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这回没扒拉开长衡,也难怪长衡好奇,勤政殿一等侍卫去个偏僻的霁县呆着,换做旁人心中多少会有落差,可长衡二话不说就动身前去,就差在霁县安家落户了,长衡离开时,沈清姀还不是妃嫔,所以长衡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陈福望着长衡眼巴巴的样子,思虑一番,只道:“偏殿的是圣上新晋封的姀婕妤,姓沈。”
“姀婕妤,姓沈。”长衡喃喃,随即恍然大悟道:“奴才懂了,多谢公公,那奴才即刻出宫了,下次再回来看公公。”
长衡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模样,陈福哼笑一声望着他步下石阶,慢慢转身之际,耳边忽然拂过一阵风:“公公,出汗多了代表身子虚,您可得注意了。”
陈福嘴角抽搐,按压下脱鞋的冲动,豁然转身,长衡早已蹦出三尺远,七拐八拐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四章 菡萏
偏殿,沈清姀归置好心情,正要起身,忍冬和素问同时推门进来,忍冬进来扶沈清姀,见她神情稳定,才道:“小主,素问姑姑同奴婢给您收拾收拾再出去吧,您的妆都花了。”
沈清姀冰凉的手触上自已面容,长舒一口气对着忍冬道:“快到午膳时候了,还是回宫吧。”
忍冬为难般低下头,倒是素问笑意盈盈道:“午膳已经备下了,圣上正等着小主呢,小主,奴婢给您收拾吧。”
沈清姀瞄一眼忍冬,见她微微颔首便知皇后今日无心一句话,自已算是真的要随行伺候萧祈了。
沈清姀转而重新坐回椅子上,半柱香的时间后,她一如往昔换成了浅淡妆容,如一株水中菡萏亭亭玉立倚靠在萧祈面前,无声无息当中散发出幽幽清香,萧祈目光深如一潭寒泉,粼粼几许间,好似一面澄澈明镜,倒映出沈清姀一碧倩影,她立于窗下,仿佛绿纱帐中轻摇羽扇的冷清佳人,偶入梦来。
萧祈捏笔的指尖泛白,良久,轻轻搁置在砚台边,声音极具轻柔道:“人见过了?可放心了?”
沈清姀一颗心好似被一双手掌揉了一下,方才克制下去的疲累感突然又像潮水般涌来,她眉眼间带上一丝倦意,仿佛萧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抽干她的精气神,沈清姀勉强直起腰背道:“是,嫔妾想问的都问清楚了,多谢圣上。”
“来的人名叫长衡,是殿前侍卫,有些功夫在身上,日后你要是还想知道些什么,朕会让他从霁县回来说与你听。你也不用担心沈清宴会受伤,相反,他会过得很好,朕安排了大夫给他看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发展。”萧祈人虽在正殿,可瞧见沈清姀泛红眼角和颓然的样子也可想象出沈清姀一定哭过,他内心当然是极其欢喜沈清姀能不顾场合痛哭一场,可这不代表萧祈会心软,他伸手捞了一把沈清姀。
沈清姀脚步猛地往前跌了一下,向前倾去,她立时腾出手撑在萧祈胸膛之上,昂起脖颈,连带着发髻之上的玉兰簪子晃悠出潋滟光芒,沈清姀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使得二人之间无限拉近的距离堪堪止住,可沈清姀估量错了萧祈的耐心。
萧祈哼笑一声,眼底笑意被狠狠蔓延开去,甚至扩散至嘴角,他低头,看着撑在自已胸膛之上的皙白指尖,沈清姀与宫中妃嫔最大的区别在于,她不染蔻丹,圆润微微泛着粉红胭脂色的云尖仿佛白玉雕成的玉笋,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萧祈很想这样做,却反而眉峰一扬,选择缓缓向后倒去。
沈清姀面露为难之色,她面前是肆虐笑着的萧祈,腰后是发热发烫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沈清姀进退两难,她知道萧祈在磨练她的耐性,也知道萧祈是故意为之,沈清姀当下面色一沉,可很快,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制止了她,沈清姀思绪辗转间,选择同样弯低了身姿,面上登时飞起霓霓霞色。
萧祈旋即笑了,看着软了姿态窝在自已颈项处的沈清姀,将下巴搁在了她耳侧,衣衫下跳动的心与沈清姀胸腔内的频率一致,窗外鸟叫虫鸣,皆不能让萧祈分出心去,浑热天里,殿内却清凉如早春,萧祈静静拥着沈清姀,鼻尖是浅淡却消散不去的干燥姜花味道,两人呼吸交缠,缱绻旖旎,一切一切让人疲惫不堪的事物均置之度外,萧祈慢慢阖了眼,难得沉下心来。🞫ĺ
沈清姀对他充满防备心理,萧祈心知肚明,他承认先开始想要沈清姀成为自已的妃嫔是年少时的求而不得在作祟,可后来他对沈清姀用尽手段,其中夹杂着的却是一半真情一半假意。
萧祈承认,后宫妃嫔众多,沈清姀不是唯一能让萧祈感兴趣之人,可沈清姀却是唯一能让萧祈念念不忘的,其余人,或多或少冲着位份、冲着恩宠、可沈清姀不是,她自始至终能让萧祈感觉到的只有抗拒,深深的抗拒。
萧祈不能,也不愿沈清姀对他抗拒,所以,他拿沈清宴来勾起沈清姀无求无望的一颗心,他无所不用其极地使出手段,从而达到让沈清姀将自已装进她眼里的目的,而萧祈自已,他想,他是喜欢沈清姀的,至于爱......
晌午过后,沈清姀才从勤政殿出来,回瑶华宫的路上,忍冬一直沉默不语,沈清姀恍惚笑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小主,奴婢是担心。”忍冬蹙眉道:“才短短一段时间,您就从贵人成了婕妤,宫里本就妃嫔众多,一张嘴就能将人说死,更何况那么多张嘴,树大招风,虽说这回晋封的人不止小主一个,可奴婢觉得,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还是皇后娘娘提出的。”
“你察觉出来了?”沈清姀笑笑,雨过天晴后,御花园别有一番风采,沈清姀脚底转了一个弯,走去了长荫绿道:“皇后善妒,能让她提出晋封妃嫔本就是要比登天还难,可皇后不得不这样做,她先前不愿与底下妃嫔深交,从而使得贤妃与众妃嫔关系不错,而她却成了孤家寡人,皇后不傻,更何况还有太后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她总有想通的一天。”
“小主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转性,是因为贤妃?”忍冬眸底偏深。
沈清姀赞许敛她一眼道:“不错,太后能为皇后撑腰,可太后总有驾鹤西去的一天,等到那时,皇后再孤立无援,可就真要贤妃一人独大了,她急于想要拉拢妃嫔,却又不愿真的推了人到圣上身边。”
“所以,皇后娘娘百般权衡下,小主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忍冬恍然道:“怪不得,皇后娘娘不惜晋封其余小主,就是为了名正言顺让小主成为婕妤,是想要让小主压制贤妃。可小主,贤妃娘娘是妃位,您就算成了婕妤,也与贤妃娘娘相差一大截,皇后娘娘是否太勉强您了?”
“勉不勉强的,我在宫中的处境不会改变,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皇后一侧的人,不会有人质疑,我也只能听从皇后的安排。”长荫绿道下,沈清姀额上的汗经风一吹,少了不少,身上的粘腻感也逐渐退去,她寻了尽头拐角处凉亭坐下,缓缓摇着团扇。
第八十五章 正中靶心
忍冬驱散凉亭外几个打理御花园的小宫女,低声道:“其实奴婢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小主如今既然能有皇后娘娘撑腰,何不乘此机会尽量往上爬?小主别觉得奴婢扫兴,可您也是见惯了宫中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的,这其中的冷暖您比奴婢要清楚,眼下,皇后娘娘与太后之所以能信任您,不就是因为您不能生育吗?既如此,握在手中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日后咱们要与太后和皇后娘娘破釜沉舟,心中也有底气啊。”
沈清姀万分肯定自已选择忍冬没有错,她大胆心细,手段不小的同时又衷心耿耿,最重要的是,忍冬能将沈清姀内心的犹豫不定掰碎了理顺了讲与她听,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清姀无疑是陷进了一股迷魂阵中,而忍冬的话将拨云见日,正中靶心。
萧祈曾暗示过她,爬得越高才能得到自已想得到的,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皇城,也免不了逐渐逼近风起云涌的海浪中心,那何不拼尽了全力去够一够,至少,权势不会欺骗她。
沈清姀唇角衔着一抹淡笑,在忍冬狐疑的目光中施施然起身,冲着出现在凉亭外的一人行礼道:“嫔妾给陆昭仪请安,昭仪娘娘安。”
“你在这儿?”陆昭仪诧异道:“本宫还道看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今儿一早你随皇后娘娘去了慈安殿,本宫还以为不会这么快出来呢。”
“娘娘说笑了。”沈清姀垂眸,起身让出了主位道:“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娘娘用膳,嫔妾是没资格呆在慈安殿的,所以早早就出来了。”
“是吗?”陆昭仪也不谦让,坐在了沈清姀先前的位置道:“你原先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中妃嫔除了皇后娘娘,也应该是你最能讨太后娘娘欢心,或许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要说些体几话,才让你出来了,别想这么多,坐下说话吧,本宫也是闲来无事,到御花园逛逛。”🗶ł
“多谢昭仪娘娘。”沈清姀笑笑,不禁多看了陆昭仪一眼。
这位陆昭仪,因在王府时怀过子嗣,所以一进宫封得就是正三品昭仪位份,宫中人人尊称一声昭仪娘娘,可见人缘极好,可自从得知巧烟是陆昭仪的耳目之后,沈清姀不免怀疑,这位陆昭仪真如旁人口中一般,性子和善,不争不抢吗?
沈清姀舒舒一口气,想着太后答应过她会替她除去瑶华宫内一些不必要之人,恐怕这事儿也要耽搁了,只怕是要册封婕妤之后,顺带着换掉,沈清姀左右也不急,能够用上巧烟之处一次就够了。
陆昭仪瞄一眼沈清姀后遭的忍冬,忽然笑道:“你这宫女,也是太后拨了给你用的吧?本宫就说呢,太后娘娘心疼你,否则也不会替你考虑的如此周到,你想想,宫中何人有这么大的脸面,能让太后娘娘为其费了心思。”
“昭仪娘娘是说忍冬?”沈清姀身子微动了动,露出身后忍冬来,她眉间淡淡一拢,朝后吩咐道:“忍冬,去吩咐人上些茶点来,昭仪娘娘在这儿呢。”
“是。”忍冬愣神,随即答应一声出了凉亭。
沈清姀凝望忍冬背影,现出一抹苦笑来:“昭仪娘娘也说了,太后考虑周到,连我身边的宫女也都一手安排了,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太后娘娘是心疼我,我该知足。”
陆昭仪闻言,嘴角笑意渐渐用团扇遮了,意味深长道:“太后娘娘心疼不心疼你的,你自已心里明白就好,以后这些话,可不要对旁人说起,还是防着隔墙有耳的好。”
沈清姀猛一激灵,脸上血色慢慢消退,怔怔道:“嫔妾失言,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本宫不是多嘴之人。”陆昭仪笑着摇摇头道:“人人都艳羡皇城内的生活,可又有谁知道,皇城内锦衣玉食的我们还不如田间劳作的百姓来得开心,人啊,不能什么都要,失去了自由,困顿于四方天地中,却至少不用像穷苦之人一样还要担心温饱问题。你啊,既然成了妃嫔,还是要为自已多打算打算,有个子嗣傍身,才是最重要的。”
沈清姀眸中划过一丝晶莹光亮,仿佛暗夜苍穹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她缓慢而凝重道:“嫔妾懂得其中道理,自怨自艾这样的事情,嫔妾也是少有,让娘娘见笑了,只是宫中怀有子嗣的如今只有贤妃娘娘一位,嫔妾恐怕没有这样的福气。”
“能有子嗣是上天垂怜,可没有子嗣也不用急于一时。你还年轻,不比本宫。”陆昭仪面上浮现痛苦之色,有长远不曾时常追溯的一瞬记忆侵入她的脑海之中,让她不禁稍稍失态道:“本宫曾经有过子嗣,却没能护住她,是本宫自已无用。”
陆昭仪说完,伸手抓住了沈清姀,尖利的丹蔻擦过沈清姀放在石桌上的手背,沈清姀豁然抬眸,恰恰与陆昭仪四目相对,她目光微微躲闪,之后镇定道:“嫔妾身子弱,恐在子嗣上会不利,多谢昭仪娘娘提醒。”
陆昭仪幽幽一笑,缓缓松开手,语气像是一根藤曼,攀爬上沈清姀光洁的脊背,紧锁住沈清姀咽喉道:“本宫没有那个福气,留不住那个孩子,你不一样,身子弱,好好调理即可,再不济,你有了身孕,太后也会高兴,到那时,请了医官照料你,岂不保万全之策。”
陆昭仪直愣愣看着沈清姀,不出她所料,当她提及太后二字,沈清姀身子微不可见抖了抖,好比数九寒冬中,枝头积攒的冰雪,抖在了陆昭仪心尖,她倏地闭眼,全身如坠冰窖。
第八十六章 权势
半晌,沈清姀惨白着一张俏脸,扯出一抹笑来:“娘娘,大概是天热,嫔妾受不住,身子有些难受,就先告退了。”
“无妨,你去吧。”陆昭仪恢复如常,语气热络道:“有空多去本宫那儿坐坐,本宫记得你和蒋贵人似乎很聊得来,多走动走动,别生分了。”
“是,嫔妾告退。”沈清姀低下头去,犹如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她一般疾步生风,直到一拐弯,身后陆昭仪看不见的地方,忍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沈清姀对着她默默摇头,忍冬心领神会,二人步履匆匆回了瑶华宫。
关上殿门,忍冬给沈清姀沏了一盏茶,又敞开殿后侧的两扇窗,毗邻庭院中小池塘,既能通风又不怕有人偷听,忍冬做完一切,才步回沈清姀身边道:“小主,陆昭仪可是为难你了?”
沈清姀浅呷一口清茶,眼眸亮得惊人,她嘴角散出一阵笑纹道:“陆昭仪并没有为难我,可她话里话外先是挑明了我曾经是宫女的身份,又言及子嗣问题,她分明是在试探我!”
“试探?难道是因为当初小主借着巧烟之口传给陆昭仪听得那句话?”忍冬微微沉吟道:“单单这一句话就能让陆昭仪对小主进行试探,可见陆昭仪自已也对小产之事存有怀疑,那小主,陆昭仪小产之事真的另有隐情吗?”
面对谜团,一定得抽丝剥茧才能寻得真相,可沈清姀对此实在知之甚少,她能怀疑的只有太后愤怒之下的简单一句话,可沈清姀总认为自已没有猜错,单看太后对贤妃腹中孩子不能容忍的态度来看,陆昭仪的孩子同样不能引起太后的恻隐之心。
“我不清楚,也实在无从得知。”沈清姀撇开茶面细碎浮沫,露出底下澄清茶水,她无奈道:“陆昭仪当年初初有孕,上秉宫内,太后很是开心,遂派了张医官去王府照料,可世事难料,孩子没保住。给出的结果无非是陆昭仪因意外不慎小产,可今日陆昭仪给我的反应,我想,她也是存疑的。”
“可苦于无从查起。”忍冬接过话道:“就算陆昭仪对太后有所怀疑,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是再找不到证据的了,更何况张医官现在还是医官所内的三品医官,而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清姀呵笑一声,陆昭仪若真的要与太后对峙,根本就是蝼蚁与野兽的区别,可陆昭仪胜在她聪明,懂隐忍,否则,也不至于要来试探她。
沈清姀揉揉眉间,淡淡道:“是啊,蜉蝣撼树压根儿不可能成功,但若寻了帮手,也未必不可行。就看陆昭仪会怎么做了。”
窗棂下夕阳余晖斜照进殿内,将主仆二人罩在一片橙黄色光中,殿外细碎的脚步声一叠串儿的响起,长喜一张圆脸上全是笑意,进来给沈清姀请安道:“恭喜小主,今儿圣上翻了您的木牙牌了,晚膳过后,您准备着吧。”
“知道了。”沈清姀耷拉下眉眼,不喜不怒道:“你下去吧。”
“是。”长喜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主子对于恩宠好似不甚在乎的样子,这要是换做旁的妃嫔早就喜形于色了,偏偏她还坐得稳稳当当,长喜心中感慨,但还是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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