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阴怔愣之下,瞄见沈清姀怀中捧着明显不同于宫女的服饰,面色瞬间难堪起来,她像是提线木偶般牵扯出嘴角的笑意,不自在的将目光从那鲜艳服饰上挪开,行礼道:“姑姑说得哪里话,先前姑姑可是也替奴婢当值了多次,该是奴婢辛苦姑姑多一些。”
沈清姀不过多扯到别的地方,让开门道:“时辰已经晚了,早些去吧。”
秋阴咬唇,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走了,散霜与落月还想询问两句,沈清姀连连摆手,直道自已累了,掀了帘子回屋之际,沈清姀与忍冬目光相互擦过,她神色自若轻点下头,忍冬快速低下头去,生怕其余二人察觉到异样。
这厢,沈清姀回了屋,将太后给她准备的服饰搁置在一旁,手指上散发出红色碧玺的光,仿佛昏暗丛林中,嗜血的猛兽锁定了猎物一般,沈清姀眼底闪过嫌恶,她转动戒指,不顾疼痛将它摘下,想了想,抽开一旁的妆屉盒子,丢了进去,与先前赏赐的物件一块儿,等着日后搬到新住处。
房内早早有人准备了盥洗的水给她,沈清姀神色淡淡间松散了长发,弯腰舀水,把加了海棠花粉的水淋在青丝上,屋内,海棠香陡然充斥了密闭空间,沈清姀不用想也知道,是忍冬的意思。
她笑了笑,取了干毛巾拭发,转头伸手推开窗,清冷的空气席卷而来,窗外白玉兰的花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沈清姀恍惚想到,夏日恐真的要来了。
次日清晨,忍冬悄摸进来叫醒沈清姀,沈清姀一夜未有好眠,眼下居然呈现出点点乌青色,她毫不在意,按照日常的梳洗方式梳了一个寻常发髻,忍冬打量下殿外,凑到她身边道:“姑姑,秋阴一早回来,脸色看着不太好,和奴婢说,太后交代了,让您早膳不用过去伺候,等到合适的机会,会让奴婢来叫您去内殿的。”хŀ
忍冬想了想,肃穆着脸道:“姑姑,昨日您与太后在内殿,是秋阴守在殿外,今儿一早回来她又耷拉着一张脸很是气愤,奴婢想…”
“没什么好担心的。”沈清姀往脸上细细敷上一层珍珠粉,又用画眉笔描绘了柳叶眉,朱唇轻点,原本打算簪上平日常戴的首饰,可又怕太后心中怀疑,遂还是递了一支云鬓花颜步摇给忍冬:“秋阴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要是放在旁的宫里,主位娘娘们是看不惯她的做派的,眼下,我们和她也没多少时日好相处了,随她怎么想去。”
“是。”忍冬接过步摇,寻了个合适位置给沈清姀簪上,转头取过床榻上整整齐齐的一套宫服,展开,是西霞锦,比宫女惯用的绸缎要好太多,可终究是没出格,西霞锦大多数是宫里贵人们赏赐用的,寻常小宫女无论如何是接触不到的,可沈清姀压箱底的就有一两匹。
西霞锦贴肤,太后选得也是不出挑的颜色,沈清姀秋眸冷冷一撩,示意忍冬拿来给她换上。
氤氲开的丁香色是这个季节中最不起眼的一抹颜色,可落在沈清姀身上,无端端出现了一丝俏意,只因她平日妆扮太过沉稳,这样的春色令沈清姀自已也有些无所适从,可她马上适应下来,就像很快,她也要真正适应宫中生活一样。
一上午的时间沈清姀一直待在屋内,她静静等着,哪怕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一直坐在窗前等着,直到有人撩了帘子进来。
秋阴抿着唇,使劲揉搓着自已一双明明已经开始泛红的手,扭扭捏捏靠在墙上,看着日光泄了一地,她眼底只瞧得见沈清姀身上做工良好的宫服以及沈清姀侧身露出的半边脸,秋阴闷着一口气道:“姑姑,太后让你去奉茶。”
看样子,是圣上来了。
沈清姀淡淡答道:“知道了。”
秋阴识趣儿的退开一边,眼睁睁看着沈清姀走出去,半抬的眼眸中乌黑的瞳仁只剩一半,她深吸一口气,后脚快步跟上。
内殿外,茶已经准备好了,透过茶香雾气,沈清姀与忍冬对视一眼,忍冬恭恭敬敬递了茶出去,沈清姀接过,自已进了内殿,她身后秋阴一个箭步想要跟上,一把被忍冬眼疾手快拽住,扯到一边,秋阴当即压低声音喝道:“你干什么扯我?”
“姐姐,太后方才说了,只要姑姑一人进去伺候,奴婢方才瞧太后与圣上神色都不太好,咱们还是守在外面,免得遭了无妄之灾。”忍冬手上的劲儿可没松懈,她一边说,一边扯着秋阴更加走远几步,秋阴心底存了事儿,可听着忍冬一本正经说话,又不好反驳,只得恨恨撇了一眼内殿方向,跺跺脚,甩开了忍冬的手。
忍冬嘴角笑意很快散了,她无所谓似的又踱步回门口,与三步之遥外的陈福各守一边。
个小丫头片子,还挺精明。
陈福将忍冬二人的拉扯看在眼里,暗自点点头,随即收拢心神,等着殿内吩咐。
第四十八章 从命
慈安殿内,远山画屏风一转,轻柔云幔后,太后与萧祈互不相干各坐一边,年轻帝王与曾经在后宫说一不二的太后之间,气氛不是很好,二人间隔着案桌也可谓剑拔弩张。
萧祈漫不经心支着脑袋,眼神却不与太后有任何接触,仿佛殿内只安安静静坐了他一人,可他时不时瞄向殿门的眼神出卖了他心底窝藏着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另一边,太后则阴沉着脸,佛珠捻得飞快,她适才与萧祈争论几句,愈发觉得自已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很及时,太后想了想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勉为其难软了语气道:“哀家知道,你的后宫相较于先帝,妃嫔是太少了些。你说是为了祖宗基业,想要开枝散叶,哀家也不反对,但你设身处地也要为有孕的贤妃想想啊。”
“哀家是不同意你让贤妃庶妹进宫吗?哀家那是怕贤妃有个三长两短,她贤惠,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她心底怎么想的,你真的清楚吗?”太后颇痛心疾首道:“哀家与贤妃同为女人,这嘴上说得和心底想的,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哀家坦白告诉你一句,你若趁着贤妃有孕,就迎了她家中庶妹进宫,那才是让她伤心呢。”
萧祈似乎被说动,扭转的躯体转回一半,太后见状,嘴角扬一扬道:“哀家也知道,贤妃能答应此事一半原因也是怕自已有孕,将来会失宠,才病急乱投医。可这,哀家就不得不说一句贤妃的错了。”
萧祈彻底转回身子:“母后这话怎么说?”
太后轻轻一嗤,轻蔑道:“贤妃既然成了三宫六院中的一位,就应该知道,独占帝王那就是错!她合该大度,平日独占圣宠也就罢了,这有孕之后则应该劝解你去旁的妃嫔宫中,而不是撺掇你纳了她家中庶妹。哀家这也是为你考虑,宫里的女人,各个有家世,难道你要为了贤妃冷落了她们一辈子?”
“那母后的意思?”萧祈听得太后一席话,深思一番道:“朕不应该再让宫中多几个妃嫔了?”
“哀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太后神情一噎,话头在喉间滚动一下,叹口气道:“你既然说到开枝散叶,哀家心里也难受,你与皇后大婚许久未得一男半女也就罢了,底下妃嫔这两年间也未曾有人有孕,眼下可好,贤妃有了,哀家心中高兴。”
“是,儿臣也高兴,贤妃的孩子将是儿臣的第一个皇子,儿臣当然高兴。”萧祈接了话茬,眉眼间皆是柔和,一句话接连用了两个高兴,可见他心底恐怕是真的高兴。
太后冒然被打断,也不恼,只是眼角皱纹松散了一些,她喝口茶,徐徐道:“是啊 ,贤妃好福气。所以哀家想着这样的福气还是别让贤妃家中庶妹占了去。另选了他人服侍你吧。哀家这儿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
“哦?”萧祈扬眉。
兜兜转转,太后将话题终于绕到了此,她笑眯眯看向门口,沈清姀恰巧推门进来,她像娴静优雅的丁香花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绽放,终是让人小小惊诧。
萧祈眼眸仿佛天上流星划过一刹花火,惊艳到底,他目光随着沈清姀愈发靠近而幽幽似空谷,含了自已也不知道的一丝欲望在里头。
四下突然安静下来,沈清姀俏丽身影端了茶稳稳走近,萧祈极力拉回自已视线,可恐是欲盖弥彰,沈清姀皙白的手像是无意间撩拨了人心神,萧祈磨着牙,舔了一下上腭。
一切都没避开太后,她浅呷口茶,望一眼沈清姀垂首站在一边的模样,遮遮眼底的笑意道:“皇后与你无子,自始至终是哀家一块心头病,哀家也想过,难道是哀家选错了人?可哀家又时常想,你是哀家的儿子,皇后是哀家的亲侄女,怎么会选错了人?说到底,是你与皇后的子嗣缘分没到罢了。但哀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嗣凋零,所以啊,哀家亲自给你挑了人。清禾。”
沈清姀轻轻柔柔应一声,走到萧祈跟前,跪拜下去。
萧祈心中了然,面上装无知,挑眉扫一眼沈清姀问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儿臣记得这可是母后身边的宫令女官,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宫女啊。”
“宫令女官也好,普通宫女也罢。能伺候你,是得了莫大福气。”太后淡笑拂之:“哀家要选人伺候你,当然要选最为合适的,清禾是哀家身边服侍最久之人,从前也在哀家身边伺候过你,她的立身处世、人情世故方面比得上宫中任何低位妃嫔,哀家觉得,她,最合适。”
萧祈轻不可闻道一句:“是吗?”
“是啊。”太后重了三分语气:“清禾虽然是宫女,可也是家世清白之人,能被选进宫中做宫女,不过是家世凋零而已,总比是些个妾生的要好。”
太后话到此处,也弄不明白不发一言的萧祈究竟看上沈清姀没有,要说有,她前头好赖话说尽,萧祈也该应承下来了,要说没有,她人是老了,可眼睛看得清楚,萧祈看沈清姀的眼神不单单是看一个不相干之人的眼神,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可事到如今,萧祈竟还没有接受,太后着实有些糊涂了,她心头狐疑一阵,多喝了几口茶,转而叹息道:“你不接受哀家身边的人,可是有顾虑?若真如此,哀家也不怪你,就当没今日这回事吧。”
“怎么会?”萧祈淡淡吐出一句话,无人瞧见的眸底泛起一丝惊涛骇浪,徒留下丝丝波澜面对太后,他言辞恳切道:“母后与儿臣一路相互扶持而来,生育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儿臣是清清楚楚记在心中,就算儿臣母妃早亡,泉下有知儿臣得母后关怀,也会夜入母后梦中感激不尽的。”
太后端茶的手晃悠一下,终是漾起茶面几缕波纹,她闻言面不改色,拂开茶沫道:“你能这样说,哀家甚是欣慰。”
萧祈撤回目光,丹凤眼漫散中夹带了郑重,转移到地上的沈清姀身上:“既然母后为朕考虑良多,那朕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第四十九章 恭喜贵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是得偿所愿。
萧祈将萦绕于心头多日的一番话彻底讲了出来:“沈清姀是母后宫中出去的,那位分上朕想着一定不能委屈了,既如此,册封沈清禾为贵人,赐居瑶华宫,赐封号:姀。母后您看,朕安排得如何?”
一下子成了从五品贵人,该说不说,太后也觉得位分上是完全足够的了,毕竟初入宫的家世女最高也不过是从贵人做起,再者,宫里还有一位不起眼的美人和没什么存在感的才人呢。
再说瑶华宫,地处东六宫位置不偏不倚算正中间,离勤政殿的位置么算不得近也说不上远,且瑶华宫没有主位娘娘,沈清姀住进去也落个清净。就是这位分属实高了一点。
太后觑一眼同样诧异但乖乖谢恩的沈清姀道:“好是好,就是这位分会不会过高了,叫哀家说,美人就够了。”
“母后,既是您选的人,位分低了那就算委屈了,且宫里人惯会踩高拜低的,要是欺辱了母后赏赐的人,母后您的面子也会挂不住,那岂不是也让儿臣难堪?”萧祈摇摇头道:“就贵人吧,高就高些了,大不了在贵人位分上多熬几年。”
萧祈都这样说了,太后哪还能不答应,位分高也有位分高的好处,就像萧祈说得,宫里人也稍稍忌惮些。
太后笑眯眯道:“好,那就依你所言。清禾啊,你也谢过恩了,回去收拾收拾吧,哀家再把身边的忍冬赏赐给你,日后可要好好伺候圣上与皇后,不可有二心。”
太后一语双关,沈清姀眼神没分给萧祈分毫,深深叩谢道:“奴婢多谢太后,多谢圣上与皇后娘娘。”
事已尘埃落定,宫里多了一位宫女出身的姀贵人,恐怕等旨意传到各个宫中,又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沈清姀淡然嘴角浮起星星点点嘲弄,她懒懒垂眸,一夜未眠的结果就是累极了,慢慢扶着廊柱回了屋。
直到晚间,太后身边女官一跃成为妃嫔的消息铺天盖地传到皇城各个角落,先难看了脸色的竟是秋阴,她今日不用当值,在与散霜替换了之后,气呼呼冲回房内,猛一推门,冷不丁与正襟危坐的沈清姀打了个照面,急哄哄的身影不偏不倚被沈清姀纳入眼底。
秋阴喘几口粗气,脚步踌躇起来,一箩筐话不知道怎么宣泄。
还是忍冬上前拉了她坐到沈清姀不远处,沉着脸缓声道:“你这样急匆匆的来,想必也是知道了消息的。我知道你是伤心,舍不得姑姑离开,可秋阴,咱们是奴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于这条命都不是自已的。”
秋阴觑一眼忍冬,嘴角下撇,她不是没听懂忍冬的好言相劝,可方得知了确切消息,这心中觉得烧的慌的一团火忍不住还是蹭蹭上涨三分,她挣脱开忍冬,哼道:“我与你都是在慈安殿中为奴为婢,可没成想,有朝一日,你竟离了慈安殿,自已逍遥快活去了。这些话自然是要用来劝我的了。你也不用多说,我都懂得。”
秋阴雪白贝齿紧咬下唇,满腔怒火化成刀剑不长眼似的飞了忍冬满身,忍冬见状漠漠然松开手,反倒是落月面色尴尬扯着她坐下,稍稍背过身低低道:“你这话就是伤人心了,咱们几个相互扶持过来难道要今日撕破脸?今日是姑姑的好日子,你就算再伤心,也别糊涂过了头。”
落月暗地里狠狠掐了秋阴一把,她知道此事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之地,秋阴就是说破了天也是无用,恐怕还会得罪了沈清姀这位新鲜出炉的贵人。
秋阴自已也不知是羡慕沈清姀还是嫉妒,又或者是生气于沈清姀与忍冬要丢下她们,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秋阴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她倒是给了落月面子,冷静下来后抿唇起身,朝着沈清姀规规矩矩行礼,悻悻然道:“姑姑大喜,奴婢恭喜姑姑。”
落月当即喜笑颜开,同样行礼道:“姑姑尽把好东西给我们,奴婢倒是忘记了恭喜姑姑。姑姑大喜,奴婢恭喜姑姑。”
做奴婢的,喜不形于色怒不形于言,秋阴功夫还差得多,却是落月更胜一筹。
沈清姀慢慢捋着手中一方刺绣月桂嫦娥帕,权当方才的小插曲不曾发生过,她甚至都没抬眼,只幽幽道:“这些东西都是平日我得的赏赐,分了三份,散霜、落月、秋阴你们各一份,只当是全了我们相识一场,也当是我在慈安殿中还留了点子念想吧。”
方木桌上,果然有放着一些小首饰,算是沈清姀首饰当中的一半了,依次分了三份,落月晓得,沈清姀一是看在往日情分上给的,二嘛,恐怕也是拉拢的意思。
往后的日子,虽然她们是宫女,她为贵人,可宫里的日子长着呢,到底是宫女更舒服些,还是贵人能平步青云,一切都难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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