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锦书带回马车上的时候,萧贞的尸体已经被衙门带走,丞相府的宾客也都神情怪异的离开。
她木然地在马车里看着,直到夜色已深,丞相府的大门关闭,她也没能等到陆言出来。
“陆言定是刚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姑娘,所以偷偷的溜走了,他肯定干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姑娘。”锦书愤然斥道。
沈兰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回吧。”
萧贞的死,让定远侯府一连几日都处于上京的舆论之中,萧虎与大太太的脸色都极其不好,连带着整个侯府都气氛压抑。
后来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亦知道了萧贞的死讯,一时病情加重,竟是昏迷不醒。
五月初七。
萧贞的丧事已过,又在丞相府过了个不明不白的端午,沈兰去了余庆堂,拜见大太太。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沈兰来请辞。”
“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都不在府中了,可还有怜儿需要沈姑娘教导,沈姑娘,我实在不想让你走。”大太太知道沈兰的利用价值,并不想让她离开。
沈兰道:“大姑娘与二姑娘虽名义上是沈兰的学生,但沈兰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如今闹出这些事来,沈兰自认不是个好先生,没有教好两位姑娘,更没有信心教好三姑娘,而且,沈兰也已身心俱疲,有心无力。还望大太太能够谅解。”
她的话十分周全,让大太太一时再想不出挽留的话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强留,我在东城琉璃巷里尚有一座别宅,沈姑娘不如到那里暂居?”
就算沈兰离开,她也想让沈兰与侯府牵连着。
沈兰依旧拒绝,“多谢大太太的好意,沈兰已找好住处了。去年初到上京,大太太收留之恩,沈兰此生难忘,将来必当报答。”
听到沈兰这般说,大太太才算满意。
“既如此,我让蔡婆子安排几个人,帮你搬迁,沈姑娘想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不想在侯府多留,只觉得处处都是伤心之地。
回到落雪斋,锦书带着几个丫鬟在整理行礼。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如今却是几十个箱子也装不完。
她进了屋里,开始收拾偏厢里的书和文章。
相比那些金银财宝,这些才是她最看重的。
正收拾着,锦书敲了敲门,有些扭扭捏捏地进来,“姑娘……”
沈兰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锦书忙走到她面前来,小声道:“那个苏福,他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姑娘可知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锦书脸上微红,“他说,想跟咱们一起走,已找府上管家赎了身,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奴婢想着,咱们将来到了新住处,家里总的有个干体力活儿的吧?姑娘您觉得呢?”
沈兰看着锦书那脸上泛起的红晕,怔了下,问道:“锦书,你……对苏福有意思?”
“奴婢没有!”锦书连连摆手,睁大了眸子表示清白,“是他非要贴上来,奴婢是为姑娘考虑嘛,毕竟以后只有咱们两个,奴婢也干不了重活儿……”
沈兰看她匆忙解释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来,“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若是觉得妥当,那就带上他,至于他的月钱,就按侯府的再添一番。”
“好嘞,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他。”锦书咧嘴高兴地笑着跑开了。
沈兰看她嘴硬却又掩藏不住心意的模样,眉眼温柔,沉郁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想到那日抱着萧贞痛哭的俞越,沈兰薄唇抿起。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薄情郎,也有像俞越这样的痴心人。
也许之前是她多想,表哥并非她想得那般,人是很复杂的,只见了一面,怎能轻易武断呢?
她正失神,一个身影从外面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先生,你不要走。大姐姐走了,二姐姐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走。”
萧怜哭的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看得人很是心疼。
沈兰蹲下把萧怜抱在怀里,“怜儿,我不想让你重蹈你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命运,若是我不走,就没办法救你,只有离开,才有可能给你找出一条生路,给天下的女子也找出一条生路来。”
萧怜哭着摇头,“怜儿不明白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兰轻抚她的脸颊,“但愿你永远不明白。”
“沈姑娘。”
门外传来萧珏温润的声音,刚才沈兰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沈兰起身,看向他,“二公子。”
萧珏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注意到萧怜,顿了下来,道:“怜儿,你去厢房帮帮锦书姑娘,我想和沈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萧怜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
沈兰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想和沈兰多呆一会儿。
可看到萧珏那严肃的脸,只好哼哼着跑了出去。
看着萧怜离开,沈兰叹了口气,转眸看向萧珏,“外面怎么样了?俞公子他……”
“他没事,府衙放出消息,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两府婚事,所以在花轿里设计机关杀了贞儿。”萧珏道。
沈兰惊讶,“什么?贞姑娘不是自杀死的?”
萧珏避开沈兰的视线,语气沉冷,“她是自杀死的,那些话只是对外放出的说法,要不然丞相府和侯府的颜面何在?”
“为了颜面,所以扭曲事实?”沈兰冷笑。
萧珏抿唇,看着沈兰道:“沈姑娘,这就是上京世家的活法,不管内里如何腐朽不堪,表面却一定要光鲜亮丽,就连皇帝都会一起维持这表面的繁华,做出一番太平盛世的样子。”
第46章 民宅
沈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眸中有悲伤、迷茫,亦有果决,仿佛刚才的话不仅仅是在劝沈兰,更是在坚定他自己。
“二公子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她还是问道。
萧珏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否是对的,但若是你以后成为世家族长,还是会像你父亲母亲这样牺牲女子去换得家族的利益,对吗?”沈兰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如此难过,从始至终二公子都是那个得利的人,你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还是接受了一切的好处,却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来。今日是如此,将来也会是如此,二公子真是又会得便宜又会卖乖,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萧珏没想到沈兰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
沈兰轻笑了声,继续道:“你之前一直劝我不要调查兄长之事,我其实该谢谢你,二公子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成熟,滴水不漏,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家族长,有你,是萧家的福气,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兰以后恐怕无法与二公子成为朋友,多谢二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兰拜别。”
言罢,她向萧珏行了一礼,如此疏远,如此冷淡。
一瞬间,萧珏心里好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薄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开口,“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纵然沈姑娘没有婚约,你我之间还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我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可是今日你要离开,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至少我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二公子总是如此冷静,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够顾全大局,沈兰谢二公子厚爱,愿二公子将来能够得遇良缘,前程锦绣。”沈兰客气地道。
虽然萧珏早有预料,但沈兰这般冷淡的反应,还是让他心中失落。
顿了顿,他道:“临别前,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要送给姑娘,以后莫要再调查你兄长的事了,放下过去的一切,将来你定是有福之人,沈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多谢二公子劝告,沈兰必当谨记。”
从落雪斋出来,萧珏觉得今日的风格外的冷。
他和萧怜分开,沿着莲子湖边往如意馆去,走着走着,来到去年冬夜他跳湖捞钗的地方,心里忽然一颤。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摸了下湖水。
忽然心里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思檀提着灯笼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小心些,可别掉到了湖里。”
萧珏回头看向思檀,眼眶竟是红了,“思檀,这水好冷,明明已入了夏,怎的还会这么冷呢?”
好似比去年冬夜里还要冷。
“二爷……”思檀怔了住,她还未见过自家二爷露出这种神情来。
萧珏偏过头,避开思檀的视线,玉骨般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湖水里抽出,紧紧的攥着。
水滴从他的拳心里滴落,啪嗒啪嗒回到湖里。
好一会儿,他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没事,回吧。”他起了身,又回到岸上的青石路上。
思檀忙拿帕子,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萧珏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晚上,来我房里吧。”他忽然道。
思檀怔住,抬眸看向他,“啊?”
她不是每天都在他房里伺候吗?
“早就该给你个身份的,让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他一直都知道,思檀是母亲给他选的通房。
之前他心里一直装着沈兰,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总觉得好似不和思檀做那种事,就还有一线希望似的。
现在回想来,只觉得自己天真,还伤害了思檀。
思檀听懂了萧珏的意思,小脸顿时涨红起来,羞涩得忙低下头去,但那泛着红晕的眼尾,却已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奴婢不委屈,能伺候爷,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落雪斋便热闹起来,十来个小厮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往外搬,足足搬了好几趟。
侯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沈兰出府,一路送到淮清河西旁的燕子巷。
过淮清桥的时候,侯府的下人都不禁暗暗私语,他们都以为,凭沈兰的身份,怎的也得在东城买个大宅子,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西城区。
虽然依旧紧挨着淮清河,但东城和西城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城那都是平民老百姓住的地方,沈兰住到那边,岂不是大掉身价?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又只是来搬个东西,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也没有多嘴。
沈兰家门前的这个巷子还算宽敞,马车虽不能并行,但行路时两边还十分空余,并不逼仄。
宅子在巷子的最里面,侯府的人把箱子一一搬到院子里边回去了,只剩下了沈兰、锦书和苏福三个人。
“姑娘您先四处看看,我和苏福来收拾屋子。”锦书说着,便抱着一个小箱子往屋里去。
这宅子沈兰还没有来过,是差人托牙楼买的,当时送来的是这个宅子的图纸,她瞧着不错,便要了下来。
一共四百二十两银子,一共就一个院子,但空间还算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后面还有两间简陋的仓房,仓房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菜地,就在淮清河边儿上。
房子有些破旧,沈兰出银子让牙楼的人提前打扫了一遍,此刻看着还算干净。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看到北墙有个小门,推开小门,眼前骤然开阔。
浩瀚宽大的淮清河一下子映入她得眼帘,河水清冽,透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心旷神怡。
她正想出门看看,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提着一把青竹叶包好的粽子,笑盈盈的道:“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门儿,刚才看着那么多人好几辆马车过来,好大的阵仗啊,想着肯定是有人搬过来了。正好端午节我们自个儿做的粽子还留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也算咱们邻居认识认识。”
沈兰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多谢姐姐,我们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在此也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劳姐姐多多照顾。”
“姑娘别客气,我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嫂子就行,姑娘怎么称呼?”那妇人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我姓沈,单名一个兰字。”
“沈姑娘名字好听,模样更是长得俊俏,你这一来,咱们这金鱼坊里的小子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不知沈姑娘可曾婚配?”
“沈兰已有婚配,只是还未成婚。”
“哎哟,可惜了,我们金鱼坊的小子没这个福气。”周嫂子笑呵呵地说着,又看向院子里摆满了的箱子,道:“你们这行礼可真多啊,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吧。”
沈兰道:“不敢劳烦周嫂子,我们自己来就好。”
“沈姑娘别客气,我平日里粗活都干惯了,力气大着呢。”说着,她便找了个大箱子去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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