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黑色的毛衣,一副闲适的做派。曾有人跟王潇文套过近乎,说你老板很斯文。
王潇文只是笑了笑,应和了句是的。心里却想,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不过的确看着是这样,长相俊朗,有点洁癖,擅长掐灭不对等的对话,大多数时候都无需跟寻常人多费口舌,还有那与生俱来的矜贵,自然显得斯文。
但这种人,骨子里怎么可能是斯文的呢?
恩威并施、阶级分明、权力威慑……这些东西。于他们这个阶层而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而老板只是出于个人素养,掩饰得更好了些而已。
陈岩结束了通话,倒了杯水,看着正在背后站着等他的下属,示意了他坐下。
王潇文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递给了他,“债务问题比想象中严重,管理一团糟糕,牵扯的利益相关方关系复杂,分拆再重组资产,耗时长,难度很大。”
陈岩接过文件随手翻着,“没办法,这个烂摊子我得来帮着收拾。”
王潇文试探着问出口,“刚刚看Billy走出去,重组这事,让他来做吗?”
“这事他兜不住,没法向总部交代,我直接找他老板。”
Billy已是中国区负责人,总部在美国,难道老板这是要亲自飞过去谈?王潇文觉得不太会,就算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要让人帮忙干。但按照他的作风,他会让别人来找他。
陈岩看了两页就把文件扔到了桌上,“刚从京州回来,那儿怎么样?”
王潇文这一趟他见了许多人,因为老板的关系,他几乎都被当成座上宾对待。不知是他所代表的身份,但他用词谨慎,只客观描述自己的感受,“风平浪静,似乎一切照常。”
本该兴起波澜之时,却是安静如死水一般。有动静是正常,没了声音是连□□都夹紧了,等待滔天巨浪的来临。
看着老板没什么反应,只是拿着玻璃杯在喝水,似乎就要把这个话题过了,王潇文忍不住多问了句,“许永成两天前被拘留,他的公司到现在半点风声都不露,可真耐得住。”
许永成是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进去了,耐不住的,自然是旁人。
陈岩笑了声,“耐不住又能做什么?他明天就会被带到北京。”
“这么快?”
王潇文想了想,也是。在京州,许永成进去了,想要他死的人可就太多了。老板这里都这个架势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件事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这一句感叹,老板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回答。在这多问,就是忌讳。这个话题结束,王潇文继续向老板汇报这一趟的工作。
陈岩觉得有点闷,早起时头就有些昏沉,连着大半天见了好几批人。门外这些,他没觉得有必要搞成这个架势,但他在忍耐着。
“好了,就到这吧,回头把资料发我一份。”
王潇文被老板打断,下一秒就见他站起了身。客厅旁有个阳台,但据王潇文所知,是锁死的,从不让房客打开。
曾有客户下榻于此,他来拜访时,客户跟他抱怨有阳台都不能打开让人出去看看,这不是摆设是什么。他帮忙问了酒店,得知是硬性规定。他要理由,被回上一次打开,还是应相关部门要求安排狙击手于此定位。
果然,他看到老板走过去想打开,没成。他刚想提醒老板时,就见老板皱了眉头,喊了人过来,让酒店来打开。
经理来得很快,向老板打了招呼后,就拿出钥匙将锁解开,笑着向老板说了「祝您生活愉快」后就离开了房间。
陈岩拉开了门,由着寒风吹进房间,散去他的烦躁。回头找烟时,嘱咐了王潇文一句,“下个月……”
他想了想,“中下旬吧,去温哥华,把Billy的老板喊过去谈重组的事。”
王潇文愣了下,随即回答,“好的。”
下个月是十二月,下旬还有个圣诞假期,人美国佬假期指不定飞到哪个岛上去度假。但显然老板,这种日程安排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都跨洋了,也不会再多飞点特地去趟美国,还得让人北上。不过这也没什么,那帮人赚钱可比什么挂在嘴上的family重要多了。
老板每年冬天都会去加拿大,他有亲人在温哥华,他的妹妹在美国读书,十二月份也是他的假期。
“那老板,我就先走了。”
“嗯。”
王潇文离开房间,电梯门打开时,走出来的是陆逊,打了声招呼后就各自离去。虽然都是为老板做事,但陆逊算不上是他的同事,两人职能不同。
陆逊与老板家族的关系更亲近些,负责的东西,水也更深些,比如刚刚老板点到即止的许永成。背后牵扯甚大,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权力有亲疏,离得近不一定是好事。普通人打工揾食,只要付出时间、智力和体力,干不好,最坏结果不过是被解雇。离得太近的,倾覆的代价可能是□□的消亡。
而他,恪守本分,只关心在职责范围的事。
陈岩找到了打火机,拿了根烟走去了阳台。已经飘来了点雪,不知被哪阵风吹来的,下不大。天依旧是沉着的,连着两天都没个太阳,他点了烟,却忽然想起某一年的冬天傍晚,他出门跑步,当晚就上呼吸道感染,才后知后觉想起是雾霾,那一天,PM2.5已爆表。而这里从不是雾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这,才能砸下重金稍以缓解。如同治理雾霾,一些问题要选择共存、等待缓慢的解决。
但也有一些没有退路的事,只有你死我活而已。
看着那条街,有时也会想,深入骨髓的致对方死地而后快,到底是残酷,还是肮脏。
凛冽的风钻进了骨子里,足够冷,也足够让他清醒。不喜欢自己一身的烟味,他抽了两口过了瘾就将手中的香烟熄灭,又站了会消了味才回到了房间。
在等待的陆逊看着陈岩进来后,就将打火机扔到茶几上,拿了漱口水去卫生间漱口。这是他的习惯,会抽烟,但不喜欢身上沾了烟味。
认识陈岩多年,不如说是怪癖,不如说是克制。
有太多的资本可以放纵自我,但他却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十分克制。没有不良嗜好,私生活干净。
陆逊有时却觉得,人无癖不可深交。太过克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也仅限于内心编排。
见他走过来,陆逊便拿了他打趣,“李秘书还让我嘱咐你,注意安全。没想到你是憋不住想抽烟了。”
李秘书是陈岩父亲的秘书。
“你们都管的有点多。”陈岩懒得搭理他,直入了主题,“他还说什么了?”
“这件事,让你接下来别插手了,不要介入太深。”
“还有什么事?”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了。我是你下属,又不是他们的传声筒。”
陈岩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你是就好。”
陆逊耸了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则不知他这是开玩笑,还是在提点,“今早许永成在里面就差点出了事,估计也够吓到他了。”
陈岩没有说什么,意料之中而已。可见他背后的人能打的筹码所剩无几,竟用了这么个昏招。
在这张牌桌上,谁先打完手里的牌,谁就先下桌。
许永成的性命对这张桌上的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不能让他现在死了。
“对了,我查了许永成的家人。他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很奇怪,他没有给女儿任何资产,资金往来也只是正常的留学费用,还挺少。”
陆逊做调查时,尽可能会将相关的人物都记下来。对于这个,他还印象深刻。于许永成的财富体量而言,给的那点,都能算得上是抠门。
“我这里记了点他女儿的资料,你要看吗?”陆逊拿起手机,准备将备份的文件发给他,“也不知他女儿能不能派上用场,万一许永成不开口怎么办?”
拇指正点开文件夹时,手腕就被异物击中,猝不及防的猛然一下,疼的他手机跌至沙发边缘,又顺着真皮的坐垫滑落至地毯上。
砸中他的,是老板随手操起的遥控器,陆逊没有敢捡起地上的手机,也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老板,我说错话了。”
“没有说错话这回事。”陈岩冷笑了声,“是你心里真这么想的吧?”
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下属,现在能随意将威胁人子女的话说出口,是不是他这个做老板的失职?
“回去告诉你的李秘书,给自己留点底线,别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陈岩没有耐心再看他一眼,“滚。”
老板不喜欢听任何解释,陆逊没有敢再说话,捡起手机就出了门。
出了门,门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而他的腿都在发软。这不是普通的说错话,是触了陈岩的逆鳞。
他有预感,这一句错话,会让他付出很大的代价。
许永成是个人物,白手起家,眼光、能力与野心,差了那么一点,都不会到如此规模。
可惜,跟错了人,成了池鱼。
刚刚听到他对女儿的安排,兴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不是收手太晚,是抽不了身。
什么都不给她,是不想让她与他的生意扯上一丝的联系。生意场上,这种人是很难得的。这帮蠢货,都不谈底线,若是拿了女儿去威胁他,他可能自己先选择了最极端的一条路。
陈岩又倒了杯水,嗓子很干,扁桃体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只能一杯又一杯水的灌下。
如果手段注定是残酷的,那也别太肮脏。
第3章
很小的时候,爸爸没有那么忙。
周遭邻居闲下来就出去打麻将玩游戏机,爸爸与他们都不同,会呆在家里看书。那时的家并不大,没有沙发,没有电视,一张书桌放在了采光最好的窗边。
楼下有时很吵,有人在树下架了张桌子来打牌,还会有一群人在围观,时不时发出喝彩声。但爸爸除了翻页,偶尔拿了笔在书上划两笔,连头都不抬,她坐在对面捧着小人书看,也渐渐地不被那些杂音干扰、分心去看热闹。
傍晚吃完饭,爸爸会带着她出去散步。每次都要走好长的路,她走不动了就耍赖让爸爸抱着。爸爸就抱着她,一路上看到了商店、饭店和指路牌,他都要指着大字念给她听。
附近有条马路上歌舞厅很多,一到晚上便闪烁着霓虹灯,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门口站着,溜达时总会经过。爸爸在出门前还要开玩笑说,走,去看看你的阿姨们。奶奶训斥爸爸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教坏了。爸爸却说,这个世界没个干净的,早见识早免疫。
后来,爸爸工作变得很忙,经常在异地奔波,回家都很少。
他回家时,依旧是带她出去散步。一趟来回二十多公里,很多重要的交流都在这些散步中完成的。
爸爸从来不要求她努力学习,让她要多休息、多玩。有时打电话她抱怨说作业多,不过两天的假期,各科的试卷都要发四套。除了吃饭睡觉,哪里还有休息的时间。结果爸爸就生气了,说这不是在摧残孩子吗,退学,咱不上了。刚开始她还当真,赶紧说不用,我挑着题做就行。爸爸还要叹着气说,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爸爸总是这样幽默,很少对她批评,表扬更多。严肃只是偶尔,比如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跟她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做到四个字:心无旁骛。
家里早就换了大房子,她知道爸爸算得上是有钱的。钱可以解决很多事,比如升学。那些在自习时高谈阔论名车豪宅世界游的同学,无需用功学习,也多的是方法能上个不错的高中。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毕竟爸爸的口头禅是,你要厌学了,咱就退学,去开个包子铺,你开心就好。
中考时,爸爸特地赶了回来送考,她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高一开学时,爸爸跟她说,心无旁骛,再坚持七年,能不能做到?
她说可以,但又问了他,坚持这么久,以后是不是想旁也不会旁了?
爸爸说不是,旁是人的本能。不论做人做事,不旁,是为旁积累资本。
申请大学时,她没什么想学的。也许爸爸的大学专业是数学,他也让她去学了数学。还跟她开玩笑说,他读书时数学系的精神失常率常年第一,偶尔被哲学系赶超,你只要毕业时还正常就行了。
爸爸还说,先把数学功底打好,再跟实际应用方向结合,有个技术,总归是好的。
她知道,爸爸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她虽然对商科没什么兴趣,但那句话,当时让她心中略有不安。就像当初,原本计划是念完高中再出国留学的。
七年过去了,许嘉茗做到了当初答应爸爸的心无旁骛。承诺像是完成了使命,过了期限,对她的保护也不再。
爸爸的公司没有破产,也没有陷入危机。
爸爸出生在一个很穷的山村里,他说,穷的地方不会像你读书的课本里那样质朴,穷就会被欺负。如果这时再出了变故,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通电话,是陌生号码打过来的,她便不会主动再打爸爸的电话问怎么了。
如果只是破产,爸爸不会让她不要回来。
许嘉茗的生活一切照常,在张雯雯说还有个新开盘的公寓,要不要去看看时,她婉拒了,说最近没有购房的打算。张雯雯这人精明,情商颇高,没有多问,以下次一起吃饭结束了这个话题。
只是她时常在半夜醒过来,拿了手机,如肌肉记忆一般自动换算着国内的时间,搜索着新闻。
靴子落地的那一刻,她都不知是解脱,还是新的折磨。
下午上完课时,已经是傍晚。她是坐车回家的路上,刷到新闻的。到站时,她望着窗外的落日,一时无法动弹,就没起身离开,随着车一直前行。
刚来这时,还不习惯夏天的落日时间,连熬夜都有了借口,谁让天那么晚才黑。阳光很刺眼,都习惯了在包里放一副墨镜。
天气渐冷,日落时间在提前,阳光没了那么刺眼,却是不习惯这么早就天黑。像是陷入了凛冬的黑夜,要等待许久才能到明天。
她从包里拿出了墨镜戴上,坐到了终点站后,换了列车,才坐回了家。
周五要上一天的课,中午只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来不及去食堂吃饭,她总是买个三明治带去对付下,晚上再出去吃饭。
多坐了趟车,她回到家时已经八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泡面,她颇有耐心的煎了鸡蛋和香肠,水煮开,随着泡面一并丢下的是冷冻小海鲜、菌菇和西兰花。
小汤锅都被塞满,多的差点溢出来,许嘉茗持着手柄端到了放了隔热垫的中岛台上,掀开锅盖,热气蒸腾而起。她夹了一筷子的面条放在小碗里,吹得半凉再吸溜着一口而下。
吃了两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下了高脚凳,拿了书包里的电脑放在了台上。又想起电量岌岌可危了,又拿了充电器插在了岛台侧面的插口上充电。
打开了个人银行网站后,她又挑起了面条,边吃边翻看着各个账户的余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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