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衣裳脱了, 我替你上药。”旋即她神色愈发古怪, 别扭地对上他虚弱的视线, “你……你别多想, 我只是怕你死在这儿……”
“……我知道,珍娘。”
而后他席地而坐乖巧顺从地解下衣带, 月白薄衫下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染得暗红, 透着一股血腥气。
与此同时,洛宁俯身垂眸在那行囊中摸索着。
“找到了,是这个绿色的小瓶子嘛……还有松香气?”自幼看着知韫哥哥意聊切┮┓郏她倒是也能辨认出常见的药。
只是刚要转过脸来询问,却见杨晟真早已将上衣褪下。虽说和他也有过那等亲密之事,可彼时她心中惶恐畏惧,哪有什么心情去看他。
如今倒是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打量他。肌肤白皙光亮, 宽肩窄腰,劲瘦有力……只是视线下移, 他腹部右下的部分,一处鸽子蛋大小的窟窿,周遭凝着乌红的血痂。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后悔,那时在马上为何要刺他一刀。不然也省的现在扶着他逃生,给他上药。
“珍娘,是觉得我……带累了你?”话没说完,一阵低沉的喘息自身前而来,洛宁正巧对上他湿漉的黑眸。
也是,方才撕开衣衫,扯到伤口,不疼才怪。
“我倒是想……”她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从行囊里拿出一袋酒。随即拔开塞子,在他的注视下将那烈酒顺着凹凸有致的肌肉蜿蜒而下,正好覆上那处伤口。
晶润的酒水混着暗红的血渍,不过一瞬便已是浑浊不堪。洛宁微微敛眉,神情不忍,抬眸时正对上他隐忍的目光。
额角青筋微凸,剑眉早已拧成一处,漆黑的眸底更是不复清明。
“……对不起……你先忍着些。”洛宁别过脸去,不再与他对视。至少她也不知,方才到底是因为捅了他一刀向他道歉,还是因为往他伤口处倒烈酒而向他道歉。
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倏地一紧,洛宁抬眸望去,发现他握着她手臂的指节已经隐隐发白,但却没用什么气力抓疼她。
趁着时机,洛宁迅速拿出金疮药,轻轻倒在他的伤口上。随着手臂的越来越紧的力道,洛宁也能约摸出自己该用的力道。
“你要是疼,就哭出来吧。”看他隐忍的着实难受,洛宁倒药粉的手都隐隐发抖。
不料好意不仅没被男人心领,头顶反倒传来一阵轻笑,“无……无妨,珍娘……继续。”
洛宁只在心中暗暗唾弃他死撑着,她的胳膊都快动不了了,都这样了,她能不知道这有多疼?
“合该疼死你。”带从他的里衣上扯下一块布料缠绕伤口,这一项任务也算彻底画上句号。
倒是洛宁的额角也早已沁上一层薄汗。
“……珍娘,看来宋珏说的没错,你就是只会挠人的野猫……”他自嘲着,凤眸微弯,眼角藏着笑意。
口是心非,心直口快,却也并非任性妄为。
“你才是野猫……”洛宁没好气的反击,“赶紧把衣裳穿好,别又得了风寒带累我。”
他并不吭声,只是默默穿好衣衫,坐在那处休憩。
洛宁见状,也就地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地上,随意的拔起地上的狗尾草,左右逗弄。从昨日到现在,她与杨晟真的关系态度似乎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日那厮在还顾府中吓唬甚至威胁她,如今倒是变了一副脸面,倒是稀奇。
“杨晟真,那日你给我吃得到底是什么?缘何要说我会哭着过来求你?”洛宁挑眉,看着那月白衣衫的男子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虚弱无力地望着他。
“要是不说,如今这情形你也看见了,你须得依着我才能出去……”
威胁他?男人抬眸望着她得意又明艳的笑容,心中泛苦。不过这般,倒也怨不得旁人,这些纠葛拉扯,总得有人让步。不过谁让步倒也无所谓,他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些让步便算不得什么。
“珍娘,你真以为,我会给你吃那种药?”他眸色沉沉,闪着一层水意,“若真要如此……那日在将你带回时,我便会直接用药。又何必在顾府大动干戈,到头来与顾岚川闹得不快。”
“再者……”方才说太多,显然扯动了伤口。他垂眸闷哼了几声,别有深意地抬眸看她,“珍娘自己,身上可有反应?”
此言一出,洛宁倏地红了脸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回忆这几天,除了天气燥热些,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洛宁没了耐心,旋即沉了脸色。他到底在扯什么弯弯绕绕?在她看来,他这种人方才就该挨那一刀!
“……珍娘自己身子如何,难道张延贞未曾与你说过?”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柳眉倒竖地瞪着他,急忙反问,“你……你竟然跟踪我,还打探我的事!”
怪不得她走哪儿都不安生,原来都在他的罗网之下,这叫洛宁怎么能忍?
“我若不上些心,珍娘以为,郭钦会放过你?珍娘只记得顾氏身份带来的好,却不知道这背后的代价。”
“所以,因为阿娘的事,郭钦才会那样厌恶我?”漆黑的眸色愈发朦胧,想起那狠狠攥着她后颈的那人,后脊就不由自主地成出一层冷汗。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郭钦是被其叔郭彦养大的,令堂间接害死了他的叔父。且令堂生前也曾是郭氏妇,却又阴差阳错嫁于令尊……这世上,任凭哪个男子都不会善罢甘休。更别提郭钦此人,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岂能容忍令堂辱没郭氏门庭?”
“何况,令堂是老师的女儿,你也算老师的至亲,我又怎会害你?”
原是这样,怪不得郭钦那么憎恶她,恨不得掐死她。洛宁心中不悦,“可,我阿娘她失忆了,并不记得前尘往事。她前半生本就孤苦,流落青楼,后来被我阿爹救出。这事又岂能怪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氏的脸面。”他又虚虚缓了口气,“何况郭钦如今是北镇抚使,他甚是敬重郭彦那个叔父。如此,又怎会容得下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就是你算准了,我会哭着来求你?”洛宁走近几分,垂眸注视着他。
“珍娘不是也想,用这层身份来压我?若你是老师的至亲,我定然不敢再纠缠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一处,最后还是洛宁不自然地先行移开目光。别扭地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衣衫。
“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她抱膝而坐,缩成一团。别过脸去不看他。
他看着洛宁黝黑的发丝,抬手取下了她发上了一根草叶。
“别动!”洛宁抬手在空中虚晃,又怕打疼了他的伤口,随即收回手去,“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就跟着知韫哥哥一起离开。”
“到时你千万别再纠缠我们了,你回京城去,娶一位大家闺秀……上回我瞧着,顾小姐就不错……按理说她还是我的表亲,又是你的师妹。如此也算亲上加亲,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不也是和和美美吗?”
“亲上加亲?”他突然笑出声来。只是神色晦暗的看向洛宁,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珍娘管好自己就行,不用为我劳神费心。”
想和李知韫远走高飞,这辈子,怕都是不可能的!
“珍娘不想去见见老师和顾老夫人吗?”林子中太安静,他又怕方才的话说的过于冰冷,回头又叫她恨上了自己。
“这二十年来,老师和顾老夫人处处念及令堂,你回去了,也好圆了他们二老的念想。”
“我不知道。”洛宁依旧低着头,她想要知韫哥哥回头是岸,定然还得依靠外祖。可母亲这么多年来从没提京城,倒时候揭开旧事,倒令母亲难堪,也令她父亲难堪……
“你去京城,或许可为李知韫寻得一线生机?”
“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起初你救我时,我也向你承诺了。珍娘,我带着圣令来此,自然得回京述职。”
“回京也可以,只是我不知该以何身份面对外祖他们。到时,京城中的人又会如何编排我阿爹阿娘。”洛宁垂下眼帘,将下颌抵在膝盖上。闷声道。
“珍娘多虑了,你是既是顾夫人的孩子,便是老师的外孙女。顾夫人二嫁,又干旁人何事?”
他说地确实在理,郭彦死了,母亲二嫁,倒也挑不出错。何况当年之事,中间的纠葛因由都是道听途说,真正发生什么,谁又说得清。
洛宁沉思时,却并未注意,头顶上的视线越来越近。温暖的阳光混着炽热的视线令人愈发焦躁。
是啊,她还是有必要回京城的。
第75章 他在这里
“天色看着不早了……你好点了没有?”洛宁抬眸看向被叶影遮蔽的天光, 问向身旁的男子。
他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示意。
杨晟真察觉手臂上的力道,刹那间陷入一阵恍惚。二人如此搀扶, 相携而行,倒真向一对夫妻。
珍娘,合该是他一个人的珍娘。
只是二人行走间, 未曾注意,扶疏的密林里, 已有黑影慢慢逼近。
“将这二人绑了!”单岩立于高处,眯起狭小的锐眸看着密林深处那缓缓而行的身影。
今日午时行至西边, 正遇见一队人马, 瞧着装扮应是官府之人。他旋即警惕起来, 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那李先生反水, 引官府的人来鹤别山。
倒是后来, 更有意思的是, 他的手下从寨子里出来,说是亲眼所见李先生正在陪大当家的议事。
那半山腰遇见的“李先生”, 还有那小娘子……浑浊的灰眸中闪过一丝贪婪与隐密。
看着如同潮水般涌出的山贼, 洛宁睁大眼眸警惕地看着周围,握着男人胳膊的手也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只是他身旁的男人却依旧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襟。
“你……他们既然都追到这儿来了,肯定是露馅了,你快别装了。”洛宁着急地瞅了他一眼,有些气恼。
“……我知道。”他声音依旧微弱,显然是受伤后失血过多导致的。
“那你……就不怕死吗?”洛宁小声和他咬着耳朵, “你是朝廷命官,若是死在就湖广……”
“珍娘不用怕, 既然你是李先生的爱妻,他们定然不会为难你。”男人眼底划过几分悲恸,“倒是我,无所谓的……不过一死……又有何惧……”
洛宁听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乍然间听他说这话,明显有些恼火。她能听不出来他这是阴阳怪气?
分明就是故意的。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目前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这里……”
这两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伤一弱,单岩挥了挥手,那些树下草丛中的暗影纷涌而至。冷白的刀刃在明黄的火光中闪着光亮。
“来不及了――”洛宁独自呢喃,正对上单岩泛着绿光的眸色。
“就凭你门,也想糊弄我?”单岩的视线滑过洛宁,遂而转向了虚弱的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
虽然如此说,当目光落在了杨晟真苍白的面上时,单岩着实心下一惊。也不怨他会错认,只是这厮身形容貌还有说话的气度,真和那李先生别无二致。
世上另有如此相像之人?
该不会是李先生的同胞兄弟吧?
单岩一时也不敢拿下主意,只吩咐手下将这两人绑了,送到山上去。
至于那小娘子……单岩的灰眸亮得炽热,待他请示过李先生,便可对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肆意妄为。
这群人对山里倒是尤其熟悉,他们走了一下午都没走出山去,不过半个时辰,洛宁和他就被带上了山。
只是她身旁的男子依旧岿然不动,一路上撑着身子醒着神智跟着山贼上路,洛宁突然有些担忧他会吃不消。
不过,当下更令她在意的是,知韫哥哥也在这鹤别山上。那群人既然称呼他李先生,那他应当就在这山寨中!
一别这么久,他会念着她吗?
只是脑海中有倏地划过男人冰冷凉薄的声音。
“他若真对妻儿有心,当初又岂会将你丢下?再者,丢下之后不闻不问,珍娘也出来好一阵儿了,可有听说过他来寻你。”
方才的惊喜转瞬又萧然而逝,明亮的黑眸中划过一层朦胧的水光。洛宁抬眼瞥了身旁的男子,眼下又开始担心起来。
自古山匪最恨州官。若这群山贼知道了他是朝廷的人,他还能不能活着出着鹤别山?
终究是自己害了他。
“杨晟真,是我对不住你。”她忽然神色悲戚,垂眸落泪。“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微阖的眼眸又缓缓睁开,男人差些没被她这句话气出内伤。
“珍娘说这话又有何用。”周围漆黑一片,只能透过破烂的天窗看清外面。
“我从来只信今生,不问来世。”
言罢,再也不发一言。夜里的山风透过破窗,呼呼地吹进来。洛宁的心头蓦地一凉,似乎有那么一瞬,什么东西破了,破得毫无生息。
――
跳动的火光将男人的影子映得虚晃不停。看了信件,一袭灰衫布衣的男子剑眉紧蹙,高挺的鼻下,淡色的薄唇压成一条直线。
“先生怎么看此事?”在一旁的黑袍中年男人眯起眼眸,神情肃穆地询问。
“今日虽在鹤别山发现了锦衣卫的人,不过据我的消息,锦衣卫郭钦中了那人的阴招。”
“先生的意思是,朝廷的那群狗官也在内斗?”
李知韫转过身子,看向樊飞颔首示意。
“呵,就凭那帮孙子,也敢来我鹤别山?老子早就说过,从前的那群狗官动不了我们,这群新来的钦差,更是异想天开。”樊飞怒气腾腾地拍着桌子道。
“信上说了,湖广的益王爷要在八月十五宴请那些官员。”男人面不改色的陈述着信上的内容。
“益王爷?”樊飞挠了挠头,旋即怒道,“我们每年给益王府送了多少银子,更是冒着莫大风险从西域弄什么阿芙蓉,益王爷难不成要背约?”
两人正在商议对策,不想门外突然有喽通报,说是五当家的单岩有要事禀报大当家和李先生。
“让他进来。”樊飞发话了,门后一身黑衣的男子眯着狭小的眼眸跨进了门槛。只是视线陡然间被樊飞下首的灰衫男子吸引。
果然!与捉来的那男子一模一样。
察觉单岩打量的视线,男人凤眸一眯,微冷的视线看过来,不过唇角确是十分得体的儒雅笑容。
他只是静静听着樊飞的禀报,唇角带笑,长指时而别有意味地轻磕着桌案。
只是,待听到樊飞口中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时,修长的指节猛然顿住。
这反应倒是吸引了樊飞和单岩的视线。
“怎么,先生这是认识那两人?”想起那美艳的小娘子,单岩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岂止认识?李知韫心中冷笑,不过面上倒是不显,反而转向樊飞,“自是认识,更或许,那人还与我有着深仇大恨。大当家的,我已想好方才的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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