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下的剑锋犹豫了片刻,只是将楚绿衣身边的人踹飞出去,随后摆开了架势。
李窈的头巾因为剧烈的动作散开,狂风带走那头巾,被包裹在其中的长发飞舞,楚绿衣眼神一闪,“你居然不忍心下杀手?”
从前在无尽海的时候李窈可从没有表现出这么强的怜悯情绪。
“你可以试试看。”李窈沉声道。
既然抓住了这个弱点,楚绿衣便不打算继续和李窈纠缠下去,她递去一个眼神,原本要去追薛石和李奚的人四下散开,将李窈围在了中间。
江簌簌眼睛一转,偷偷用手指戳了戳江映蓉腰间的肉,江映蓉没说话,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悄悄松开了拎着江簌簌和姚不群的手。
“等下抱紧我的腰。”江映蓉低声嘱咐。
那边李窈已经和楚绿衣等人打起来了,这一个多月里李窈成长了不少,但是面对五六个人,却也有些招架不住。
“倒是比以前要厉害了。”楚绿衣哼笑一声,手中的镰刀与日月心碰撞摩擦出火星,她低头在李窈耳边轻语,像是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李窈手上用力的同时一脚踹在楚绿衣胸口,将楚绿衣踹的倒飞出去,另一个却看准了时间一刀朝着李窈的脖颈砍下。
江映蓉击飞那刀,随后灵力爆开将四面围攻的人都打得倒飞出去。
“走。”
时间差不多了,薛石和李奚应该已经安顿好了。
李窈点点头,将日月心重新回鞘,与江映蓉一起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江映蓉!”楚绿衣喊了一声,江映蓉却没有回头,反而越来越远了。
“立刻传消息回去,江映蓉叛宗。”楚绿衣拍去衣角粘上的雪渣子,眼里简直要喷出仇恨的熔岩。
“你方才完全有机会杀了他们的,为什么不动手。”江映蓉沉声问。
李窈默默将江簌簌接过来,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下午的时候她脑中就开始浮现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她像是一阵无形的云雾,在九重天上飘飘荡荡。
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归去何处。
她看见了颜女、看见了莘竹,她还看见了那腰间佩着玉箫、一身青衣的树妖,他们面前是一团云雾,那云雾没有具体模样,飘飘荡荡的,好似没有实体。
他们在说什么,声音时近时远,李窈耳边是九重天上凌冽的风声,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她只看见那青衣和云雾争论着,最后垂头丧气的离开。
李窈飘啊飘,继续在九重天上遨游。
她站在高高的云端向下看去,地面上一群身着鳞甲的妖魔正虔诚的跪拜。
“神啊,横贯大陆的大江已经枯竭了,覆盖着高山的积雪也融化了,地面上已经没有一滴供以饮用的水了。”
“我们已经三年没见过雨水了啊。”
“神啊,求您让我再见母亲一次。”
她忽然听懂了平日里听不懂的,属于妖魔的语言,他们正在向她祈求,要她降下福泽。
他们虔诚的叩拜却换不来一滴雨水,李窈那时还是懵懂的一阵风,没有神魂,像是一张白纸。
世界的出现往往孕育着神明,幼小的神明尚在襁褓之中,还没有能力泽被自己的子民。
但他们等不了太久了,天上一日人间十年,神明即将拥有甚至,很快就会降下福泽。
可惜的是,有人打开了裂隙,世界走向畸形的未来,神明的孕育也被打断。
在见过那一张张憔悴枯朽的面容、感受过那绝望悲痛的感情之后,李窈还怎么对他们下手?
她做不到。
“我们要去哪里?”江映蓉没有追问,转换了话题。
“客栈东边的大街的尽头。”
那个大宅子地下有两个巨大的地窖,他们之前就踩过点了,有个地窖少有人去,可以去那里躲躲。
“他们迟早会找到的。”江映蓉说。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剩下的那个神器。”
神器没法干涉与自己没有共鸣,或者没有接触过的人,找到了那个变成妖魔的人,就相当于掌握了完整的线索。
现在他们占据优势。
天边泛起亮光,大雪飘了一夜,地上堆积了厚厚的雪层,宅子里的仆从纷纷起身,开始洗漱。
李窈和江映蓉借着半亮天色的遮掩,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地窖里。
刚进地窖江簌簌就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江簌簌将整张脸都埋在江映蓉的腰间,颤声叫道。
姚不群拍去身上的雪花,眼神定在了地窖的深处。
薛石和李奚身后,那个妖魔正瑟瑟发抖,脸上的鳞甲被泪水冲刷,反射着细碎的天光。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妖魔地上哀嚎。
李窈皱了皱眉,她察觉到那思绪格外活跃,正要将妖魔说的话复述一遍,姚不群已经回答了妖魔的问题。
“我们想要将你变回从前的样子。”姚不群说。
现在的主场已然不在他们身上,薛石和李奚自觉走到门口站岗,李窈和江映蓉则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
江簌簌抖了一阵之后好奇的凑近缩成一团的妖魔,伸出食指触碰了一下妖魔坚硬的鳞甲,妖魔却像是遭受了什么惊吓,抖动得更剧烈了。
“你别吓他。”姚不群说。
江簌簌背着手,“我没有,我是看看他受伤了没有。”
“你别怕啊,我们都不是坏人,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吧?”妖魔点点头,随后将目光投到了李窈身上。
他要和李窈对话。
李窈看懂了他的意图,“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妖魔摇摇头,发出一阵嘶吼。
“我不知道。”姚不群充当了两人谈话的桥梁。
其实李窈听得懂妖魔说了什么,但是姚不群既然愿意做这件事,愿意融入他们展示友好的一面,李窈也不想打断他。
“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江映蓉开口问。
李窈正好有些累,便让出了询问的位置,低头默默看着地上的灰尘。
她还是在思考怎样才能两全。
非得牺牲一个成全一个,让李窈有些难以接受。
那些记忆出现的越来越多,李窈就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窈窈姐姐,你怎么想的?”江簌簌推了推李窈的膝盖。
李窈这才回过神,“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一个决定或者一个选择,李窈顿时觉得肩上沉重了不少。
她什么时候也成为了能左右别人决定的存在?
仿佛不久前她还是那个在大街小巷乱跑乱跳的野丫头。
“我认为这或许和那口井有关。”江映蓉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众人并没有因为李窈没能及时反应回答产生情绪,反而显得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但是触发条件是什么呢?只是探出头?”江簌簌提问。
“或许不是,罗天赐说他以前也去井口张望过,只有那一次才变成了这样。”
“随机的?”薛石喃喃。
李窈却忽然想起了老婆婆说过的话,不论神器是规律作案还是随机作案,这城中变成妖魔的人的数量都只会多不会少,或许问问其他人的存在,总结一下大家的供词,能更快得出准确的结论呢?
“天赐,这城中还有其他与你一样的人吗?你能联系到他们吗?”
罗天赐的脸上闪过一丝惘然,随后点了点头,他道,“我从前见过一些,但是他们很快都不见了,我们彼此之间很少有人能维持长期的联系。”
“他们最后都会失联。”
这会不会也是神器导致的呢?
李窈垂眸看着面前的罗天赐,忽然注意到了他脚上趾爪间犹如斑秃般露出的一块块皮肤。
“天赐,你多大了?”李窈愣愣的问。
“应该是十三岁。”罗天赐两年前变成这样的时候只有十一岁。
李窈犹疑的目光停在罗天赐的脚背上,又抬眼仔细看了看罗天赐的面容,发现他脸上已经有不少细小的鳞片脱落了。
只是因为罗天赐的皮肤也是黑色的,一眼看上去难以发现。
“一般妖魔大概多少岁才会脱落鳞片?”
姚不群道,“在没有受伤或者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快要老死的妖魔的鳞片才会脱落。”
众人都发现了罗天赐身上裸露的部分皮肤,皱起了眉头。
时间不仅让罗天赐变成了妖魔,更是加快了他本身的时间,如今十三岁的罗天赐已经步入了妖魔的老年阶段。
难怪这些人很少能够建立起长期联系,他们根本来不及长久相处,就会被时间推着步入死亡。
这都是时间的作用。
“现在能获得信息的路子实在是不多了。”李窈琢磨了一会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我们直接去那井边看看。”
“现在?”楚绿衣他们现在还在外面守着要捉他们。
“对,现在。”李窈说,“我们要躲的不仅是楚绿衣等人,还有整个城池的居民,在这里越久就越容易暴露,我们这边还有三个孩子,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至少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江簌簌举手,“只要送我们出城就行,我们自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罗天赐自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之后就显得特别沉默,此刻却也开始说话,“我不想走,我要留在这里,你们能准确的找到那口井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还怀着微渺的希望,或许他还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他的父母已经为了找他散尽家财,不思饭食,双双去了。
他想活下去的,他不想死。
江映蓉支持李窈说的话,“我们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否则他们总能找到这里的。”
众人没有异议,都一致通过了今晚就去找那口藏着神器的井的决定。
做了决定大家都明显的松弛下来,安静的坐在一边休息。
李窈则向脑海中的那缕思绪发起对话,“为什么说储存着时间的神器力量很微弱,这神器的力量被削弱了?”
“大部分被用来开辟裂隙了。”那思绪回答,“原本两界之间就是有裂隙存在的,后来被封闭了,江随用时间的力量重新开启了裂隙。”
“只剩零星的力量散落到了这里。”
“那要关闭裂隙收回裂隙处时间的力量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献祭生命,抽取另一个世界的生机?”
思绪叹了一声,“时间是难以回溯的,一旦投放接触规则,就无法回收;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了,我没法同时保住两个世界。”
李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其两个世界都陷入灾难,不如保住一边,保留生命的火种。
“这不是放弃他们的理由。”李窈道,“我会想出解决这一切的办法的。”
她绝不会让另一个世界消失,她会想出两全的办法。
“如果你想不出呢?就看着这两个世界就此消失吗?”那思绪咄咄逼人。
李窈充耳不闻,思绪总是这样,明明之前还和平的交流,下一秒就威逼利诱的想要李窈同意交换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生命。
反正总会有办法的,李窈想,或许最后她真的会自愿交易献出那三分之一的寿命,但是在那个关头到来之前,李窈不想提前放弃。
她的意识晃晃悠悠的,仿佛又飞上了云端,四面寒凉的风将她包围,她低头看着他们虔诚的跪拜,祈求神的怜悯,忽然感觉心脏狠狠跳动了起来。
天火夹杂着陨石坠落,焦黑的大地上没有一片绿植,树梢上跳跃的不是绿叶,而是炽热的火焰;天地颤动,生灵奔逃哀嚎,妖魔扭曲的面孔上满是悲痛绝望,晶莹的泪水顺着生灵的眼角滴落,李窈怔怔坐着,眼泪不知何时掉了下来。
第102章 最后一春
“怎么了?”薛石拍拍李窈的肩头, 瞬间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伸手用温暖的指腹摸去了李窈脸上的泪水,皱着眉头,像是也很难受一样。
“没事。”李窈觉得自己这几天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或许就是没事了。
“没事就好。”薛石收回手, “我们来商量一下今晚去井边的人员安排,如果情况有变也好配合着改变策略。”
李窈点点头,加入了交谈。
薛石也转身,李奚靠在墙上,飞了两个凶狠的眼刀出去,薛石却视若无睹,保持着平静的脸色,继续与其他人交谈。
江簌簌观察着两人微妙的互动, 促狭笑了一下,没有戳破。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江簌簌插嘴道。
“簌簌。”江映蓉的声音中透着不容拒绝, 江簌簌顿时就蔫儿了,她这些年来第一怕的人是江随, 第二怕的人就是江映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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