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不是。”
丹恒皱起眉头: “那你是什么人?”
你与他对视,意识到“只是觉醒的实验体”这个回答是绝不可能如初见时一样过关的了。
“是异世来客。”
你强迫自己直视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开了头之后,后面的就相对简单了。
“我在另一个世界有单独的身份与生活。但在这个世界的开始确实是你所看到的那个实验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密封的标本罐里,紧接着舰船骚动,我从罐中逃出,就见到了你。”
或许不像是实验体在意识诞生之初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样富有宿命感,但他确实也是你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接触的第一个人。
你看他的眸光有些复杂。
丹恒问: “你对我的信任?”
你的目光落在你们之间细纹的地砖上,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我不清楚不同世界间有何联系,但此处的故事流传在我们的世界,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对你有所了解了。”
“别的我不应评说,但……无论如何,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轻轻弯了弯唇角: “不仅在那个世界,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你为了保持自己把话说完的勇气,一直没有抬头看丹恒。稍等了一会儿,感觉到他的沉默,你便继续说下去。
“你的疑惑应该还有我所知道的信息吧?艾丝妲的事,臂韝的事,我从未踏足过的星球的事……这些信息也都来自于我们那边的传说,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尚未发生的事。”
“换句话说,我某种程度上知晓一点未来,或者说命运。你猜测的末王已经很接近了。”
“关于未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我了解到的都告诉你。不过有用的消息可能不大多,具体怎么用,还得你自己判断……”
说到这里,丹恒还在沉默,你终于忍不住抬头。
“丹恒?”
他不对未来好奇吗?
丹恒安静注视着你,你在他眼中看不到窥觑未来的兴奋或是急迫。
他只是问: “那么,你在你所了解的未来之中吗?”
第49章
自己是否在未来之中?
这问题使你一怔。
你下意识的反应是答案很明确——当然不,属于丹恒的未来是列车,是斩断仙舟旧梦。属于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开拓者,是阿基维利未尽的旅途。
你只是个来自异世的变数罢了——穿越者嘛,明摆着的世界bug。
但你忽然又想,如果你的身份在“剧情”之中真实存在呢?
丹恒走过了那么长的漂泊之路,其中肯定有过与人同行的经历。只不过那些同行太过短暂,因此分别之后甚至无法在他漫长的履历中留下特殊的一笔。
假使命运已经被另一个世界的未知力量谱写完毕,无可更改。
假使你所占据的身份原本也是丹恒这一段短暂旅途的同伴。
那么,你未曾出现在“未来”,是否意味着某种命运的注定?
——注定你们终将分离,注定你即使只是想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莫名的恐惧忽然将你攫住,你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丹恒发现了你的异常: “怎么了?”
他倾身过来,因为严肃的交谈氛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安抚地放在你肩头。
然后感觉到你细微的颤抖。
你贪婪地感受着他的靠近与触碰,平息了一会儿,涩然说: “丹恒,你相信命运吗?”
你肩上的手紧了紧。
耳边,他依旧平静的声音问: “为何突然这么问?”
并未等待你的回答,丹恒陈述式地说: “是因为在你知道的未来中,你的结局并不美好,又或者那个未来里没有你的存在?”
你讶异于他的敏锐,悄悄抬头看过去,看见他线条优美的脸颊,一点晨光落在他眼睫之上,有些晃眼。
你按捺住心下苦涩,点头承认。
然后,你竟然听他模糊地笑了,只不过那笑里还带着一点叹息: “你说对我有所了解,不知是否也了解到我的过去?我的…以及不属于我的,那部分过去。”
他含糊其辞,你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作为龙裔的那个身份,那段纠葛。
你迟疑着不知是否该承认。你记得他仿佛不愿被人提起这段过往,或许装傻才是更正确的选择……?
但你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丹恒然地点头: “你了解多少?”
你莫名有种不经他人同意窥探到对方隐私的窘迫感——尽管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因为沉默误操作一次,这会儿抓住机会,辩解似的说: “只知道一点点!”
“知道你是持明族人,不知为何处在同族与仇敌的追杀中,知道你离开故乡已久……别的没有了!”
你下意识地避开了关系到龙尊的话题。
“那也足够了。”丹恒轻声道, “如果命运存在,我也正是祂掌中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傀儡。若祂真有操控一切的伟力,我们同在其掌指,我最多比你稍晚些许沉沦。不过……”
你莫名紧张起来,紧盯着他开合着将要吐出下文的薄唇。
“据我所知,并没有行走于命运之途上的星神。”
丹恒眨了眨眼。
“噗……”你沉重的心情忽然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样消散了。
是啊,这可是个有真实神只存在的世界。尽管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实,你担忧的也不是来自星神的威胁,但或许是丹恒话中隐隐透露出与你一同面对的态度,你奇异地感觉心安了不少。
你用目光一点点描摹着他眼尾温柔的弧度,忽然很想靠近了亲一亲。
“怎么了?”近在咫尺的青年察觉你的视线,蓦地发问。
“呃…”你慌忙移开眼睛,搜刮着话题, “你,你说要好好谈一谈,就是要说这个吗?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有什么问题,趁着坦白局一次说清吧。
丹恒摇头: “没有了。”
他要问的无非是你的来历,是否有隐藏的身份,又是为何接近。
现在答案虽说在意料之外,但他能感受到你回答的诚恳。另一个世界,流传的故事什么的……宇宙如此广博,焉知不是有哪位好事者将自己了解到的边角逸闻通过联觉信标传到了另一处小宇宙,从而留下来这样奇异的痕迹?
“抱歉,今日突然说这些,像是在质问你——”丹恒想为自己对同伴未出口的怀疑道歉。
话未说完,忽然卡住。
你竖起食指,以噤声的手势抵住他的嘴唇,问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我能抱抱你吗?”
丹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问为什么,又直觉不应开口,被你这一下直球打得有点无措。但你此举只是打个礼貌性的招呼,在他尚在组织语言时,你已经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
都说习武之人身体会有防备外界袭击的本能,你满意地发现丹恒对你突如其来的接近没有抗拒,甚至他顺着你的力道微调了动作,下意识托了托你以让你坐得更舒服一点。
但这样一来他自己也失去了原有的平衡——他原本坐在沙发上,被你带得向后一仰,两个人一起被宽大柔软的靠背接住,你双手穿过他胁下,难得强势地把他整个人圈住。
这也同时让你自己陷入他怀中。
青年的肩不算太宽阔,但已经足够结实。睡袍是细腻的丝绒质地,比他寻常穿的外套柔软很多,这给了你一种莫名的勇气。
你趴在他肩头,嗅着睡袍上残余的血,机油与晨露混合的气息,蹭了蹭他的颈窝。
“没关系,你质问我没有关系,谨慎确认同伴的意图是个好习惯。我能回答的今天都已经回答啦。”
你半撒娇地说: “有什么顾虑我们今天都可以说开,但……之后不要再怀疑我了好吗?”
“嗯。”
你说: “虽然很难给你足以取信的证据,但你要相信,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别的不说,我在这个世界所熟识的就只有你呀。”
“……嗯。”
你从紧贴的胸口感受到他发声的震动。
丹恒今天看起来有点很好说话。
你得寸进尺: “那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丹恒侧过头,温热的鼻息刺得你激灵了一下: “是什么?”
你大胆把方才开始就盘旋在脑中的某个念头说出来: “我们做一个约定好吗?”
“你说。”
“既然我们都不知未来所在,也都畏惧于被'命运'捕获,那么不如约定真正结伴——同甘苦,共患难,绝不抛弃彼此。一起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模样吧!”
你十指略微用力地扣住他的肩背,明白自己还是因为在未来的缺位心有介怀。
丹恒略显生疏地安抚地揉揉你的脑袋,不知是否有察觉你堂皇言语下掩盖的私心。
他说: “好。”
第50章
承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你明知它并不意味着任何对未来的保障——生活往往不如预料的情节发展,人心在时过境迁之时也总与当年许下承诺的状态大不相同。一句承诺,只能说是当下对未来的美好寄望,却非定论,更非预言。
但丹恒缓声应下你的要求时,你还是感觉莫名的情绪在胸口鼓胀,眼睛酸酸的,想说的更多话也哽在喉头,只能用力咬住嘴唇抑制落泪的冲动。
同甘苦,共患难,不背弃。
说起来轻飘飘的几个字,做起来很难很难。你们才同行这么一小段,就经历了许多波折。未来藏在帷幕后等待你们是的数不清的未知,每一重转折都会让这个承诺的分量变得更重。
但相比之前想到未来时的茫然和畏惧,此刻你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或许是因为知道不论道路终点如何,也不论最终你们是什么身份关系,你都将不再孤单——丹恒是那么认真的人,即使一向不信任誓言的可靠程度,你也想要无条件相信他本身。
相信你在这个广博的世界终于有一点稳固的联系,不必担心某日丹恒离去,你真正孤身漂泊在无垠宇宙,成为丧家之犬。
你收紧双臂,将脸埋在他胸前,深呼吸着平复激荡的心绪。
丹恒任你抱着,只是你停滞得久了,他也感觉到你有些不对劲。
“还好吗?”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试图把你扒拉下来查看情况,但没有用力: “是昨天的伤口裂开了?”
青年隐含担忧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你的沉默,颤抖和不稳定的呼吸被他当做了痛苦所致的生理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你瞬间从沉浸的情绪中被打断,只觉得哭笑不得。
“没有。”话一出口,你就意识到自己嗓音有点不对劲。
微微的哑。
你一惊,不想被他发现,连忙爬起来,一边往房间撤,一边清清嗓子,确认没问题之后找补: “伤口没裂开,但还是挺困的,既然都说完了,那我就先回去歇会儿啦?”
你本意就只是逃离事发地,没等他回答就溜进房间把自己重新埋进了被子里。
丹恒在原地怔了怔,垂头,看到肩上一点不甚明显的湿痕。
良久,他用指节轻轻贴在那一点深色上,冰凉的温度沿着神经直袭而上,轻轻敲在心口,让他感觉有点陌生。
*
你埋在被子里安稳地补了一会儿眠。
被强烈的忐忑,担忧与喜悦轮番冲刷后的心十分疲惫,这场小睡宁静黑甜,醒来后你已经刷新了状态,想起没说完的一点事,连忙出去找到丹恒。
他坐在窗前静静看书,几乎在你看见他的同时,也抬头对上你的视线。
你上前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向丹恒详细说明了你遇到那名持明的前后情况,以及跟踪过去时收获的那些信息。
丹恒听完,想了一会儿说: “你描述的那名持明我并不认识,从话头上看,遇见我当是意外。在那人已经死于非命,关于我的详细线索全部丢失的情况下,就算罗浮持明那边立刻派人跃迁过来,要锁定我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必太过担心。”
“倒是他们交谈中所提到的与公司交易……大有可疑之处。”他陷入思索, “就是那东西让你能力失控的?你能再描述一下那件物品给你的感觉吗?”
你将当时感知到的强烈扰动感,罐子与你体内力量的敌对与激惹一一描述,换来丹恒越发严肃的神色。
“也就是说,你体内力量与那只密封罐中的力量是同位阶的,二者有所共鸣,才导致的之后的结果?”
你回忆着当时的感受,给出肯定的答案。
丹恒想起那名被喊做“杨叔”的友善陌生人给出的判定,眉头蹙得越紧。
“既然是同阶,那么必然是及其危险又重要的东西,而且之前的风暴未必能将之毁去。或许那东西现在已经到了公司手里,不知他们联合龙师那边想做什么。”
你下意识吐槽: “不用知道具体内容,也能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一个是垄断银河的资本家,一个是在整个仙舟篇章中持续以反派形象出场的群体,连接这二者的还是秘密送达的重要物品——几个debuff叠加,很难对他们整出来的活抱有什么积极期望。
“是你所知的未来之一?”丹恒看向你。
“不算吧…”你耸耸肩, “只是基于参与者过往人品的一些主观臆断,你不用太在意”
然而丹恒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回想了一下经手过的公司业务,发现这猜测成真的概率实在很高。
虽说公司只是逐利,也会在逐利的同时让周围的人分到一点汤羹,但通常情况下,有更多的人有苦难言,只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宇宙空间与时间的浪潮之中。
至于龙师,那帮打着全体持明利益的旗号的家伙实际是什么嘴脸,他不能更清楚了。
现在这俩搅和在一起……
丹恒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他再度确定一个事实: “此处不宜久留。”
好在能获取购票资格的邀请函已经在你们手上,数日之后的这个约,你们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在此之前的几日,都还是安稳珍贵的休整时间。
*
休整,其方式囊括万象。
你们俩眼下都还是伤患,于是往大了说,可以去找一医院感受住院的独特体验,往小了则可以窝在家中,借由高科技真正完成摆脱家务困扰的悠闲生活。
你私心是很想选后者的。
但在睡懒觉的第一天,一个你几乎要忘记了的东西开始彰显它强烈的存在感。
时间:早晨七点半
地点:别墅一层次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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