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汤汤,空气中无波无澜。
竺宴喉头一阵腥甜,他闭上眼,用力压下那阵元神近乎破体而出的痛苦。
令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在方才短短的时间内,竺宴撑着重伤的元神,连续两次动用全身神力想带她出燃犀镜。她毫不知情,所以这一切在她看来就成了魔君拉着她对着空气惺惺作态,一通乱砍。
她站在他身旁,神情微妙地盯着他,心想:我就说,魔君脑子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
但她不敢说什么,便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委婉地提醒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拿的是我的命剑?”
竺宴转头往她看来。
令黎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声音不由自主就变得没了底气:“它认生,不怎么听话,要不……你换把剑再试一次?”
竺宴:“……”算了,他不跟一块木头计较。
此时众人追至,有人大喊一声:“他想跑!拦住他!”
说着,众人纷纷祭出法器,将竺宴和令黎包围。
望白仙尊站在最前头,手中举着剑,满身杀气,衣袂被河畔的风吹得猎猎翩飞。见令黎站在竺宴身边未动,恨铁不成钢道:“令黎,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忘了你师尊让你来做什么的吗?”
令黎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自己有没有这么被人围攻,自然无法体会有神力的自己面对这种场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的她会害怕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有点害怕。
她没有神力,和魔君站在一起,被所有人剑锋所指。而身边魔君呢,他巴不得快点死在这些人剑下,然后幻境坍塌,所有人一起死。
“仙尊,可否借一步说话?”令黎奢望望白还有一点点理智,极力用眼神暗示,“我有重要的事向您禀报。”
但显然望白没有,明瑟是他的女儿,他好歹还留点情面。令黎是谁?隔壁门派一颗废物棋子罢了。
“你既执迷不悟,我便先替境尘清理门户!”望白目眦尽裂,手中长剑骤然出鞘。
霎时间,天上风云骤变,天地变色,一道惊雷穿透云层,径直朝着令黎劈下。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雷……令黎都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就抖了一下,一个腿软,单膝跪倒在地。
实在是她上辈子被天雷劈太多,劈怕了。连临死前最后听到的都是雷声,心里创伤过重,以至于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六百年,但她还是一听见雷声就会有那种痛入骨髓的惧怕。
眼见望白就要一道雷劈死她,关键时刻,一双微凉的手将她拉开。天雷落在她原来所在的地方,爆出一阵尘土。
望白一击未中,天雷连连降下。刹那间,遮天蔽日,电闪雷鸣。
令黎仿佛看到了上辈子死前的自己,又无力,又不甘。
她一生行善积德,怎么就遭了天罚?
她无法问天道,只能将满腔火气发在望白手中那把能够召出天雷的剑。
“坤灵!”令黎喊道,“去!劈了那把剑!”
她虽没有了神力,但坤灵还在,坤灵是上古神剑,自己去劈一把仙剑不在话下!
然而坤灵被竺宴握在手中,毫无反应。
令黎看它那副乖巧的样子,险些被气笑。想她刚才差点被雷劈死,坤灵作为她的命剑不仅不替她报仇,还认魔作主……令黎咬牙骂道:“你是我的剑还是他的剑?你这么喜欢他,我把你送给他好了!”
坤灵依旧毫无反应,竺宴倒是客气回了一句:“多谢,却之不恭。”
令黎:“……”要不你们还是把我气死算了吧!
望白剑下,惊雷接连追至。竺宴只是拉着她躲开,并不反击。
令黎被雷声吓得心脏一抽一抽的,心理阴影之下,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一时间真是又气望白又气竺宴。她当然知道竺宴为什么不反击,他巴不得快点死呢。
她只好催促坤灵:“坤灵,去!快去啊!”
“别喊了,”竺宴带着她躲开一道雷,云淡风轻道,“你猜坤灵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
“那是雷神的裂缺剑,若无主人神力驱使,坤灵不是对手。”
“裂缺?”令黎惊呆,“雷神的剑怎会在望白手上?”
琉璃色的凤眸往她看来,竺宴沉默了片刻,才道:“一万年前神族大战,雷神陨灭,裂缺自此遗落到了章峩山。”
他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令黎只觉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沉沉的,怪怪的,又有点似曾相识的鼓噪。
此时,底下众人布成了诛魔阵,望白手举裂缺站在阵眼处,裂缺朝天,剑身之上紫电缠绕,发出滋滋的声音,鼓动着风云变色。
“众仙听我号令,合力诛魔!”
裂缺劈下,紫白色的闪电霎时间威力大增,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劈来。
“不……”令黎喃喃道。
竺宴手握坤灵,微微皱眉。
他昨夜伤了元神,方才又连续两次用尽元神之力想要劈开燃犀结界出去,如今伤重无法再用神力。所以方才见令黎那般害怕雷声,他恨不得一剑劈了望白,却无能为力,只能先带着她躲开,等元气稍微恢复。
不想有裂缺剑做阵眼,诛魔阵这么快就成了。
眼见天雷劈下,他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比翼鸟,便要将令黎推过去。然而他刚刚松开她,令黎却忽然夺过他手中的坤灵,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虽没了神力,可是灵根还在,只要灵根还在,元神之中就还有微弱灵气。坤灵剑感受到主人的灵气,剑身霎时冒出萤光。
与此同时,紫色剑气劈来,正正落在坤灵之上。
都是上古神器,令黎的坤灵原本绝不在雷神的裂缺之下,然而此时的令黎就只有灵根里那一点点灵气,根本无法完全发挥出坤灵的神力。不过一瞬间,坤灵剑身上的萤光便彻底消失。与此同时,裂缺击碎坤灵短暂的屏障,紫色剑气势如破竹朝着令黎劈下。
令黎早知道自己挡不住,但不论挡还是不挡,她都会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千钧一发之际,自己还是本能地选择了螳臂当车,挡在魔君身前,选择了一个更痛苦的死法。
剑气袭来,令黎丹田大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她认命了,不再挣扎,一起死吧。
此时,一条手臂却忽地环过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微凉的怀抱。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男人冰冷的嗓音,低沉之中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找死!”
竺宴一手将令黎抱在自己怀中,一手催动神力。刺眼的光芒自他掌中生出,眨眼之间光芒大盛,刺破遮天蔽日的苍穹。
令黎被那光芒刺得本能地抬手挡了下眼睛,等她放下时,原本气势如虹的紫色剑气已被击散,天上乌云雷电尽散,天光恢复如常。
再看底下众人,死伤满地,血流成河。
她转头看向竺宴,只见他俯视着众生,冷白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琉璃色的凤眸里却隐隐涌动着滔天怒意。
她一时没想通他为什么会忽然发怒,他不是应该顺水推舟被杀死,然后让所有人葬身于此吗?
但显然魔君之怒远不止于此。
山石开始崩动,大地出现裂痕,不远处河床抬升,越来越高,直至到他们的脚下。原本的流水汤汤忽然间便如泄洪一般,无尽的洪水开始往地上倒灌。
顷刻之间,山崩地裂,洪水奔腾。众生如蝼蚁般,哀鸿遍野。
第6章 亲他一下
有灵力高深的从洪水中挣扎出来,试图飞离这人间炼狱,然而地下似有无形的力量拽住了他们,将他们往深渊里拉。
不仅是他们,就连蛮蛮也在被往下拽。她原本一直停在半空,眼见洪水奔腾,她立刻往更高处飞。然而她奋力扑腾翅膀,连她漂亮的羽毛都扑腾掉了好几根,却越来越往下。
比翼鸟公主何时见过这等吓人的阵仗?冲着天上哇哇大喊:“令黎!令黎!救我!”
令黎小心翼翼看了眼竺宴,她一直不敢出声,就是生怕她一出声,魔君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她,将她一起给扔下去。
她是咸鱼,她拯救不了苍生,也不想和苍生一起死。
但蛮蛮虽然嘴巴欠了些,好歹驮了她一路,她也算欠了她一个人情,不能不还。
令黎看向手中的坤灵剑。
你打不过裂缺,救只鸟总不成问题吧?
去吧。
然而坤灵剑刚刚飞出,便停在半空。
令黎愣了下,就见下一瞬,坤灵乖乖落回了竺宴手中。
竺宴徐徐往她看来:“你用本君的剑去救本君要杀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令黎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它怎么就成了你的剑?它明明就是我的剑!”
“是吗?那你叫它一声,看它跟不跟你走。”
“……”我特么!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令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神剑慕强,我知道我如今已不配再用它,但讲点道理,它真的是我的剑,它从上辈子就是我的剑了。”
竺宴:“上辈子是你的剑不错,但方才你已将它送给了本君,所以这辈子,它是本君的剑了。”
她现在说那只是气话还来得及吗?
比翼鸟垂死挣扎了半天,身上的羽毛都快挣扎秃了。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可笑又毫无尊严,她最终还是掉进了洪水里。
飞禽一族最是怕水,蛮蛮一掉进去就被灌了好几口水,头晕眼花,抬头往天上看,却见那块没心没肺的木头正忙着和魔君打情骂俏,根本不管她死活,顿时只觉自己还没被淹死,先要被气死。
这一生气,她忽然就想起临行前,境尘仙尊交代她的话。
蛮蛮一面扑腾,一面用尽全力朝魔君的方向喊道:“令黎你记住!你上辈子死在天罚之下,活生生被雷劈死,是境尘仙尊逆天救了你,等于就是仙界救了你!你欠仙界一个人情,若你今日眼睁睁看着仙界覆灭而无动于衷,来日定还有你的天罚等着你!”
声落,奔腾的洪水仿佛有片刻的停滞。
竺宴面无表情看着水中的比翼鸟,淡薄的眼中情绪不明。
令黎自然也听见了,她虽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敢妄自托大想着去拯救苍生,但也明白这世间的法则,她欠了仙界,便要偿还。
她虽然怕魔君将她扔下去,但若是她今日救不了这些人,来日也会再被天雷劈死。
那她宁愿现在死,至少没那么疼。
她转头看向竺宴:“君上,可不可以……”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正想继续往下说,却见竺宴一言不发转头。与此同时,停在半空的河床开始缓缓下沉。
刹那间,洪水停止了倒灌,山石不再崩塌。
蛮蛮趁机奋力一飞,从水中飞出。而后,接二连三地,仙门中人陆续从洪水中脱困。
令黎惊讶看向竺宴。
她原想着,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拿她替他诵的那一半往生咒硬往他身上赖。但可能自己都觉得这事儿过于无耻,以至于一时间实在没好意思开这个口。没想她都还没开口,竺宴就收了手。
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莫名想起她初见他时,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为什么要堕魔呢?做神君不好吗?令黎觉得有些遗憾。
“谢……”令黎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干巴巴地开口。
然而还未等她将剩下那个字说完,眼前一阵阴影压来,竺宴就倒在了她身上。
“诶!”令黎下意识伸手将他抱进怀里,下一刻,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他们原本腾云站在空中,此时竺宴昏倒,神力散去——
“啊!”
令黎抱着竺宴,两人径直往下掉。
*
重华殿内,燃犀镜忽然震动不止,隔着薄雾,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无漾脸上没了笑意,“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燃犀镜忽然有这么大动静?按说里面即便天崩地裂,这镜子也不会动才是。”
玄度皱眉:“里面发生了什么自然影响不到燃犀镜,燃犀镜是君上的法器,只有君上能影响它。”
“你是说……”无漾神情顿变。
“君上昨夜伤了元神,他进去就未必再出得来。”玄度看向他,“但以他那性子,又事关令黎,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强行动用神力,若是被反噬,只怕如今元神已受重创。”
无漾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拍在手心:“你怎不早说?”
“我来得及说吗?”
无漾:“怪我,怪我没拦住他,我这就进去!”
说着就要飞身进燃犀镜,玄度一把拉住他:“你那点灵力进去不过送死,我去!”
“你灵力比我高,你高得过君上吗?连他都出不来,你就出得来了?”
玄度被问住。
无漾扇子拍开玄度的手:“放心,我不是进去带君上出来的,我是进去保护他。等到他恢复神力,自能带我出来。你留在此处,稳住镜子。”
玄度略一思索,点了下头:“也好,你进去尽快找到君上。必要时候,让里面的人识出那是燃犀幻境也无妨,但定不能让人识出那是君上真身,否则群狼环饲,君上危矣。”
“还用你说!”
无漾飞身进了燃犀镜。
*
令黎和竺宴从天上掉下来,万幸比翼鸟出现得及时,在半空中接住他们,扑棱起翅膀,径直飞离了这是非之地。
但比翼鸟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一路飞一路骂骂咧咧:“怎么一个幻象都这么重?我都快被你们两个压秃了!”
令黎往后面看了一眼:“换个角度想,你要是不飞快点,等望白仙尊反应过来追上来,你就不止是秃了。”
令黎合理推测:“你应该会直接被烤来吃掉。”
蛮蛮:“……”我谢谢你啊!
蛮蛮生气地扑棱着翅膀,令黎发现方向不对,问:“你往哪儿飞?”
“从极渊啊,”蛮蛮没好气道,“送他回去,让他的魔卫保护他!”
“怎么保护?”令黎提醒道,“这里是幻境,魔域守卫根本就没有进来,从极渊那些魔卫都是仙界众仙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堪一击不说,搞不好他们还想象了不少内应出来,我们此时回去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蛮蛮一听,心里也觉得令黎说得有道理,但嘴上就是不肯认输,冷嗤了一声:“是,去从极渊是找死,我就问你,如今魔君伤成这个样子,去哪里不是找死?”
令黎一时被问住了。
蛮蛮想想又生气:“我说你是蠢吗?方才那种情况,你让魔君救我一个就行了,为什么要把那么多人全放了?这下好了,魔君倒了,等他们追上来杀了魔君,幻境坍塌,我们就等着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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