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听见门外店小二和旁人说话的声音,瞧着就要进来。洛宁知那是医者,也怕失了礼法,拖着坠痛的身子挪到了床榻之上。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张大夫已经到了。”敲门声一阵一阵。洛宁应了声,店小二和那大夫才进来。
“大夫。”眼眶里的泪意终是止不住,泪花顺着下颌滑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如何了?”
正在摸脉的男子手下一顿,诧异地看向她。
这目光正中洛宁下怀,莹润的泪花无处安放,洛宁捂着唇瓣,低声哭泣。
随即压抑的声音越发委屈,最后洛宁目光涣散,竟然哭得泪流满面。
这时把完脉的男子终于收回手去,清了清嗓音,不解的看向床上痛哭流涕的女子。
“姑娘在哭什么?哪里来的孩子?”他尚在疑惑中,余光扫到了那藕荷色裙摆的嫣红后,随即有了答案。
只是小二仍在身边,他一时也不好开口。
“可否劳驾小哥打些热水过来?”听见大夫吩咐,那小二旋即应声忙活。
待房间只剩了这二人,冷不防的身音霎时在耳畔想起,将洛宁的哭声止住。
“……姑娘……许是来了葵水,并未有身孕。”
“葵水?”洛宁擦了眼泪的清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随即眼底结出一层愁绪,“不可能,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你才这样说。”
“我分明已有了三月的身孕……孩子……唔……孩子定然是我舟车劳顿太久,才没了……呜呜。”
“姑娘可曾喝过一种苦菊味儿,同时伴有辛辣的药材?”那大夫从药箱中拿出针灸,随即在洛宁的人中处下了针。
“我……”她回忆着,以往知韫哥哥说她身子弱,会给她煎些强身健体的汤药,“我好像喝过。”
“喝了多久?”
迎上他质问的视线,洛宁心下愈发没底,遂而别过眼眸,“记不……不,好像是喝了有半月。”
“这就是了,这种方子我只在巴蜀那边的古籍上发现过。”他说着,又在让洛宁做起身,隔着衣衫在她的肩部扎了几针,“传言巴蜀时期,宫中妃子为了争宠,倒是常用这种方子制造妇人有孕的迹象。此方可推迟妇人葵水,同时也会伴有呕吐,困乏的症状。包括脉象,近乎也与喜脉一致。”
待将针拔出后,从穴位里流出的皆是深黑的血流,他收了针,便到一旁的桌案上写着药方。
“这种方子被禁已久,若非家中世代行医,我也看不出。”他自顾自说着,殊不知洛宁的心已然凉透了半截。这些时日以来,她还为自己有了身子欣喜非常,可乍然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叫她如何相信?
知韫哥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
“我想着,离家许久,也该回去祭拜爹娘了。知韫哥哥,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且等几日。近来湖广巡抚约莫要到云梦了,我得先将西境那边进来的药材收购了再说。”
……
那日的帐中的旖旎犹在眼前,洛宁记得,知韫哥哥说过等他忙完事情就带她回湖州祭奠爹娘。可在这不久,她就被诊出了两月的身份。碍于身孕,他担心自己舟车劳顿,
眼底的光亮旋即暗淡些许,一种委屈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前两月他还与自己夜夜同房。那时她还嗔怒他,险些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走了。最后诊出有孕他确实没碰过自己……
她好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本就是夫妻,何至于用这种手段欺辱她!
药方写完了,见榻上的女子已然哭成了泪人,恰在此时店小二提了热水。张延贞将针放在热水中烫过后,便收了起来。
哭声一顿一顿的,他也忍不住劝道几句,“姑娘,这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许是之前用药过量,这症状怕是会持续四五月,如今倒是三月就止了,姑娘应该多照顾些身子,若是日后伤了根本,才是大忌。”
大夫的话就像针一般,狠狠地戳到了洛宁心上。她收了泪花,红着眼眶同他道谢。最后从那串手持上扯下一方珊瑚珠,给了张延贞。
“你没有钱?”本以为诊出这种禁疾就足够惊世骇俗,没曾想这女子还未带盘缠。他上下打量了一道,清秀的眉头骤起,复而从怀中摸出些碎银放到榻沿。
“想来姑娘身世非凡,这种珠子还是收好,当心泻了行踪。”他神色肃穆,倒叫洛宁有些不敢看他。
“……多……多谢。”
墨七一早收到消息,去寻主子时,却久不见人。到了辰时,无论他如何呼唤,仍不见公子应声。
意识到不对时,进门才发现公子已不省人事的躺在榻上。而那被关起来的女子,早已不见了踪迹。
待杨晟真醒来,已然过去了三日。他一身月白中衣,躺在榻上,青丝尽散,额上还缠着层层纱布。
只是睁开眼时,除了稍微刺眼的光晕,还有一位不合时宜的人站在一旁。
憋笑声几乎要冲破桎梏,冷眸一扫,宋珏旋即换了幅脸色。愤怒,同情,诧异,震惊。
最后宋珏还是忍不住调笑,“子明,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损在床榻之上,哈哈哈。要是顾岚川那愣头青看见,估计能震惊八百年。”
“只是,前几天我问大夫了,这会儿可得好生修养,免得以后不能人道――”
“出去。”冷冰冰的两个字有力的砸过来,随即宋珏听到一阵阵的咳嗽声。
他面色苍白,眼尾泛红,微微侧眸冷眼睨向宋珏。
好在宋珏也知道分寸,旋即正色道,“你打算如何?”
“若是抓到她还要向之前那样将人拴起来吗?这样她不砸你砸谁?”
“是她有负于我。”杨晟真接过砚池递来的汤药,旋即一口灌下。
“你真的非她不可吗?我之前与你说的不过是玩笑而已。”宋珏看着他如今的惨样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这野猫挠人太疼,她前前后后做出这种事来,任凭天下那个有脸面的男人还能真正要她?”
“非她不可?”榻上的男子冷笑出声,旋即神色漠然,“她本该是我的妻。若非让李知韫蛊惑,又何至于此。她既先招惹了我,便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抽身离去,除非我死。”
“杨子明,你真是被她砸傻了,我若是你,我是不可能再要她的。”
“你最好如此。若是你再敢觊觎她,别怪我不念手足情分。”
舌尖直抵上颚,宋珏转过身去。他在心中默念,这人一定是被砸傻了!
第66章 见到
洛宁仍旧不敢久留, 待身上利落了些,她慌忙隐去行踪,到成衣铺换了两身男装来。
想起张延贞那日同她说的, 洛宁蹙起眉头,纠结了一阵还是将那串珊瑚手持卖了。
她戴着黑色头巾,又用黄粉遮去了容颜,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中难免涌起一阵失落与踌躇。
她好想问问知韫哥哥那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张大夫医术不精误诊了, 怕她因小产难过所以才那样说?
可想来想去,张大夫却没有任何骗她的必要。
知韫哥哥还在杨晟真手上……无力感从四方袭来, 绞得洛宁喘不过来气来。她在湖广举目无亲, 现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非但如此, 还得处处提防杨晟真会不会将她捉回去。
“小心!”一匹脱了缰的黑白杂色大马当面冲来, 那背上高坐的男子神情狰狞地握着缰绳, 看到洛宁时瞳孔骤然一缩, 握紧缰绳猛地一扯,随着一声嘶鸣, 马的身子像旁处倾去。
洛宁回过神时仍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急速又猛跳的心跳声。
见她神情呆滞, 握住她手肘的男子旋即伸出另只手在她面前上下晃悠,“兄台?”
“兄台?兄台如何了?”顾岚川见她仍未缓过神来,而后收回手去,敛眉蹙起遂而看向她。
“啊?”洛宁乍然反应过来,这才看清面前一身月白色圆领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恍惚间,心底的不安又迅速回笼,那抹月白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漆黑的铁/链、冰冷的视线、糜乱的画面迅速袭来。眼睛一翻, 洛宁旋即运了过去。
顾岚川以为她是方才受惊过度晕了过去。不过方才抬眼见这兄台的瞬间,竟有莫名的亲近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 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死活记不起来。
他想也为想便从后扶住了洛宁,将人带了回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三两两的摊位摆的水泄不通。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望着那月白和深棕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阁楼前的男子眯了眯眼眸,抬手捻起盘中的花生粒,漆黑的眸中闪过几分兴趣。
下人服侍洛宁洗漱时,竟将她脸上敷的黄粉也擦去了。披散的漆黑映衬着白皙若脂的肌肤,细长的黛眉,微粉的唇瓣。丫鬟也不由得惊了瞬。
“公子,这位……公子……已经安顿好了。”紫陌瞥了一眼看洛宁的脸庞,见自家公子和大夫进来了,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无事,你先退下吧。”顾岚川将张延贞招呼入座,来时的路上已然同他说过先前有位兄台被车马冲撞,吓得晕死过去的事。
张延贞一如既往地把脉,待看清洛宁的睡颜,也忍不住为之诧异,这不是前几日客栈那姑娘吗?怎么今日又躺在了县令大人的府上?
“这位兄台可有事?”见他走近看过了,张延贞淡然地摇了摇头,“只是受惊过度,无甚大碍。”
说着,余光又忍不住瞥向顾岚川,这云梦县令是前年调来的,在任两年断案平冤,励精图治,也算颇有作为。可又怎会对女子用那种药呢?
张延贞想不明白,临行前晦暗不明的看了顾岚川几眼。
“大人,大人,锦衣卫指挥使郭大人来了。”小厮过来禀报,殊不知听到郭大人这几字,方才还一片清风月明的郎君早已沉了脸色。
“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我没先寻他,他倒是自己找上门了。”顾岚川冷声说道,最后沉着脸色出了门。
洛宁醒来时,已是下午。外面刮起了凉风,将支摘窗吹得哐啷作响。虽然如此,倒是送来了一阵阵舒朗清甜的荷香。
闭上眼眸,仔细去汲取着来之不易的荷香,洛宁缓缓舒了一口气。可转瞬间,脑海里的那片月白色的高大身影如同一块巨石,将心中的静湖绞得波澜四起。
他又将自己抓了回去?洛宁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向床尾,几乎要将身下的湖绿色锦被盯出一个窟窿来,也没找到那条漆黑沉重的铁/链。
目光又落在房间四周,眼前是天青色帐慢,架子床旁放着一人高的灯架,再往前是一方桌案,屏风。找了许久,也没有那插着荠荷的冰裂纹柳叶瓶,洛宁还是松了一口气。
“公……姑娘,你醒了?”紫陌将漆盘上的饭菜放到案上,听到里处的动静,才知那公子醒来。不过依照晨起的洗漱来看,这般妍丽,分明是个姑娘。紫陌清亮的眼眸迅速结下一层阴翳。
“这是哪?我为何会在此?”洛宁努力回忆着晕倒前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就只剩那急速驰骋的黑白花马和骇人的月白色衣衫。
“哦,你别着急,是我们公子将你带来的,你受到惊吓昏了过去……”不过怕她多想,紫陌看着她陡然有些紧张起来,“你……你你别多想,我们公子还……还不知你是姑娘……还以为你是郎君。”
“公子他素来心善,以前也有将受伤的小猫小狗带回来救治……你,你莫要觉得公子他将你带回来了,你就……就能接近公子……”紫陌语气太快,话说得又太多,小脸憋得通红。
“我们公子将来是要回京的,他不会要你,你趁早……趁早死了这条心。呼~”说完,紫陌重重的喘着气,眼神警惕地看着她。
洛宁刚醒,头脑一时不甚清明,她也未听清紫陌絮絮叨叨说个什么,只大致听出她不喜自己,以及京城。
瞳孔骤然猛缩,湖广还有几个公子同京城有联系?
他该不会是又换了地方将自己关起来吧。
头脑迸出一星火花,洛宁瞅见放在床沿的褐色外衫。旋即穿好衣衫下床。
见她就这样要出去,紫陌顿时有些诧异了,她该不会是真的听进去了,现在就走?
“你走的话记得走远点。”
洛宁没有说话,直接推门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她后知后觉地顿住步子?杨晟真就这般轻易放她离开,丝毫没有计较上回他被砸伤得事……
心中的后怕突然涌上来,洛宁这回才将视线放在紫陌身上。
“你……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怎么不走了,你赶快走吧,不然等公子回来撵你走吗?一看就是为了接近公子才装晕倒,我告诉你这没脸没皮的,这招数早就过时了……”
“这是哪里?你们公子可是姓杨?”洛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紫陌,这丫头的脸颊还是红通通的,眼眸圆润甚是机灵可爱。只是没想到她那樱桃檀口中却能说出那样冷漠刻薄的话来。
“连我们公子的姓氏都没打听清楚就敢来碰瓷?”紫陌眼底闪过一丝哂笑,“我告诉你,识相些的赶紧走,我们公子可是京城顾首辅唯一的孙子,不是你这种女子能肖想的,公子他尚公主都是可以,听见没,还不走!”
顾首辅的孙子?洛宁腿一软,径直跌到了地上去,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只要不是杨晟真就好,她在心中默念。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回去。被他关起来,活得连牲畜都不如。
“你!”紫陌看见她软了身子直接跌坐到地上,气得脸都青了,“你到底走不走啊,别整这一套,不然还要我请你吗?”
说着就要俯身扯着洛宁的胳膊想将她拽出去。
“你凭何管我是去是留?”这丫头仍然不休不止,洛宁也沉了脸色。坐在地上,抬起一双水润的眸子坦然地看向紫陌,她虽然不喜与人争执发生口角,可并不代表她就能任人欺辱。
“往常……往常公子说过,凡是碰瓷的女人,一律赶出去……”紫陌望着她眼神躲闪,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这其实并不是顾岚川说的,而是她的祖母管嬷嬷说的……会着顾岚川的意思说的。
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女子……他们公子在云梦任职,时不时会遇见些奇奇怪怪的女人凑上来。
其实也不怪顾岚川,湖广官场情势复杂,一进云梦,更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那日若不是看见洛宁的一双眼睛神似故人,顾岚川说什么也不会将人回府的。
且本该是男子的人一下子又成了一个女子,紫陌的反应也并不意外。
“放开,我自己会走。”到底是照顾了自己一夜,漆黑的眸子转了转,洛宁在心下叹了口气。便不想为难旁人,走到榻边将及腰的长发用头巾包起来后,再不看紫陌一眼,便推门离开。
“你……等等!你走这么快做甚,你知道大门在哪吗?”见她突然变得好说话了,紫陌想起方才的那些刻薄话到底有些别扭,且她又是公子带来的,要真叫公子知道自己把人赶走,肯定会动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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