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疼得厉害,往床上一瘫根本起不来,一定也是冉苒帮他脱的外衣,脱的鞋,盖的被子。
他闻到了热茶的清香,听到那个软绵绵的声音在说:“喝点茶吧,能醒酒。”
但他的意识很快涣散,在能动弹之前就已陷入沉眠,朦胧中只觉得,那股清香味一直萦绕在鼻梁。
他感到安心。
梦中不知时光流逝,不知到了深夜几点,或许已是凌晨,朦朦胧胧中,一道温热的触觉从唇上传来。
柔软又热烈,缠绵许久,是花开的感觉。
也不知这是什么梦境,亦幻亦真,脸上似乎还洒了几滴温水。
他沉醉于梦中,不晓世事……
*
第二天再醒来时,已是下午,艳阳高照。
梁焕从床上坐起,脑中空空,几乎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他只知道昨天冉苒来了,可将卧室环视一周,却没人。他下床查看了一遍客厅、厨房,甚至浴室和卫生间,都没人。
见他一直没醒,那丫头就回学校忙自己的去了?
他瞅了眼写字台,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再拿出手机查看,唯一一条短信是马组长发来的——【昨天辛苦了,今天给你准一天假。】
那丫头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梁焕有些纳闷,胸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落落的感觉。
醉酒的后遗症还未消解,头痛和疲乏还在持续,他回了马组长短信后,把昨晚没喝已经冷掉的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
电脑包被冉苒规规矩矩地放在椅子上,他挪开,坐下,慢慢喝了一大口茶,胃里暖了些,便给冉苒发短信:【怎么走了?我醒了。】
等到晚上快10点了,冉苒都没有回。
忙啥呢?梁焕等不及,给她打过去,打通了,对面却挂掉了。
然后收到一条短信:【在忙。】
说不清为什么,盯着这两个字,梁焕忽地眼皮一跳。
这不太像那丫头的表达方式啊。
他忽然不知该回什么,输入了好几次都删掉了,最后只回:【那我一会儿再找你。】
又等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梁焕都坐在椅子上干等,光握着杯子喝茶,什么也干不了。
11点,他又发了短信:【明天搬家,收拾好了吗?】
十分钟后,冉苒回:【我今天搬了。】
梁焕惊诧:【不是周六吗?明天呀。】
冉苒:【舍友请了搬家公司,一起给搬了。】
梁焕顿了下,回:【那你明天来我这里?】
冉苒:【明天得收拾东西。】
梁焕:【那我去找你吧,一起吃饭。】
冉苒:【我和同学吃。】
梁焕:【那后天。】
冉苒:【后天有事。】
梁焕:【……冉苒?】
她不回。
显然是不高兴了,可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昨晚醉酒?因为是郭雪联系她的?
梁焕不明所以,问:【你是不是又误会我了?】
冉苒:【没有。】
梁焕:【电话说吧。】
冉苒:【不想。】
梁焕:【生我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冉苒才回,但没有解释,只说:【过些天吧,过些天,我们再见。】
当时不知,这过些天,竟就过了四年……
接下来的两天,梁焕每天都会发信息,但冉苒都只在深夜回寥寥几语,也不接电话。他想去找她,却不知道她新搬的宿舍是哪座楼。
第三天,冉苒没有回信,梁焕打她电话发现关机。
他发了条短信:【到底怎么了?有话说清楚!】
却彻夜不回。
早上起来,梁焕又软了,在□□上找她:【冉苒,你别这样,搞得我成天心神不宁的。】
他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条成功发送的信息,那之后,无论他再在□□上发什么,都会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无法发出。
他,进了她的黑名单……
起初是不可置信,直到连续三天联系不上她,电话永远关机,所有的社交平台也都灰掉,梁焕终于意识到,冉苒是在玩真的!
生气到这份儿上究竟为什么?他得问个明白。
他跑去北华找人,在主干道上打听地球科学院的女研究生宿舍,找到了那座楼。但他在门口守株待兔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等到冉苒,只从一个认识她的女生那里打听到,她回老家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回老家,也没有人知道她老家具体在哪里。
肯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梁焕想。
她家里的事他知道得很少,无法推测会发生什么情况。他很焦急,蓦地想起冉苒曾做过的测试。她说过,她回答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些回答里会不会能找得到答案?
出于对用户隐私的保护,即便身为开发者,梁焕亦无查阅用户填写内容的权限,他只得去问郭雪。
“马组长不会同意的。”郭雪也为难,“在他那里,用户的利益是第一位,项目即将投入运营,他恐怕不会给你开这个小灶。”
梁焕再三犹豫,还是决定试一试,他找到马组长,把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请求给予他临时查阅的权限:“我想知道我女朋友家里出什么事了。”
马组长一听,眼睑压了半寸:“要不是秘密,她能不告诉你吗?既然是秘密,你觉得能打破规则吗?”
“可她现在一定需要帮助。”
“开发方不遵守规则,就会失去投资人的信任,你要前功尽弃吗?”
“……”梁焕无法再辩驳。
无奈,他只好请长假去四川宜宾寻人,只是最终,无功而返……
*
后来的一段时间,梁焕经常在下班后跑去北华地球科学院女研究生宿舍楼下,疯了似的在那门口逮人就问:“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地质学研一的女生,叫冉苒?”
有一天,上次告诉他冉苒回老家了的女生出现了:“你是梁焕吧。”
他不住点头:“我是!你知不知道她在哪?我找不到她了!”
“我之前跟她一个宿舍的,她退学了,留了一点东西放我这儿,说如果你来找,就转交给你。”
梁焕愣成一桩雕塑,差点吐不出声音:“……什么……退学?”
“你不知道吗?就前几天退的。你等一下,我去把东西拿下来。”
所以,就在这些日子里,冉苒回过北华,但,没有找他……
五分钟后,那女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半米长的纸筒。
梁焕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穿越》……
“这是她画的画,你应该看过吧,她说把这个留给你,当做纪念。”
梁焕快要窒息,没接画,颤抖着问:“她人在哪?”
女生摇头:“不知道,反正已经不在学校了。她没搬过来,之前的宿舍都住大一新生了,她不可能还在学校。”
“她没搬过来?”
“没,她都收拾好东西了,却在搬家的前一天退学了。”
她说已经搬了也是假的……
“她为什么退学?”
“不知道,她说家里出了事,但具体的不清楚。反正,她这阵子都很低落,四年了也没见她这样过。这个暑假,她们实验室的新生已经开始做实习项目了,野外考察都去了两回,她一回没参加,实验室也没怎么去,被导师骂了好多回。”
“那她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她谁都不说。”
“对了,除了画,还有一样东西。”女生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撑得厚厚实实的,“她说这是五千块现金,也让给你。她说想凑齐一万三的,还差很多,让跟你说声对不起。还说,如果你不打算把这钱转给你妈妈,就买架钢琴吧。”
梁焕终于相信,那个一直往他身上粘的丫头,真的不要他了……
回去后,他真买了琴,还自己添了不少,买了架好的。他总觉得一定能把冉苒找回来,找回来,就用这琴弹给她听,让她回心转意。
只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他却再也没能找到冉苒。
这架昂贵的琴,成了个死物,她一次都没有听过……
第92章 92
从医院出来, 前方是繁忙的十字路口,城市的夜晚从不寂寞,一对对车灯排成长龙, 把四个方向填满。
梁焕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时失神。
-- 你要真不在意了, 说明那其实不是你真想要的。你真想要什么, 你这辈子都会想要的。 --
-- 如果有一天, 当你失去了某样东西, 你发现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那么, 那一定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
四年前, 他开始拔掉那颗虚假的螺丝钉, 而同时, 一颗新的螺丝钉长成了, 这次,它嵌到了心脏里, 再不能拔!
什么才是真正想要的, 他想,答案已经再确定不过。
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欺骗自己,除了坦然面对, 已没有别的选择。
红绿灯一齐变绿,梁焕和人流一起穿过宽阔的马路,再一次踏上人行道后,他拿出手机给陈亦媛打了语音:“你下班了吗?我去找你。”
这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 结局可能是一无所有。
但没有退路了, 也无需退路,二十九年来, 他从未如此孤注一掷。
他要去找冉苒,要尽最后的努力,无论她会是什么态度。但在那之前,他得先让自己有资格。
她的黑洞已经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星空,他,想去到她那里。
*
梁焕敲开了陈亦媛家的门,陈亦媛没有邀他进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沉默不语。
她已经感觉到了,此刻来到她面前的梁焕,已经是不一样的人了。他的目光、神态、气息,全都不同于往日。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得到了天神的洗礼,从此将捧着一颗圣洁的心,永不迷途。
“对不起,亦媛。”他开口,诚恳而坚决,“我想了很久,我不能再自欺欺人,那样只会更对不起你。”
“我没有办法对你全心全意,我做不到。”
陈亦媛目光凝重,扶着门把的手渐渐收紧。
“是我的错,是我的不诚实、不果断,给你带来了伤害。”
他嗓音有点哑,但那双眼睛里有着最清澈的坦诚,“我亏欠你很多,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弥补,以后但凡有我帮得上的地方,你吱一声,我会竭尽所能。”
陈亦媛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睛,凝视片刻,松开拽着门把的手,轻轻垂到身侧:“梁焕,你听好了,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有你的自由,我不会纠缠你,但只要你今天决定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今后,不管怎么样,我都绝不会回头,这辈子都不会!”
梁焕唇角微抿,眼尾在高高的鼻梁两侧眯起,舒展开一个真诚的笑容:
“亦媛,谢谢你。”
*
深夜将至,清澄苑小区门口已鲜有人出入,只亮着一盏小灯。但这里依然有门卫,出入得刷卡,非业主不能进。
从大理回来那天,梁焕去过一次冉苒家,知道从这门口能望见她家的一扇窗户。此刻他站在铁栅栏外,抬头望见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内心从未如此平静、而坚定。
一起去了趟大理,两人也没加微信,只留了个电话号码,梁焕直接拨过去。
“喂。”电话里传来冉苒的声音。
“冉苒,我在清澄苑门口。”他轻声道。
电话那头空了一会儿,然后,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窗帘拉开了一个角。
远远地,那个短发女孩出现在了掀起的窗帘下,握着手机,朝这边看过来。
低矮的小灯,将梁焕身后的影子拉得无限长,他本就高挑,连上影子显得更加修长。只是灯光太暗,没能照亮他脸上温柔的笑意。
“这么晚了,有事吗?”冉苒问。
“有。”他答,“方便出来一趟吗?有话想对你说。”
“……太晚了吧。”
梁焕轻笑一声:“没关系,你要不方便,我明天早点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了句,“稍等。”
十分钟后,冉苒从楼道口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件浅色的薄外套,在建筑物幽暗的阴影里略微显眼。她从栅栏的开口处走出来,走到梁焕跟前。
“什么话?”她问。
梁焕却没答,沉默着注视她。
夜风徐徐,她的薄外套轻轻鼓动,发出些微沙沙声。
光照不清晰,两人的脸都黑漆漆的。
梁焕看了她一会儿,说:“突然特别想去从前的地方走走,想找你一起,行吗?”
冉苒一愣:“现在?”
“我会送你回来的。”他笑着。
“……不是……现在都几点了……”
“不会太久,走一走,边走边和你说几句话。”
暗淡的灯光下,冉苒看见了他的笑意。
她低头沉思片刻,点了个头。
*
梁焕把冉苒带到大路边,打了辆车,上车便道:“师傅,去电通大。”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电通北门,街对面,是已经打烊的小吃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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