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沈家姑娘待字闺中,是该嫁了,不过,若是以冲喜的名头冲过去,恐怕不大好听吧?沈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能乐意?”几人说着说着,声音压得很低。
旁边的人都听不见,唯独阿滢竖起耳朵,离得很近,她听得清楚。
“太子殿下的病越来越重,保不齐哪天就去了,二殿下文韬武略,才华武艺出众,为咱们越朝打了不少胜仗,他算是当今最出众的皇子,要是太子殿下去了,二殿下继太子之位,沈家的姑娘便是太子妃,想做太子妃的人那么多,沈家还能不趁此机会?”
“若是过了这风口,再拖上几年,沈家姑娘年岁起来,那可就是老姑娘了,到时候谁要她啊?”
“哈哈哈哈即便沈家的姑娘老了,也轮不到你。”
“......”
几人后面再说的什么,阿滢听不进去了。
她只知道商濯骗了她,不,商濯不是骗了她,而是又骗了她。
他跟她说什么会娶她,婚姻大事,他可以自己做主,只需要品行端正,单纯善良便可,都是骗人的。
适才掉入酸梅汤中的榆钱糕,捞起来没多久,在阿滢起身离开没多久后缓缓碎裂坍塌,再不负糕点形状。
“......”
心里装着沉重的事,汴安再好瞧的热闹,阿滢都瞧不下去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纷扰人群,只觉得心中躁郁,脑子里不断重复响起适才那些人所说的话。
甚至快要被人撞倒了也不晓得闪避,肩膀被撞得好疼,还遭了一顿辱骂,商贩问她会不会走路?
待见到她满身的绫罗绸缎,头戴金簪,样貌生得也不错,恐怕她是哪家的娇娇小姐,与家中人生了嫌隙跑了出来。
汴安皇城,处处都是贵人,可不敢轻易开罪了,因此,商贩骂骂咧咧走开了,不敢讹骗她。
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在吵闹,商濯真的骗了她吗?那些人不过就是外人能知道什么?她不能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
可是,另外一道驳斥的声音不断在提醒她,原先商濯可是骗过她的,他有前车之鉴,他说他不过是汴安的香商而已,到头来,他是谁?他是汴安的二殿下。
可是......他很好啊,他解释了,一路带着她,护着她,说喜爱她,甚至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为饱受疫病折磨的村民停留,商濯不是这样的人。
若他真的骗了她,又何须大费周章带着她回来,是为了什么?若说是在塞北,商濯要依靠她,需要她,可他恢复记忆,手底下的人找到了他,阿滢着实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商濯带着她回来,好生安顿?
脑子里的声音吵得阿滢头疼不已,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不该信任商濯,到底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刚刚那些行人说的才是真的?
昭潭带着人找不到阿滢,正准备将消息禀告商濯,回蔓华苑的路上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阿滢。
她不光脸上失魂落魄,挽发的头簪要掉不掉,衣裙乱了,裙边沾染了星星污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昭潭的第一反应,她怕是被人给欺负了。
问她去哪了,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不说话?
一连三问,阿滢依旧闭口不言,她蹙眉怔怔看着昭潭,欲言又止。
“......”
看到阿滢的神情,昭潭的心头浮现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的声音轻了一些,“姑娘?您还好吗?”
好半响,阿滢缓慢摇头,声音艰涩,“我...我还好。”
“刚刚走散了,被人撞到,没出什么事。”
“姑娘与人发生争执吃亏了?”昭潭已经问得很委婉,阿滢心乱如麻,没听出来,她摇头,“没有。”
不管有没有,他不好再问了。
只见她魂不守舍,昭潭问她还要不要逛,他带着她去。
阿滢眼下没有心思了,她摇头,“不去了。”
因此,昭潭带着她回了蔓华苑,让丫鬟们抬来热水给她沐浴换衣梳妆。
阿滢全程缄默不言,和晨起出去时的兴奋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敢贸然问起,察觉到阿滢情绪不对,伺候她的时候越发小心,毕竟二殿下似乎挺喜爱她的,昨日还来了信。
安置她在蔓华苑不说,贴身的近卫也拨来照顾她,甚至于给她送信,还找了汴安最出名的戏园给她排戏,要知道除了皇亲国戚,汴安的风翠戏院不接旁的单,换言之,你不是皇亲国戚,纵然再有钱也不能将风翠戏院的人给请过去。
阿滢一个人,居然能够看一整天的戏,这待遇,要得是公主皇后太后才能有。
不过,丫鬟给她擦发重新梳妆那会,她推开丫鬟的手,“不要往我的头发上别这些个簪子了,沉甸甸的,压得我难受。”
她平日里就嫌头疼,今天心烦,脑中思绪烦乱,又不出门,她不想簪了。
其实,今日阿滢也不想簪,是丫鬟们道,她若是不簪,叫殿下知道了,必然会觉得她们伺候不周到,回头定然是要罚她们,阿滢不想因为她自己累及旁人,便簪了。
真金白银打造的钗环簪子能不重吗?旁人想要都不能有,阿滢却不是一个会享受的。
丫鬟低着头撇了撇嘴,小心翼翼把金簪放回去,看着满妆奁里的名贵物件,满眼眼羡,心中生出酸意。
阿滢便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命,有好东西不会享受,殿下锦衣玉食供养着她,她好多时候很不识趣,并不领情。
衣裙越好的她越是不敢穿,还总是惦记她那身换下来的粗衣麻裙,甚至不让丫鬟丢掉,浆洗干净了放在檀香木做成的柜子最深处,好像是什么宝贝。
而今又是嫌弃钗环重了,旁人想有这个享福的命,偏是没有呢。
“涣月。”
丫鬟还以为阿滢发现她不敬,头更埋得低了些,绕到她的后面给她梳头发,“姑娘唤奴婢有何吩咐?”
阿滢想了想,转过去,“我朝你打听一件事,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涣月顺从把脸抬起来,阿滢一眼不错盯着她,“你知道二殿下快要娶沈姑娘的事情吗?”
涣月脸色微变,很快就隐下去,“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你知道吗?”阿滢并不理会,还是问她。
“奴婢不知。”
刚刚她的脸色分明变了的,阿滢不信她不知道。
“你果真不知道?你刚刚听我问话,脸色古怪。”
“奴婢原不是汴安人,祖上是瓜州来的,因为家中败落,被人牙子卖到这头做奴婢,奴婢自从进了府上便再没有出去过了,因此姑娘问的事情,奴婢并不清楚。”
“你之前说在这边伺候三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进蔓华苑之前,管事的吩咐过规矩,不可议论主家的事,不能乱嚼舌根,不能瞎打听走动,奴婢等不敢明知故犯。”
“所以,你即便是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也不敢和我说?”
阿滢又不是傻子,她自打住进来,不管是问什么,她们都说不知道。
哪里是不知道,分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涣月只觉得今日的阿滢出去一遭回来,就变得很奇怪很难缠,她难不成知道了殿下要和沈姑娘成亲的事了?
好在阿滢沉默一会,没有再问了,否则涣月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晚膳阿滢不想出去,她让人把晚膳摆到内室,随意用了两口,便让人撤走,也没有再说吃不尽的饭菜让丫鬟们分了的话。
她在室内站了一会,随后洗漱躺下了。
躺是躺下了,幔帐内十分安静,不见一丝响动,恐怕还没歇息,若真是歇息了,定然回弄出些声响,还不叫人燃烛火,非要灭掉,是说等浪费灯油和长烛。
昭潭想着白日里的事,找了阿滢近身的丫鬟前去问话,得知了她倒是没有被人欺负,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人很古怪。
“姑娘问了殿下和沈家姑娘的事情?”
“是,但是奴婢并没有透露一星半点。”涣月一五一十都说了,她并没有说错话,希望昭侍卫不要拔掉她的舌头。
“嗯,你下去吧,好生伺候姑娘,平日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了些什么都要一五一十汇报,不得有一丝隐瞒,姑娘若是去了什么地方,必须要多多的人跟着,不能离开你们的视线。”
“奴婢知道了。”
昭潭摆手叫人下去。
看来,阿滢是听到了汴安的风声,知晓一二了。
皇后娘娘向陛下进言,要办沈家姑娘与二殿下的婚事,陛下应允了皇后娘娘的进言,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着礼部和户部的人在办了。
此事为汴安人口口相传,阿滢走失那一会应当是听到了,都怪他今日带着她出去没有布置妥当。
昭潭夜里回了二皇子府,商濯见客,不得空。
晓得商濯平安归来如今好事将近,往日里与他交好的官员上门探望,几人正在摘星楼饮酒闲谈,昭潭不好靠近只得在外等候了。
铜壶当中煮沸的海正咕噜噜冒着热气,茶香四溢而出,兵部的左侍郎陈峥自顾斟了一碗茶水,“今日天色已晚,酒不宜多饮,以茶代酒再贺殿下好事将近,很快便要抱得美人归了。”
商濯着一身玄衣,月色倾斜,洒在他束发的玉冠上,俊美的脸庞,因为月色照着,一半隐在月色一半明朗,轮廓更显得深邃。
薄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淡笑,他只举起白玉茶盏,并没有与陈峥碰盏,慢饮了一口。
瞧不出来听了这番话,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通政使赵晋插话进来,“峥兄这酒敬得未免太早了些,别以为今日逃了些酒,以茶相代就能免了,我们在座各位可都是记了你的份,那日你必然要吃个痛快,休要再拿夫人不让的厥词搪塞。”
“晋兄未免短见,我今日哪有逃酒,瞧你吃醉了就来寻我的笑话,我今日不与你斗,待你成了婚事,便知我的难处了。”
“我便是成家也绝不惧内,不过是小小妇人,岂能管束我。”
一两句话,惹得在座各位朗声笑开。
商濯放下茶盏,看着大家哄笑。
坐他旁边,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詹事许溢搭上他的肩,“晋兄这话讲得好,不过...要说这话放到谁的身上我会相信,必然是咱们的二殿下啊。”
“对啊。”
商濯嗤笑一声,将他的手拂落,“休要拿本殿下打趣。”
许溢哈哈笑,“沈家姑娘我曾经在放榜的日子打过照面,虽说隔着马车的帘幕瞧不清样子,却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他眯着眼睛,用了几句话来形容,“朦胧不清,姿态温柔绵软,着实是美人。”
那会子,春闱后放榜,汴安各家都去了,沈家除却长女,还有一子,他也参加了考试,不过考得不怎么样。
那小子是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好吃好玩好骑马,当年皇帝给商濯定亲,纵是太子这样和缓的人,都语重心长跟商濯说了一句,“有这样的一位小舅子,着实够呛。”
谁不知道沈弈惯爱闯祸,沈大人天天给他收拾烂摊子,待成了婚事,恐怕商濯都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商濯亦是很不喜沈弈,他当时说了一句,“本殿下从不给人收拾烂摊子,闯出了祸事就该让他自己去处理,惯子如杀子。”
也是,从来没见商濯给谁收拾过烂摊子。
他做事雷厉风行,从不走私,这么些年,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别说姬妾了,随身伺候的丫鬟都少见。
好不容易他要娶亲了,众人不得好好打趣一番。
在座的人当中,唯独一人只闷头喝酒,一言不发,他便是左佥都御史姚庚。
他倾慕沈意绵多年,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没办法。
今夜,本不叫他来,只是不找他来,全是往日与商濯交好的官员,难免会落人口舌,便说是刻意拉拢,结党营私了。
满朝文武皆知道姚庚与商濯不对付,把他带过来能避避嫌,顺便替商濯打压打压他的气势。
这不,说到兴头上,他重重放下酒盏,“下官不胜酒力,这便请辞了,殿下恕罪。”
说罢,商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在他醉醺醺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示意一旁的下人将他送走。
姚庚拒绝了,“不必劳烦殿下府上的人。”说罢他自己走了,看着脚步虚浮。
同他一起来的官员,也笑着与商濯请辞。
人一走,许溢哼一声,“这姚庚呐,还是那么自不量力,二殿下可知,在殿下没返京的日子,他三番五次去找沈大人套近乎,想着能钻空子得好事。”
要不是商濯回来了,他说不定真能钻到空子捡便宜,与沈意绵的事情就成了。
酒宴至晚时许久才散,商濯往摘星楼下来,见到等候许久的昭潭,原本要去卧室的他,脚步一转,往书房走,“什么事?”
“殿下,属下办事不力。”
商濯的视线慢慢转落到他的身上,“......”
下属感觉到压力,头更低下。
“今日带迟滢姑娘外出,不甚走散,她许是听旁人说起您和沈小姐的婚事。”
商濯脚步一顿,“......”
也不去书房了,径直转过来看着昭潭,俊逸的脸色渐渐难看,眉宇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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