遵循秦法,不因身份而有特权。上下秩序井然,使人倍感安宁。”
果不其然,嬴柱下一个问题就是今日这场见面的重中之重。
“那你觉得是什么让秦国如此?”
“仰赖先祖孝公壮士断腕清扫秦之积弊,亦仰赖此后历代秦王遵循秦法。招贤纳士,耕战强国,是以为秦盛之源。”嬴政的声音自然不卑不亢。
到了嬴柱给出评价的时候了,所有人都不禁紧张了起来,赵姬更是紧张得握着衣摆。
嬴柱的笑声回荡在室内,他招手叫嬴政上前,将嬴政搂在怀中,笑着对一言不发的华阳夫人说道:“这是你我的好孙儿啊。”
此话代表了嬴柱对嬴政的认可,也代表嬴政的名字将被记载秦宗室的玉牒上。她以后也要称呼嬴政一声王孙了。
“有子如此,是你的福气。”嬴柱指了一下嬴异人。
而嬴异人恭顺道:“儿是沾了父亲的福气,不敢独占。”
“你看啊,你父亲总是这般小心。”嬴柱捏了捏嬴政的脸,又对赵姬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先随子楚回府休养吧。”
江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室内的几位上位者的脸色,赵姬热泪盈眶,嬴异人笑得含蓄,华阳夫人脸色不佳,而嬴柱慈眉善目之下又藏着什么。
她撇了撇嘴角心道,啊,一窝狐狸,我已经听到自己的白头发往外冒的声音了。
嬴柱高兴,留了嬴政一家在宫中用饭。
而江宁作为仆从只能在一旁伺候,食物的芬芳勾得她抓心挠肝。尤其她的肚子还叫了,叫了!江宁的脸刷地一下热了起来,羞愤欲死的心情瞬间覆盖了整个胸膛,她想,有没有人听到?我会不会因为殿前失仪而乱刀砍死啊……
不过还好没人注意到她,小命和脸都保全了。
终于,嬴柱大发慈悲放了他们出宫收拾行囊。而她被嬴政叫来收拾行李,江宁咋舌,果然应该消灭阶级主义。我好饿啊……
还没等她抱怨完,传舍中的仆从们送来一个食盒。江宁愣了一下,看向嬴政,只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吃吧。我可不想再听到咕咕乱叫的声音了。”
江宁:“……”
江宁已经开始在内心土拨鼠尖叫。
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回忆了。那简直就是人生的至暗时刻。江宁苦中作乐地想着,好在小陛下没讲给别人听,否则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出门了。
忽然,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江宁挑眉心道,这是哪来的小孩子?
只见小家伙踩在石头上踮着脚尖,眼看就要滑倒,她刚想出声提醒。小家伙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龇牙咧嘴的样子,定是摔得不轻。江宁想要去扶起小孩,结果这孩子看到她后,像只受惊的兔子拔腿就跑。
她伸出手,看着一骑绝尘的背影,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长得很可怕吗?”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嬴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宁一转头就看到嬴政正环着手臂瞧着她。
江宁;“看到一个小孩子。”
“应该是府中下人之子吧。”嬴政随口说道,又询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宁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当然是来给你送吃食的。公子已经到了用哺食的时间了。”
嬴政抬头看天才发觉已经到下午了。
午后阳光充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竟感觉不到一丝深秋的寒意。跑了有一段距离的成蟜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扇了扇风心有余悸地瞧了一眼身后,见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吓坏他了,还以为要被人抓住呢。不过成蟜又觉得可惜,他没能见到父亲一直挂念的兄长。
阿母说那是从赵国来的粗鄙贱种,使了些手段,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却在拜见大母的时候,听闻宫人们说起兄长,他们都说兄长才思敏捷,祖父很是喜欢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人会有这么矛盾的描述。
但他记得老师说过,耳闻不如亲见。于是他便翘了课来看看这个陌生的兄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他运气不好没见到兄长,反而摔了个屁股墩。真是丢死人了。
成蟜双手托腮,双目盯着泛起波纹的水面。看着飘荡的芦苇,他猛然想起今日阿母要来查验功课,他还没来得及背诵课业!越想越害怕,成蟜连忙向自己的院子里跑去,生怕被母亲抓个正着。
然而,紧赶慢赶,他还是被母亲抓了个正着。木器摔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府内寂静,他趴在门口看去,只见仆从们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公子去哪了?”母亲面色阴沉,让人害怕。
许是母子连心,成蟜刚一探头就被韩姬抓住了。他摸了摸脸颊,露出笑脸试图像蒙混过关。
然而,他像是触怒了母亲一般。她怒声:“跪下!”随即,木器砸在了他的脚边,发出砰的一声。
成蟜吓得瑟缩了一下,他怯怯地看向母亲不说话。按他以往的经验,此刻越是狡辩得到的惩罚越是严厉。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只要自己不得父亲欢心,或者没有达到她的要求,母亲就会发好大的火,打骂时有,他都习惯了。
可是当手板落下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疼,还是会感到委屈。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怪我?眼泪止不住的眼中流出,结果引来了更严厉的惩罚。
不知是谁推开了房门制止了打手板的母亲。在天旋地转中,他被人抱在怀里,眼泪打湿了宫人白色的宫袍。
啪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便是女人庄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要发疯出去发疯。”
成蟜缩的怀中宫人,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
“表,表姑母?”韩姬见到夏姬后很是惊讶,她记得表姑母应在禁足中,怎么会出来?
夏姬训斥韩姬:“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稍不如意便要发疯。真不知道韩氏宗亲中怎么出了你这个蠢笨如牛的女儿。”
韩姬似乎不服,想要辩驳,却又在接触到夏姬的眼神后止住了声音。
“与其拿成蟜宣泄不满,不如坐下来分析形势。”夏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表侄女,“难怪你会被华阳玩弄于鼓掌之间。”
“表姑母——”韩姬错愕地看向夏姬。
“成蟜我先带走了,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从我宫里把人接走。”夏姬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成蟜带回了秦宫。
等到江宁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在赵姬还在好奇这个婆婆为什么出来时,江宁已经感觉到秦国朝堂又要变了。
第20章
后院里传来咚咚的响声。走近一看,原来是江宁正在捣造纸用的皮料。
捣了一会儿后,她歇了下来,一边扶着腰一边抹汗,心道,古法造纸真的很难。嘶,我的老腰要断了。
江宁趴在木棍上盯着皮料,思绪却飞到了突然造访的夏姬身上。
从赵姬那里,她知道了夏姬是因为口出狂言而引得嬴柱厌恶被软禁,而史料中对于始皇帝的这位亲祖母没有过多的记载,所以她对对方知之甚少。
不过单从韩宗室女的表姑母这重身份来看,对方大概是敌非友。
江宁甩了甩脑子,决定不浪费脑力去琢磨了。有时间还是继续体力劳动吧。
两天后,江宁揉着胳膊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被嬴政看了个全。
嬴政放下竹简,上下打量了江宁一眼:“你这怎么了,做贼被打了?”
“……”江宁语塞,您就不能想到好的。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忍着臂肘酸痛将粟米粥放到食案上,请嬴政用餐。一个优秀的打工人,总是深谙忍功。
嬴政看着面前的粟米粥,眉头微蹙,嘴角也向下撇了撇。江宁一看就知道,小陛下也快被居丧期间的食物打倒了,也在想念吃喝自由的时光。
一想到一年以后,只有三天食物自由的时间,接着又要居丧了,继续吃豆饭杂粮,别说嬴政了,江宁自己都快哭了。
“过几日我便要学习御射了。”嬴政放下食器,淡淡道。
江宁眨了眨眼睛,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射这一部分,唐先生已经教过了吧。
嬴政一边展开竹简一边说道:“老师说他身体不佳,御射两部分还需要请他人教习。”
“原来如此,那公子知道是谁来教习吗?”江宁以为能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结果却是一个无名小卒。
嬴政用笔敲了敲手边的墨块,示意江宁过来研磨。
江宁见到墨块才想起来正事。她把食盒放到一边,拿出把放在身后的纸张拿了出来。
“说起写东西。仆给公子看样好东西。”说完,便献宝似地将纸张铺在了案上。
嬴政愣了一下,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形成一个圆润的墨点。
“公子可以在上面写字的。”江宁提醒道。
嬴政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架不住她的期待,于是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字。看着对方工整的字迹出现在纸张上。江宁不免惊讶了一下,不是,他怎么这么快就适应了?她记得自己写坏了好几张呢。
“你这两天一直在做这个?”嬴政放下笔拿起纸反复观看,很是喜欢。
瞧着对方爱不释手的样子,江宁就知道有戏,于是故作抱怨:“是啊,公子你还说我去做贼被打了。”
嬴政对江宁的所作所为早就习以为常了,挑重点问:“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臭小子就知道刨根问底,江宁腹诽。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睁眼说瞎话,这是她还没落难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蔡伦的人,对方看她有眼缘就传授给她这门手艺。
可惜因为逃难她早把这个手艺忘脑后去了,也是最近做火折子的时候才想起来。
听完江宁曲折离奇的遭遇后,嬴政十分平静的哦了一声。接受之良好让江宁不禁在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做皇帝的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
“一会儿拿给父亲看,他大概会很开心。你想要什么赏赐?”嬴政收起了写坏的纸张。
“这是蔡先生的东西,我可不敢据为己有。”江宁一脸愁容,“而且仆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明天可不可以换一样吃食。”
嬴政像恶友一样,泼凉水:“这个愿望你就算求到祖父那里也是没用。在心里默默想着吧。”
江宁心如死灰。
嬴政瞧着江宁,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不过,嬴异人倒没有急着去献纸,他叫来了吕不韦两人凑在一间屋子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江宁耸了耸肩膀心道,她只管做,之后拿到的人要去做什么就不管她的事情了。
教习御射有专门的场地,马匹的嘶鸣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这片场地上经久不衰。江宁伸出手遮在额头上眺望远方,只见嬴政正顶着烈日练习射箭,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滴落,贴在后背上的衣服也湿了大片。
“公子你的手不稳。”粗粝的男声回荡在场地中。
不稳你个头,江宁忍不住地白了教习先生一眼,你顶着大太阳在这举弓一个时辰,我看你稳不稳。
虽然有满肚子的话,但是她现在没资格说。只能等着那个庸才说休息的时候,递上汗巾让嬴政擦汗。
看着小陛下快要抹除水泡的手掌,江宁眉头紧蹙。以她所见,小陛下的射箭已经很稳了,但那庸才偏偏说不行。
一次两次倒还可以说是精益求精,但这已经不下数十次了,她看这个郑栎分明是刁难!然而小陛下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一连几天下来按照那人的方式练习,没有任何懈怠。
江宁不禁感叹,公子你也太能忍了吧!
熬过了射这部分,就到御车了。不知道为什么江宁的右眼一直乱跳,她抿了抿嘴紧张地注视着场地,一直默默祈祷不要发生意外。
“今日政儿应该学习鸣和鸾了吧。”嬴异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宁连忙回身问安。
嬴异人抬了抬手让江宁起身。
“何为鸣和鸾?”赵姬有些好奇。
嬴异人笑着解释:“就是让车子上系的铃铛在车子行动时响动和谐——怎么是逐禽左?”
听着嬴异人惊异的声音,江宁就知道,完了,要出事了。我的金大腿可不能有事!
马匹的嘶鸣声如同平地惊雷炸在江宁的耳边,她抬眼看去,便看到飞奔而来的战马。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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