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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子人擦干汗水，“没人告诉我，我自己发现的。”
发现那些人其实还有另一张面孔的，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们都是妖魔，是披着羊皮的狼。
原本两年前邹子人就应该死在外面，可是他回来了，回来之后，邹子人发现一切都变了。
特别是邹家家主，他的爷爷。
云城最大的势力就是邹家，邹家几乎掌控着整个云城，他的爷爷是邹家的掌权人，实际上就是云城的掌权人。
邹子人回云城之后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是这些平静却在两位衍天宗仙长到来之后被彻底打破。
他们到来之后，邹子人爷爷的脾气越发古怪，接连两月不见人，邹子人再次见到他，便只觉得陌生。
他特地召邹子人过去，询问了邹子人和李窈在一起那段时间的事情，邹子人不明所以，只老老实实回答了。
然后家中最靠谱的大哥也变了模样，从前稳重平和的大哥一夜间变成了暴戾冷血的纨绔子弟。
他们一起逼死了邹子人的叔父，原本的邹家的继承者。
周边的人都慢慢变化，这就像是一场无形的疾病蔓延，有时候邹子人走在邹府里，觉得身边路过的仆从都会露出獠牙扑上来咬死他。
如履薄冰两年，被欺辱伤害，邹子人为了活下去曲意逢迎着大哥，将自己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他深知一切都是可以被伪造的，就像他身边那些人。
在他看见李窈的通缉令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假的，他们要逼死李窈，就像逼死叔父一样，他们都用了一样的手段。
还好，看到李窈的反应，邹子人知道，他的猜想是对的。
“妖魔已经深入到了云城？”两人坐在破宅的梯子上，皱眉听邹子人说身边人的变化。
“还好我没有猜错，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邹子人摸了一把眼泪，脸庞因为激动泛起红色。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就是呢？”李窈听完邹子人的说辞，感动的同时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他难道一点怀疑也没有吗？
万一李窈真是通缉令上那种人，邹子人来送银子，那就是赌上了性命。
李窈知道邹子人一直在观察她，但是他一直保持着距离，并且没有异动。
邹子人想要帮助李窈，完全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是他没有选择那些可以降低自身风险的方式，而是一头扎到了李窈身边。
邹子人既然在那些妖魔的注视下这样忍辱负重、战战兢兢的活到现在，不该连这样的事都想不到。
李窈关注着邹子人的脸色，看见他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间。
“我只是想来确认我的猜想，没错，没错就行，我不会冤枉你的。”邹子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方才邹子人讲述那些事情的时候，好像故意模糊了一个点，李窈垂眸，“你下次不要来找我了，万一我们被人发现了，你来又被发现了，你的处境会很糟糕的。”
邹子人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邹子人。”李窈叫住他，“你有想过离开云城吗？”
碎星大陆这样大，邹子人明明可以存下这么多钱，为什么不离开云城，重新寻一个去处呢？
留在这里这样危险，被人践踏羞辱，抬不起头，为何不离开重新开始呢？
李窈没打算收邹子人的钱，她今晚就会把钱还回去。
邹子人转过身看了李窈一眼，眼中有些东西李窈还没读懂，他又很快转过头。
“我在打算了，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李窈上前将手绢包着的银子塞到他手里，“那你今天就走吧。”
“千万不可，这是我给你的……”
“对，这是你给我的钱，所以现在这就是我的东西，属于我，我就可以支配，”李窈打断他，“我现在要把这些钱给你做离开云城的盘缠，你有多远走多远。”
邹子人攥着钱半晌没说话，最后点点头，对着李窈笑了笑，这才走出门去。
“你在想什么？”李奚凑上来问。
李窈皱眉看着紧闭的门扉，“他隐瞒了一些事。”
“他不想离开云城。”
邹子人刚才说的话都只是在欺骗李窈，他根本没有离开云城打算。
包括他这次前来，一定要确认自己的猜想，就像是偏执的一头扎进了某些漩涡里，不能自拔。
他分明有钱，却让自己过得这么狼狈，他分明随时可以离开，却要留在这里承受别人的折磨和侮辱。
邹子人太奇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的处境现在也很糟糕。”李奚说。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将邹子人变成了这样。”
他好像在自我惩罚。
他还活着，意味着妖魔或许并没有发现邹子人的知道的了那些事，邹子人做的事实在是不太符合一个正常人的想法。
如果他是想要夺回邹家为他被妖魔代替的家人报仇，他也可以对李窈说，但是没有，在交谈诉说的过程中他没有流露出强烈的仇恨的情绪。
李窈眉头一跳，那思绪又出现了。
“你平时也想这么多？”
思绪透着几分的不解，他没想到，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李窈却能想这么多，将邹子人的一切古怪，包括最难理解的情绪全都观察和思考一遍，推测邹子人不离开的原因。
而这样的思考只发生在一个愣神的瞬间。
李窈现在是一个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人，原来人就是这样复杂的。
难怪之前他总是读不懂李奚的想法，也读不懂李奚的情绪。
“我要去看看。”李窈说。
邹子人说的时间点，李窈推测了一下，应该就在她刚去衍天宗不久，那两位来云城的长老，也能和衍天宗内两位长老的特征对上。
那两人应该也是妖魔一方的人，很有可能是更多年前就潜伏在衍天宗内的妖魔。
“我们明日就要走了。”李奚不赞成李窈的决定，“邹子人目前没有死亡威胁，我们可以暂且将这件事向后推。”
找神器的优先级的确应该排在邹子人这件事的前面，但是这件事已经送到了李窈面前，她不能视而不见。
李窈将最后一块包子咬进嘴里，刚才光顾着听邹子人说话，包子都凉了。
“我很快解决这件事，实在不行，我直接把邹子人送出云城，你直接去上工的地方等我，今晚我会准时到的。”
李奚正要挽留，李窈已经将幂篱一戴，出去了。
——
李窈一路跟着邹子人回了邹府。
邹府位于云城西部，是云城最大的府邸。
李窈小心翻进去，只见府内假山流水精致、奇花异草无数，成群的仆从从廊间走过，一队队的护卫沉默着握着剑柄从墙下路过。
邹府内和府门倒是极为相称，肃穆华贵。
这样一看，李窈忽然觉得李府实在是有些磕碜了。
这样想着，李窈刚落地，另一队护卫已经向着这边来了。
前方是一群向着这边走来的仆从，左边是一队刚过去的护卫，右边是一队正走来的护卫，后方是高大的墙，李窈没有犹豫，直接闪身躲进了假山的缝隙中。
这假山的缝隙有些狭窄，李窈缩在里面小心的打量着周围，四面除了护卫甲胄的碰撞声，居然没有任何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那群仆人走起路来仿若幽灵，虽然动作并不是整齐划一，但是都默契的一句话也不说。
炽烈的阳光射入府内，将周遭额一切照的明晃晃的，分明是热闹的景象，邹府中却冷清的犹如荒野。
不，荒野中好歹还有几声鸟叫，邹府里是什么动物的动静也没有。
被这样一打扰，李窈从假山缝隙里出来的时候，邹子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李窈无头苍蝇似的在邹府中转了两圈，正打算离开邹府，却看见一扇门忽然被打开了。
出来的就是那日带头欺辱邹子人的青年。
这青年面色有些憔悴，不只是做了什么，手背、脖颈、额头的青筋全部凸出来，嘴唇抿的发白，如同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这人应该就是邹子人的大哥了。
李窈往树上躲了躲，幂篱不便潜行，她此刻用布巾蒙了口鼻，又故意做了男子打扮，混淆了性别。
青年沿着长廊走了一段，忽然捂住胸口，抽搐着栽倒在地。
李窈躲在树上看的真切，没有上前。
片刻之后，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满面的怒气，上前对着转角处的水缸狠狠踹了两脚，水缸应声而碎，里面几尾颜色鲜艳的鱼儿在地上扑腾着。
青年目不斜视，一脚踩在上面，面无表情走远了。
等到看不见青年的身影，李窈这才小心的从树上下来，她站在破碎的水缸边，看着地上被踩得爆开内脏变成一条鱼干的鱼儿，转身来到了青年出来的那个房间门口。
她有点想进去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这妖魔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难道妖魔并不适应碎星大陆的气候，或者说，妖魔变成人，其实并没有李窈想的那样轻松？
只是李窈从没在符易或者白冀的身上看见这样的反应。
犹豫了一会，李窈还是没有进去。
她这一进去不免打草惊蛇，要是被发现了，还会拖累李奚和薛石。
李窈悄无声息的上树，既然跟丢了，说不定就是上天的旨意，让她先不要管这件事。
她最后再找一次邹子人，找不到她就真的回去不管这件事了。
邹子人原本自己也是可以摆脱这样糟糕的现状的。
这边李窈刚一上树，就看见了邹子人的身影。
胖胖的青年走在树荫下，不断用袖子擦着汗。
邹子人叫住了一个小厮，似乎是询问了什么，掉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窈跟了上去，她总觉得邹子人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有些遮遮掩掩的，就像是在身上藏了什么。
难道邹子人是要去刺杀妖魔？
一瞬间李窈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思考间，邹子人已经进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的门都比其他房间的要大上不少，门口左右共站了六个护卫，李窈远远看了一眼，暗处应该还躲了不少人。
邹子人走进门，先是对着坐上的老人拜了一拜。
“你来做什么？”老人态度十分冷淡，只是瞥了一眼邹子人，再没有表情。
“家主，我今日，见到了李窈。”邹子人声音涩涩的，整个人瑟缩胆怯，声若蚊呐。
“什么？”老人表情一变，向身边使了个眼色，原本房间中随侍的侍从鱼贯而出，顺带关上了门。
这边李窈穿着小厮的衣服，两手端着盘子，缓缓从房间边走过。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窈的眼神一闪，表情有些凝重。
她居然还是轻信了别人。
“我今日出去，正看见了李窈，她虽与两年前有些不同，但我还是看出来了。”邹子人俯身叩首，“那的确就是李窈。”
“她与另一名男子一起，躲在一处民宅之中，身上配了一把剑，那剑水青色，像一动，像是被浪花簇拥一样，好像叫什么“日月天”。”
李窈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她的头垂的很低，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日月心？”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邹子人道。
李窈的通缉令上虽然仔细描述了日月心的模样，却没讲这把剑的名字附上，邹子人既然知道这把剑的名字，那这件事多半就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邹子人应该清楚自己会承受什么惩罚，没人这么蠢。
“在何处？”老人急切问道。
或许是过于激动，此时老人的声音都有了些许变化。
“我只记得在城中。”邹子人露出茫然的神色，“具体在何处孙儿也不清楚，我还记得去的路，但我实在是分不清到底在何处。”
老人摸了摸胡须，眼中精光大盛，高声道，“来人！”
“让邹子玉过来。”
“你且带着邹子玉前去捉拿李窈。”老人说完这句话，话锋一转，“子人，我知晓这几年在家中你遭受了不少冷待，只是你也清楚，我已经老了，有些事情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大哥素来对你存有偏见。”
“等我去了，你只呢个指望你子玉了。”老人说道，“这次，便是你为你大哥做的第一件事，只要你用心，子玉也会看到的。”
邹子人深深拜倒在地，所以没人能看清他狰狞的表情和双眼中的狂喜。
他这就要报仇了。
他没有能力在众人的监视之下杀掉面前这个畜生，却能将占据大哥身体的妖魔引出去。
他早就等着今天了。
反正他早也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只求能为邹家做出孙儿能做的事！”邹子人高声道。
李窈拖着托盘默默回身，她得快些回去通知薛石和李奚，他们得快点出城了，等不到明天了。
只是在邹府的时间实在是耽搁的太久了，此时已经是午后，李窈出去的时候正撞着邹子玉带着人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窈潜行出府，又是一番打扮，率先回去破宅摇醒了正在睡觉了李奚。
而后两人又一起出门寻找在外做工的薛石。
薛石白日做工的地方并不固定，李窈和李奚约好了分头寻找，最后在城南的街口碰头。
谁先找到薛石都可以先离开，只需要在城南的街口留下记号。
他们原本暂居的破宅在城东，邹子人应该会直接带着人去城东，他们三人正好趁着搜查的人都去了城东从城南离开。
只是薛石的行踪实在是难找。
李窈扶额，日已西斜，她几乎每条街都窜了一遍，也没看见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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