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既然被发现，丹恒不再装睡，睁眼起身。尽管因为锁链的牵绊没法站起来，只能靠坐着抬头与来客对视，他也没显得有分毫局促。
来人笑一声。
“丹恒大人此言差矣。您阔别仙舟持明已久，如今也该回去了，不是吗?”
这人过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丹恒颇感意外，抬头看见来人不似玩笑的神色，更觉离奇。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肯回去，族中长老对此一清二楚。他们也并非尊重自己的意愿不来打扰，只是所掌握的力量并不能真正威胁身具龙尊力量的他，无力强制达成他们的企图罢了。
之前拒绝过那么多次，现在自己只是身披几条普通的锁链，力量并未被封禁，对面不会是因此觉得自己可以被控制了吧?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自然不会。”
来者微笑。
“在下也是持明，自然不会错估龙尊的力量，所以这回接到任务之后，就奉钩沉大人之命，从族中带来了真正能拘禁住您的锁链。”
所以呢?
丹恒眯起眼睛，蓄积力量，警惕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环境里并未出现类似此前投放药剂的暗手，否则他会察觉。只是若非用这些背后的手段，他们又要如何强迫自己戴上枷锁?
来人看出他的疑窦，伸手调取了一副画面。
中心城一条普通的街道上，如山如海的人们正沉浸在狂欢的气氛里。天气不错，天穹与往常所见一样明亮清澈，万里无云。
丹恒正疑惑这是要做什么，对方忽地将画面一切。
方才是中心城中的视角，现在则是泰科铵星球之外的卫星视角。
却见本该空阔的宇宙空间中，一枚巨大的彗星划出一条长长的拖尾，倏忽而过。由于距离的对比，从卫星的视角看它甚至比泰科铵本身看起来还要更大，表面石质嶙峋，在一圈一圈的旋转中快速接近着泰科铵。
丹恒瞳孔骤缩。
“这——”他伸出一只手，想要调回之前看着和平的街景，对方从善如流地切屏，方才的画面重回视野。前一片人潮已经过去，这会儿在摄像头视角内是的另一支队伍的粉丝，换了一套应援物，但还是一样的狂欢气氛。
天幕上看不到任何危机来临的痕迹。更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星球即将被彗星撞击。所有人沉浸在狂欢气氛之中，不知危机将至。
“泰科铵的天体监测系统怎么会……”丹恒说到一半，猛地刹车， “他们故意的?!”
将这种等级的彗星漏过监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按常理讲，早在它接近泰科铵时就该被行星防卫系统自动识别击毁。
能接近到这个程度，得是有人刻意关闭了防护，同时还开启了中心城外的拟造天幕功能，预防性地屏蔽了肉眼可能看到的异常景象。
“公司在泰科铵这边的分部主管想做什么?”丹恒拧眉直视来人。
“你也猜到了吧。转移研究成果，然后毁尸灭迹。”这位不知名的持明轻巧道。
“……”丹恒沉默。
“是不愿相信吗?”持明异常有耐心地解释， “一颗星球而已，虽然前期投资不少，但显然还是划时代的研究对他们更有价值——本部来的调查组最近逼太紧了，要是被逮住了尾巴，叫停实验彻查成果，那才是血本无归。”
“毁掉泰科铵固然可惜，但那也要看天平的另一端是什么啊。”
丹恒: “我会阻止。”
他毫不犹豫站起身，五指一张，击云浮现，翻转间已将锁链削断。
持明在看到他动作的同时已经向后倒退一步，一把合上牢门，将丹恒关在里面。
“别急啊!”他叫道。
丹恒确实没急。这道牢门对他来说不过一击即破的薄纸，他隔着牢门，以枪尖遥指持明眉心。
“知道的这么多，你想来也是共犯——行星防护中心在哪，告诉我位置，我可以暂且放过你。”
第一要务还是将这枚彗星击落。
这个大小的彗星如果撞击泰科铵，会在瞬间毁灭其上的脆弱环境，使地表不再适合人类生存。而中心城的动力系统也会因巨大的环境改变受到影响，届时城市自高空坠落，全城居民都不能幸免。
这是灭绝性的灾难。
持明将双手举到胸前，表达自己无意冲突的态度。
“所以我说别急!虽然不知道你故意被抓住是想做什么，但现在都晚啦!实际上，咱们现在在一艘星舰上，已经升空了。”
他戳出终端上的坐标定位，打开展示，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丹恒确认那已经不是泰科铵大气层内的坐标。
“我没骗你吧。”持明状似诚恳地摊手， “并且泰科铵现在已经关闭了除内部序列飞行器外一切舰船出入空港的权限，咱们想回也回不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咱们应该谈谈。”
“丹恒大人，虽然咱们现在都没危险，但你也不想泰科铵全星就这样被埋葬在撞击产生的灰尘带下吧?”
丹恒没有说话。
“咱们不如各退一步?你戴上锁铐随我回罗浮，我来阻止这场灾难发生。距离彗星触地还有大约不到三个系统时，勉强还来得及。”
丹恒还是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明晃晃透露出了“就凭你?”的意思。
“来阴的总归比较难防。”持明耸耸肩， “何况我们和泰科铵分部的人有合作，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时候拆台。”
丹恒冷声: “如果这是你们对待合作者的方式，那我很难相信你会遵守刚才的承诺。”
他不再多言，表明了不想合作的态度，掏出自己的终端，给瓦/尔/特编辑信息。
持明却并不因他的拒绝合作着急。
“行星防护系统所在的位置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找到，更何况要更改系统设定还需要密钥。”他说， “你如果是联系朋友，那还是劝他们赶快跑来得好点。最后那段时间总有趁乱离开的机会。”
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持明直接投影了舰船之外的场景。
丹恒注意到，在最大的那颗彗星尚在对抗引力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体积更小的碎片坠向泰科铵的大气层。有的在空中就已经燃烧殆尽，有的撑过了几十公里的高温摩擦，带着火焰坠落在星球表面，引起甚至肉眼可见的小小陷坑。
他屏住呼吸，错觉星球也像将要散架一般轻微颤动。
没有人说谎，甚至比预想的还要更早——这场致命的流星雨已经开始它的前奏。
他手中击云微微颤抖。
“总之，我这次出来是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的。”持明看着他，仿佛没感觉到已经在自己心口戳出血痕的枪尖。
“你可以威胁我，也可以杀了我。只要不合作，我绝不会说出关键信息——就当自己是与泰科铵陪葬好了。”
小小的监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丹恒却觉得明明无声的影像中，似乎有流星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震动耳膜。
终端在手腕上不断震动，瓦/尔/特因为他发出的消息连续发来信息确认，他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几乎没进脑子。
丹恒又摸上中指上隐形的指环，但不知是因为超出距离限制还是对方的指环被取走，他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她是还在实验室里被控制着吗?
作为重要的实验体，公司会安排她被及时送走。但以他们的计划，那位艾丝妲小姐会带着救援队紧随其后攻破实验室取证，所以她大约还是会留在中心城……然后在三个系统时后，直面火雨。
她，瓦尔特先生几人，这些难得在世界上建立的联系会在烈火之中消失。
以此为代价偷得“自由”，则宇宙虽大，自己又将成为漂泊其中的孤岛。
前面漂泊的那么些年，还不够吗?
丹恒向自己发问。
而记忆给了他一抹穿透落地窗的阳光作为回答。无需更多，他知道阳光之下笼罩的是什么。
在这安静的时间里，持明只是站在外面，没有再加劝说的意思。或许是如他所说不在乎结果，也或许只是对最后的结局胸有成竹。
枪尖垂落。
丹恒闭了闭眼，心知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准备好合约。”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特制的电子镣铐的锁闭程序与中心城机密信息的发送程序关联，那套冰冷的金属色禁锢装置工整摆放在座椅上，穿戴口敞开，等待着它的俘虏自投罗网。
丹恒扫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地在椅子上坐下。
大臂，腰部，脚踝……沉重的锁扣自动收拢，紧贴着身体，带着风衣也无法遮挡的寒意。
与此同时，预设的消息发送。
没过多久，腕上终端再度震动。
是瓦/尔/特收到信息，发来确认的消息。
丹恒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腕查看。
[Walt:丹恒，信息我们收到了，马上去处理。你现在在哪?还安全吗?为什么定位显示你已经脱离监控范围?]
[丹恒:我在一艘星舰上。]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发送过去，而是含糊道。
[丹恒:出一点事。短时间内回不去，如果可以，烦请照顾一下她，多谢了。]
发完消息，他抿了抿唇，又切到置顶的聊天界面。[您寻找的用户是空号]的头像是未连接的灰色，他知道此时她大概还在实验室的控制之下，看不到终端消息。
但他还是编辑道。
[丹恒:我这边出一点小麻烦，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别担心，只是暂时没法回泰科铵了。你跟着瓦/尔/特先生他们走吧，千万注意安全，我们之后再见。]
[丹恒:家里我的房间桌上有一个小礼物，原本打算亲手给你，现在只能让你自己去拿一下了。]
发到这里，他顿了顿，敲下又删除好几次，最后发送。
[丹恒:保持联系，之后的旅途一路平安。]
第73章
系统时13:07。
你在培育仓里漫无目的地漂浮着。实验室里无人注意你，你扫视四周，无聊到在心里挑拣每个实验人员的发型设计，盯着每一处门窗猜测艾丝妲的人手会从哪里破门而入。
系统时13:10。
落星如雨。
一颗较大的陨石碎片擦着中心城边沿落下，近距离的灼热气浪突破了气象防护系统，带着热呛气息的风卷入城中，掀翻车辆，卷起树木，惊破了平和的假象。
感受着脚下陌生的震动，人们开始惊惶，但往日及时应答的官方却始终缺位，甚至于空港开始禁止起降，交通罕见的开始堵塞，恐慌的情绪在城中各个角落滋生，飞快蔓延。
系统时13:12。
星球之外的太空中，一艘静静漂浮的星舰开始启动加速。
星舰内部的小小囚室里，丹恒向后靠在椅背，感受着飞船引擎加速带来的轻微推力，放空脑海抗拒着纷涌而来的回忆与故人面孔，闭上了眼睛。
系统时13:15。
中心城枢纽部分，三月七听着瓦/尔/特转述的消息，表情惊愕。
“丹恒小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跑去哪里了?被绑上星舰了吗?可他明明还能自由发消息啊?”
“我还想一会儿邀请他上列车呢!”
“短时间内看来是不可能了，我们先处理眼下的事吧，三月。”瓦/尔/特推了推眼镜， “我去找防卫中心击落彗星，你和姬子去接那位小姐。”
“两个系统时，我们在这里汇合。”
系统时13:45。
恐慌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中心城的控制中枢悬浮于大球馆之上的高空，这里隔绝于更下层的动静，也隔绝于生活在那里的普通人的命运。即使星球其他部分的生命尽数毁灭，这部分建筑也拥有单独的防护罩和推进器，可以在星外巡航数年之久。
但今天这里却有了不该有的骚动。
控制大厅的小主管恼火地推门出去想要训斥，却看见厅中一片狼藉。一名身着朴素风衣的男子踏过碎裂的玻璃与东倒西歪的人群，抬头直视过来。
像是时间被跳过，小主管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到了眼前。
“你!”
“这里是转接去所有下属机构的中枢，对吧。C92区行星防卫中心，你的胸卡有实体权限吗?——很好，借来一用。”
系统时14:01。
已经将实验材料和重要数据基本装载完毕的飞船准备从预留的起降口离去。
“全舰自检完毕。”
“发动机预热。”
“驳接解除中——注意，出现故障。”
一块闪耀着绚丽色彩的冰块从舰船底部开始飞快蔓延，飞船迫不得已中止起飞程序，舰船的安保人员从几个出入口涌出，将不远处的始作俑者团团围住。
三月七丝毫不见慌张，收起手中长弓，吹了一声口哨。
“咱出马，绝对不会有问题~”
系统时14:25。
这处隐蔽空港已经被战斗弄得一片狼藉。
最开始杀气腾腾的安保人员已经开始后退——他们短短时间内就被迫抛下了一半多同伴，退守飞船两侧。他们的小队长狼狈大吼。
“不要纠缠!你们有什么意图不如直说，都可以商量，再拖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你是说陨星?”姬子唇边噙着冷淡的笑， “看来你们确实不无辜。”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在这里拖时间!”小队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个时间，老杨那边的进度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姬子没有答复，反而将目光穿过透明穹顶投向外面。
一声巨响，几人惶然抬头，雪白烟道还残留在空气中，地对空导弹已经击中彗星，爆炸出隐天蔽日的蘑菇云。
系统时14:28。
你感受到震动。
你感受到连绵不断，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震动。
艾丝妲的行动动静这么大?
实验室中的人已经在第一次震动响起时骚动着交头接耳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你身在封闭的培养罐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与记忆不同的是，这一次实验人员没有把你忘掉。他们将你套进拘束服，你没想反抗，顺从地被裹在拘束服里，带离了实验室。
实验室外的场景只让你更觉得熟悉——公司制式的飞船走廊，灯光和室内设计就那几样，你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开始期待在走廊转角看见熟悉的身影。
你也确实看到了。
一高一矮的两名女性从视线尽头转出。在你与押送你的人一齐看见这两道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影时，对方也看见了你们。
一声惊喜的欢呼，弩箭带着寒冰率先落在脚边。三月七紧接着跑过来，又在你一米之外紧急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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