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睡着后,兰砚脸上的困意消散。
他抿唇,眼瞳中清澈无辜消散,露出幽暗。
兰砚为沈熙洛揉了揉身上的所有酸胀后才离开,他察觉敏锐,所以在进屋的时候就发现洛洛身上很累了。
“......”
夜风中。
身高挺拔的少年回到皇宫,檐上六角宫灯落下阴郁光华,少年皇帝从“病中”休憩的甘露殿中走出。
第28章 东珠
残月下, 金銮殿。
少年身影高挑,着玄色氅衣,眉目英挺俊秀, 雍容华贵,他身后无人,周身寂寥。
丹墀阶下, 一群穿燕居服或外出华裳的在朝官员们疑惑不解地站着, 这些人, 有的是在家中抱着娇妾美梦, 有的是在赏月作诗, 有的则在酒楼通宵达旦, 突然都被皇宫里的禁卫军抓到了皇上面前。
他们仰头,看兰砚,这个疯魔了的皇帝,大多心中有不臣意。
“皇上......还请皇上告诉臣等, 让臣等前来,究竟为了何事?”有人走出来, 对兰砚道。
兰砚的脸背着檐角宫灯的光辉,一袭浅凉的月色勾勒在他的氅衣肩头。
“为了抓你们。”少年启唇, 嗓音幽凉淡漠。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下方的一群人纷纷嚷嚷起来。
“什么?!”朝臣诧异。
有人劝道, “皇上?您久病未愈,为了龙体, 还是回宫休憩为重。”
他们内心觉得兰砚这是疯症发作了。
兰砚面无表情。
片刻后,有一朝臣拿着皇上的谕旨走出, 他面容清癯,目色正直, 站在兰砚下方的阶梯,扫过金銮殿广场空地上的一群表情纷乱的出身世家的朝臣们,想到这些养尊处优的人身上背负着重重罪责却对皇上无一丝忏悔,心中有不平意。
他是诸鸿,寒臣出身,科举入仕,然士族垄断官场,他多年壮志难酬,后来,被兰砚所用。
起初,他以为兰砚是昏聩暴君,但很快发现,兰砚虽然行事狠戾,但并非世人口中所说昏聩。
少年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世家长期在燕朝政权上留下的溃烂。世家强大,仗势欺人,百姓和贵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科举制度沦为空中楼阁,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
为了铲除世家的权势,皇上的手段必须狠辣。
蛮族势力越来越庞大,燕朝不能再内讧了,必须在短时间内统一政权,稳固皇权。
诸鸿跟在兰砚身后,很快认清一个道理:在这样的混沌时局中,只能以暴制暴。
诸鸿向兰砚发过誓,倘若哪一日他被世家的利益所诱惑,那就血溅金銮殿以此赎罪。
此刻,诸鸿念出皇上兰砚的谕旨。
兰砚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长安京华政权中腐败吞墨的朝臣,并追缴部分朝臣欠国库多年的银两。
被兰砚以强硬手段抓来的朝臣们听完了谕旨,皆愣了下,随后产生反抗意。
那么多银两?他们哪里能在短时间内还上?至于贪墨到需要承受牢狱之灾的官员们,更是不满于这道谕旨。
朝臣们纷纷抗拒,理由大多是兰砚龙体未愈,还需休养,且这道谕旨指出的罪责大多在奏折上请示过,皇上在甘露殿批下的奏折并未计较,皇上怎能出尔反尔。
朝臣们叽叽喳喳,兰砚漠然而睨,幽邃的眼静谧,带着阴鸷不耐的霸道,朝臣们一时噤声。
他指骨不紧不慢敲着腰侧的佩剑,一件精巧的剑穗在微风中轻晃。
宫人拎着宫灯走在前,金氏太后匆忙赶来,她容色带着威严,缓慢地问,“皇上这是做什么?”
金氏太后常常在兰砚“病重”的时候掌握部分政权,有一些垂帘听政的权力。
“母后,朕在追缴欠款,充盈国库。”兰砚容色薄凉,平淡说。
金氏太后暗中蹙眉,她慈悲地说,“皇上,臣子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切莫伤了君臣情谊。”
兰砚挑眉,带着讽刺,视若无睹,金氏太后心中升起愤怒却因畏惧兰砚不敢轻举妄动,没过一会儿,有禁卫军抬了箱笼进来,且抓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那管家见到金氏太后,脸上露出惊恐哀求,“太后!救救小人!”
“秦连!?”金氏太后认出被抓的人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管家秦连,她猛的看向兰砚,带了质问,“皇上,你动了明和郡王的府邸?!”
禁卫军所抬箱笼,里面盛放的都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珍宝物件。
一箱箱抬来。
竟是将明和郡王的府邸搬空了。
金氏太后愤怒指着兰砚,“他是你兄长,被你幽禁就罢了,你怎能还这般苛责他!?”
兰砚扫她一眼。
金氏太后忽然踉跄,宫人慌忙扶住,金氏太后被少年那安静危险的模样骇到。
兰砚,她的小儿子,独自爬出了地狱,在世人面前疯魔,冷血。
金氏太后心中悲哀,憎恨。
兰砚手段暴戾,反对的朝臣不敢轻举妄动,皇上连亲兄长明和郡王的府邸都敢动,何况他们?那金氏太后也畏惧于皇上,他们再惹恼了皇上,岂不是要血溅当场。
被抓来的朝臣们这才从多日兰砚未出面时的醉生梦死中醒来,看着兰砚,如看着厉鬼修罗,纷纷恐惧。
诸鸿按照兰砚的谕旨,带禁卫军处理这些朝臣,追缴欠款。
月色浅淡,光芒在云层中流转翻涌。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容颜染上一丝纠结。
洛洛应该不会中途醒来吧。
要不然,他很难跟洛洛解释他的离开。
兰砚疑神疑鬼地想。
他点的睡穴很厉害的,洛洛应当能一夜安睡,好梦不醒。
兰砚离开“病榻”后,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地追缴世家对朝廷的欠款,甚至还说之前的那些奏折不作数通通烧毁了,往后一段时间,世家们对他破口大骂,传言少年皇帝的疯魔病更甚。
*
晨光熹微。
德安侯府的临青院。
沈熙洛还在屋舍榻上闭眼安睡,少女乌发如云,散在衾枕,她身体娇软,雪肤氤氲慵柔绯意。
兰砚轻手轻脚回来,他拉开帘帐,往沈熙洛的帐子中看,手指揉了揉她熟睡的脸蛋,沈熙洛没醒,不理他,兰砚闷声不乐,“洛洛,你睡了好久......”
他转身,在沈熙洛的梳妆台上鼓弄了一会儿,塞了块金子和他在库房中亲自挑选的点翠东珠耳坠,宫中库房中女子饰品良多,兰砚拿了皇后才能用的饰品。
兰砚确定他放的位置能被洛洛第一时间翻到,这才满意。
他又掀开帘帐,倾身摸了摸沈熙洛的脸 、脖子、手指、头发,玩了一会儿。
沈熙洛睡的香甜,昨夜兰砚在她睡后为她按摩了身上因为奔波和收拾东西而变得酸胀的地方,她一身柔软如水,不由得贪睡了些。
兰砚胳膊搭在床榻边缘,上半身倾伏,安安静静趴着看了会儿沈熙洛。
日影流转,兰砚没等到沈熙洛醒来,心中失落。
他还有事要回宫中,悄悄来看沈熙洛已是不易。
兰砚从屋舍中离开。
临青院的配房中,若菱起身出来,她看到院中俊美高挑的野性少年郎,愣了下,接着震惊,“凤至大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不是已经和凤至分开了吗?
到了侯府,姑娘和这凤至理应再无瓜葛。
兰砚翘唇,迎着侍女的不满目光,炫耀道,“我是洛洛的贴身侍卫啊。”
若菱戒备,凤至在这里实在是影响姑娘的名声,若被德安侯府的人看到了,姑娘的婚事可怎么办。
若菱冷冷道,“凤至大侠,莫怪我无礼,只是你这般实在是唐突,姑娘已经与你好好分别了,你何必来叨扰姑娘的生活?姑娘如今住在德安侯府,侯府戒备森严,不需要再请侍卫了。”
兰砚心想,他倒没看出什么戒备森严。
“我找洛洛,与你何干?”少年不以为然,他转身离开,忽然一顿,他扭头,桃花眸带着凉薄,提醒道,“我出去做活计,晚上会回来看洛洛,你跟洛洛说一声。”
若菱懵然。
这凤至好生嚣张,竟然还要让她告诉姑娘他还会再来。
兰砚想,上次留字,没被洛洛看到,还是告诉侍女让侍女跟洛洛说为好,洛洛整日跟这个烦人的侍女黏在一起。
若菱看着那凤至大侠离开,暗暗心想,她怎会让姑娘在侯府继续和一个粗野的江湖人士厮混。
这时,少年似乎能够察觉到恶意,他回首,淡淡瞥若菱一眼,“你若私吞消息,我会杀了你。”
若菱惊出满身冷汗。
少年来无影去无踪,若菱发愁地走进沈熙洛的屋中,推开门扉,里面温热意蔓延,寒冷冬日中,屋舍内温暖如春。
若菱脸上疑惑,昨日这屋舍中的炭火其实是不够的,屋内冷飕飕,想来是德安侯府不重视,匆忙收拾了屋子出来后就没再理会,姑娘整理东西劳累,无暇再理会炭火的事情,告诉若菱说不着急,并非冷的睡不了,改日再去府中库房请示拿取炭火就好。
德安侯府没有派人送炭,屋内平白无故多了炭火,若菱忽然意识到,是那离开的凤至大侠所做。
她怔了怔,内心惋惜:那凤至大侠,身份太差。他对姑娘的心意,倒是好的。
“姑娘,醒醒。”若菱唤沈熙洛晨起。
沈熙洛醒来,未见凤至,她心中疑惑,凤至,去了何处?
到长安后,他似乎有些神神秘秘的。
沈熙洛在睡梦中,也在思索少年的身份。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帮他改头换面,乔装成其他身份,在长安兴许能够得到个官位。
不过,需要凤至的同意,且有些荒唐,风险很大。
沈熙洛醒来后认真想了会儿,觉得这件事难办,只好搁置下来。
沈熙洛感觉到屋内闷热了些,她听到炭火细微的噼啪声音,惊喜地问若菱,“若菱,侯府的人送了炭火么?”
若菱犹豫了下,才说,“姑娘,不是侯府的人,应当是凤至大侠所做。”
沈熙洛愣了下。
若菱忧虑焦急:“姑娘......那凤至大侠,昨夜在姑娘屋中么?”
“若菱,他在长安无亲无故,自然没有去处。”沈熙洛婉转地说。
“姑娘,这太、太不该了。”
若菱心焦。
“他不能跟侍卫一起吗?姑娘又不是没给他宝剑作为答谢,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沈熙洛抿了抿唇,睫羽轻落。
若菱见沈熙洛如此,暗叹一声。
那般危险的江湖人士,不过是一时兴起,怎能真的与姑娘在一起。
沈熙洛瞧了瞧放满的炭火盆。
炭火味道轻柔,并不呛鼻,火光细微,也不大,看上去是成色极好的炭。沈熙洛心里疑惑,凤至这是哪里得到的好炭?他在她睡觉后,做了什么?
沈熙洛掀开盖子,看了眼,更是惊讶,这里面的炭竟然是天炭,檀香阵阵。
天炭只有宫中才有,只供皇帝、皇后、太后所用。
沈熙洛手一哆嗦,阖上了炭盆的盖子。
“若菱,凤至有没有对你说他从哪里得到的炭火?”沈熙洛蹙眉询问。
若菱不认识天炭,只是觉得凤至来路不明,她猜测着,带着对凤至的不满,“他那么穷,也许是他抢来的。为了不让姑娘受冻,身手好的凤至大侠特地为了姑娘抢了炭火。”
沈熙洛:“......”
“凤至不是那样的人。”沈熙洛轻声。
若菱心情古怪,在姑娘眼中,那凤至大侠一直很好。
姑娘不知道凤至大侠的两面派样子。
他看上去那么危险,怎会在姑娘面前装乖?若是为了沈家的财物,可他分文不取,他自己能抢东西,也不需要凭借姑娘赖着吃喝,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姑娘。
可一个危险的少年喜欢姑娘,这对准备议亲的姑娘而言,并非好事。
想起少年阴森威胁的可怕模样,若菱不得不告诉沈熙洛那凤至说晚上还会回来。
沈熙洛想,凤至早早出门,是去做他那在长安找到的武馆新活计了?到底是什么活计?沈熙洛心底越发好奇,怀疑,并且带着对凤至的担心,凤至只是一个失忆的少年,会不会被人利用呢?
若菱不愿让沈熙洛继续在意凤至的事情,若菱觉得,姑娘在侯府,能遇到其他好郎君,侯府的那位三公子周嘉石还未娶妻,若姑娘得到周嘉石的喜爱,可以嫁给侯府公子,自然是一门好亲事,若菱催促着沈熙洛梳妆打扮。
沈熙洛坐在梳妆台前,少女腰身柔软纤细,似袅袅春水,她的指尖正要取出胭脂,目色接触到梳妆盒中的东西,神情一愣。
她拿出一块亮灿灿的金子和一对不属于她的点翠东珠耳坠。
“姑娘,这耳坠子好看。”若菱并不像沈熙洛那般清楚珍宝物件,只是感慨夸奖,“姑娘今日要拜见周家祖母,戴这对耳坠端庄漂亮。”
看到金子,沈熙洛就意识到,这金子和耳坠都是凤至送给她的。
东珠耳坠华美,尊贵,即便一日内封侯拜相也不可能得到,凤至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沈熙洛忧心忡忡。
沈熙洛梳妆完毕,一身素色的裙裳,戴着绿松石耳坠。
“姑娘,怎么不戴那对耳坠?”若菱疑惑,与那崭新的耳坠相比,这对绿松石耳坠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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