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珠抱着些瓶瓶罐罐就来了,见她还要伸手解开自己的脖颈上的盘扣看勒痕,洛宁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真的没有什么事,海珠姐姐,你放心,我会抹药的。”
若是衣领解开,脖颈上的指痕便会一览无余,到时候任谁见了那些明显的掐痕会相信那是勒痕?
“那行,等你自己抹吧,只是你怎么会梦魇呢?我记得你在王府的时候可没有梦魇过?”宋海珠兀自思量着,又起身环视了一圈,“是不是这屋子里有阴气啊?要不我给你换间房子?”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都怪她随意胡诌了一句梦魇,现下又要宋海珠替她操心了。真是一句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织补。
“多谢海珠姐姐,不是快回去了吗?不碍事的,我自幼就有些这毛病,有时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醒着,可是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这次估计是吓着了胡乱抓扯到床幔将自己勒着了。”
“竟还有这种说法?我只听别人说过那种梦魇好像叫鬼压床,兴许是太累了。也是,近些日子以来我也发现你不爱动,昨日打了马球,估计消耗了你太多力气。都怪我考虑不周……”
“海珠姐姐不必自责。天地良心,海珠姐姐待我是一等一的好,洛宁感激还来不及呢!”洛宁连忙拉着她的胳膊轻笑。
“你呀你!真是一张会哄人的小嘴!”宋海珠抬手轻轻捏着她柔软的腮肉,欢笑不已。
另一边,宋珏和杨晟真二人相对而坐,互执棋子。
“殿下的病如何了?”杨晟真凝视着棋盘,沉声问道。
“还能如何呢?不过是老样子。你看此次秋猎圣人携一众宫妃皇子,却唯独没有带太子。”
宋珏摩挲着手中的白子,注视着棋盘,接着又眯起眼眸抬眸看向他,“你不觉得今日你府上那表姑娘很奇怪吗?”
话题陡然一转,杨晟真错愕地抬起眼眸与它对视上,“汝安何处见得?”
“她左侧颈下三分的痕迹约两指宽,右侧偏前方却痕迹加重,且宽度明显小于左侧。这绝不像是梦魇时被床幔缠绕所致。若是缠绕,那勒痕应是均匀明显的。她这,看着倒像……”
“掐痕!”杨晟真抬手撤下他一颗白子,面无表情道。
“确实是这样,近来海珠总和她在一处,我总觉得,海珠自从遇见你家那表姑娘,行事不妥愈发肆无忌惮。”宋珏想起昨日宋海珠挑出的事,敛眉闷声道。
“汝安是何意思?”
“我也不是刻意针对她,只是凭我在刑部的直觉,总是觉得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她身份低微,极有可能惹到此处的贵人,亦或是沦为贵人的玩物。与其败坏声名,不如提前解决了,还省的带坏了海珠。”眼见着接连又失了几子,宋珏神色愈发凝重。
“汝安放心,我会好生管教她的,若是如你所说,我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黑子,沉声道,“只是海珠的性子,确实也该管管了,不然以后易遭人算计。”
“她啊!我若是管得了,她还敢对我蹬鼻子上脸吗?像她那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有哪个人能受得了她?原本幼时得知母亲给我生了个小妹,看她的脸圆嘟嘟的,还会朝我笑。那时是真的疼爱她,甚至还想过以后让你来照顾海珠。后来她越长越歪,自从那次被她狠狠损了颜面,且她还不知错,愈发得胡搅蛮缠。我见她就来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顾姑娘与你最为般配。”
“行了行了,不过随意的手谈,你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
宋珏突然起身,看着满盘皆输的棋局郁闷不已。
第26章 侍妾
天色渐晚, 洛宁等得愈发焦急,她也不敢轻易出去,万一杨晟真等会儿派人找不到她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见他今日那幅云淡风轻的神情, 若不是提起了安神香,洛宁真的就以为他肯放过自己了。如今倒好了,莫不是他一觉醒来改了主意?
洛宁秀眉紧蹙, 神色悻悻地趴在小案上,把玩着宋海珠带过来的珍珠霜。事到如今, 对她来说京城里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幸好结识了宋海珠、杨嘉雨这些真心待她的人,甚至还有穆大夫……短短的一瞬, 洛宁已经想了太多太多。
她起身走向梳妆台, 注视着镜中红颜明亮坚定的漆黑眼眸, 对着镜子在鬓上插上了之前寿宴时姑母送她的蝴蝶牡丹嵌珠金簪。若是这次杨晟真改变了主意, 她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死前最好还能将杨晟真和姑母一同拉下去。
洛宁抿了抿朱红的口脂, 抬眸向窗外扫去。日渐黄昏,支摘窗外的天色愈来愈暗。她垂首解开了腰间的丝绦, 最后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身碧色交领襦裙。
刚收拾好, 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洛宁心底猛地一惊,手中的胭脂瓷罐险些滑落。
“韩姑娘,公子有事唤你过去。”
是砚池的声音,洛宁眼中闪着泪光,最后叹了一口气,轻声答应。
再次开门时, 夜幕愈发深沉,晚风从山上吹来, 冻得人瑟瑟发抖。她穿着交领襦裙,脖颈和锁骨的大片区域都暴露在冷风下。凉风触及脖颈上的掐痕时,更像是刀割一般。
洛宁抱着双臂匆匆而过,一路上隐约可以闻得见清冷悠长的菊香。她缩了缩身子,一时竟想不起来独墨菊是何香味了?从湖州来京城,老宅里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来。那棵独墨菊是她冒死为知韫哥哥采的,留在她身边也算是个念想吧。只是不知,若是今日她出了事,又有谁能替那朵菊花遮风挡雨呢?
她不禁暗暗后悔,一时间更为恼怒杨晟真了。洛宁抬眸,看向远处漫无天际的夜空,苍然冷笑。眼底的光芒却愈发暗淡,最后变得空洞无神。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逃不掉了。不是杨晟真杀了她,就是她杀了杨晟真最后再自尽。那个疯子,约莫此刻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脑海中精神紧绷着,此刻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宋海珠,空洞的目光顿时由变得泪眼涟涟。
这件事,她怕是最对不住的,就是海珠姐姐了。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洛宁垂眸,心中暗暗发誓,若有来生她便甘愿为宋海珠做牛做马,有求必应。
“韩姑娘,里面请。”砚池将她领到抱厦前,而后径自离去。
透过隔窗,依稀可见昏黄的烛火欢呼跳动着。洛宁吸了吸气,调整好情绪,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今日二表兄的身子可好些了?”洛宁眉眼含笑,努力控制着心中的畏惧和慌乱,慢慢向着他靠近。
方才进门时洛宁心下一横,旋即做出了最后决定。若真的要死,那也得先为自己报仇,拉他一同走黄泉路。至于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那便都不重要了。
杨晟真听见动静,执着狼毫玉笔的长指轻顿,旋即抬眸看见了来人一身水绿色交领襦裙,遍布狰狞红痕的脖颈就那般大喇喇的露在外面。再往上,便是樱桃红唇和晕染地如明霞般的芙蓉面。
“已无大碍。”他沉声道,接着又垂下眼眸。
感受到毫尖的墨汁正欲滴落,杨晟真将其按下向后撤去,拉成了刚劲有力的一捺。
他放下笔,起身净了净手,发现她还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杨晟真余光一扫,意外的捕捉到了一丝她眼眸中闪着微亮。
“方才可是哭过了?为何?”
听他这般问,洛宁暗暗丢给了他一记眼刀,而后迅速垂下眼眸。他越是这般平静,她却越是害怕。
“表哥误会了,方才来的路上一时不慎被风沙迷了眼睛。”洛宁抬眸浅笑着。下一瞬对上他的古井无波的眼眸,隐约觉得自己手心儿似乎又出了汗。
心下一慌,漆黑的鸦睫向下轻然,余光慌不迭地于房中四散。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角落里的一盆幽蓝光晕上。
那是独墨菊?洛宁心中诧异,抬眸又望向杨晟真。
感受到她疑惑的视线,杨晟真的目光也落在那盆独墨菊上,“重阳日当赏菊插茱萸,恰好还少了菊花,砚池见此处正好有独墨菊,便也未去其他地方采。”
“二表兄喜欢便好。若是二表兄欢喜了,洛宁也就欢喜了。”洛宁垂眸娇声道。
“表妹慎言。昨日的事我便权当没有发生,今日叫你来也不过是与你药膏。”他说罢,从窗格里拿出一瓶白玉瓷瓶走向她面前,“昨日的事,我仔细思量良久,归根结底你我二人皆有过错。”
“这玉颜胶化瘀止血最为有效,你用上后脖颈症状便可缓解一二。”他看向她,敛眉微愠,而后移开视线,“这几日表妹还当注重容止。”
“容止?”原是嫌弃她仪容举止不端,露出了脖颈上的红痕。洛宁心中早已恨得是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依旧装得一幅懵懂无知的神情,“二表兄可否说得明白些?洛宁不知,不知容止是何……”她垂下眼帘,略作委屈之态。
杨晟真顿了片刻,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处,“……表妹这般出去,实在不雅。”
“不雅?”洛宁垂眸看向自己的微敞的领口,刻意轻扯了扯衣领,露出大片未着指痕的雪肤,思量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二表兄说的是我脖颈上的指痕啊?我原以为,二表兄夜里唤我来此与我药膏,是方便抹药……”
抹药当然不可能自己抹,他手掌宽大有力,弄得她的整个脖颈前后侧都有鲜红的指痕。盛装来此,半夜抹药,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甚至连洛宁都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想在杀了自己前再放荡一回?
气氛一时陷入宁静,不过洛宁心下却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感受到了,自己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了。
他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现下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杨晟真眸色深沉地朝她走过来,“慢着,近几日你便莫要贪玩,褚体的《雁塔圣教序》的摹本我早已交于你,等回去我便要检验你的字练的如何。”
洛宁霎时回想起来那日梁王妃交给她和宋海珠练字的摹本,心下一惊,怪不得那日她总是觉得很巧,怎么杨晟真刚走宋海珠就收到了常年行踪不定的江师父的摹本。
“二表兄可是记差了?那日从扶光院出来后二表兄给我写的字,我放在流云院了,并未带到海珠姐姐那里的。”
“如今和海珠姐姐一同来了苍台山,梁王妃娘娘见我二人空闲,就托了江师父临摹字帖。”洛宁唇角轻扬,眉眼弯弯,“也是托海珠姐姐的福,我才能一览名家之迹,听说海珠姐姐的那位江师父常年于四海云游,能得到他老人家的一幅摹本,也算我三生有幸了。”
听完她的话,杨晟真面色阴冷,沉声冷道,“是我记错了,不过你既然觉得好,那便抄上百分,等回府时我来检查。如此,你的字迹当大有进步!”
洛宁唇角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她以前就猜测那摹本是杨晟真所写,只是为了宋海珠而顺带给她一份。既然挂了江师父的名不想让宋海珠知道,那方才在她面前又为何不承认是自己所写?
现在她顺着他的措辞顺杆而下反倒惹得他不快,这是个什么道理。洛宁心中气闷,趁着他还未关门,声音哽咽,哀求道,“二表兄,那摹本全文就有字一千,若是洛宁抄上百分,那得写多久啊?”
“二表兄,昨日我的手磕到了碎瓷上,伤口未愈――”
“送客!”杨晟真冷厉的声音堵住了她的话,而后换来了砚池送客。
“……韩姑娘,请!”屋内的光晕从门口漫出,砚池抬眸间见到了洛宁脖颈上深浅不一的指痕后,心中顺时一惊。
洛宁依旧不死心,虽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距离秋猎结束还有个三四日,就算她不吃不喝将手抄断也抄不完啊!
“二表兄,真的不能再通融通融吗?”她朝着里面张望着,却被一旁的砚池挡得严严实实。
“韩姑娘,若是你再不走,便是给我留难为了。”
最后洛宁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然而还未走出月洞门,借着月光远远看见一道道黑影正往这边而来。
洛宁心底骤然一惊,情急中四处张望,却发现身边除了一些矮小灌木外几乎没有可以遮蔽的。她现在的模样,实在不宜见人。
洛宁紧紧咬着唇瓣,见为首的男人逐渐靠近,一时间她更加慌乱了。高大强劲的身影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愈来愈近,腰间蹀躞挂着的长剑上的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不是宋珏是谁?他常年习武,耳目定然比一般人要聪慧。况且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道来干什么的人,她躲在这里压根就不是办法啊!
仓促间,洛宁回头望着身后的光亮,发觉砚池离开后,又匆匆折返回去。
格门被人迅速打开又合上。
“你!”杨晟真见来人去而复返,方才翻开的书又迅速合上,冷厉地目光扫来,洛宁蹙眉压低眼帘,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以指抵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子明,你安寝了吗?”
听见门外响起了宋珏的声音,杨晟真掀起眼帘,以目示意她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进来吧。”
宋珏神色凝重,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视线却在杨晟真周围逡巡。
“一刻前有刺客闯入了永辰宫,陛下和李贵妃因此受惊,现下正命人四处收查缉拿刺客。”
“我特意来此与你说一声,子明,你这里没有遇刺吧?”宋珏神色忧虑地看着他,关怀问道。
“并未。”
宋珏回头看向院外的侍卫,继而转身看向杨晟真,剑眉紧锁,“子明,这些人是禁卫军,奉命来搜查刺客的,可能多有得罪。”
躲在里间的洛宁听到要搜查刺客,简直要当场要晕死了过去。她心下惴惴不安,扶着床栏的手不停颤抖。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方才以为自己刚脱离险境,不料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她住的院子虽然离杨晟真的院子近,但是这些禁卫军搜查完杨晟真的院子后就该去她的院子了。又正巧赶在她的前头,若是搜查时未发现人,会不会将她当成刺客捉起来!况且她此刻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杨晟真的房中,等会搜查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听完宋珏的话,杨晟真略微错愕,旋即温和笑道,“无事,汝安,只是搜查时莫要惊动了我的侍妾,她尚在休憩。”
里间和外间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当下洛宁看着那宽大的架子床,也不顾急速的心跳,随即脱下外衫放下帷幔躲了进去。
“什么,子明?你何时有了侍妾?”宋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片刻,他不知想到什么,旋即恢复严峻的神情,肃声道,“子明,你真的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在这紧要关头,一向不近女色的你却突然有了女人。你可知,若是找到了刺客还好说,若是找不到,你那侍妾便是头等要害!此事令得圣人勃然大怒,到时候你便真的是惹祸上身!”
洛宁躲进锦被里,透过月白色的床幔向外看去。听着宋珏的话,她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怎么越听越乱,惊怕之下,她心底对杨晟真的怒火又腾腾上涨!若不是杨晟真今晚非要她来,何时不好还非要挑晚上,她哪能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惊心动魄之事!
他一句话就令她被迫成了当下他名义上的“侍妾”。若是等会儿禁卫军进来,她的名声又该怎么办?姑母巴不得她成为杨晟真的妾室,可是又有谁会在乎隐藏在她背后的那些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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