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亲自奉了一杯茶到沈清姀跟前,哪怕心里再气不顺,沈清姀也是名副其实的正三品昭仪,她可不敢仗着如今在皇后面前得宠就失了规矩,先前被皇后冷落的滋味可不好受。
茶面上漂浮着一层细碎茶叶,使得原本干净的茶水变得浑浊,沈清姀凝神,如镜面一般的茶水倒映出锦屏得意洋洋的嘴脸来,她既要茶,锦屏也送来了,至于这茶好与坏,全然不在锦屏关心的范围之内。
沈清姀弯唇一笑,可笑意分明不达眼底,不等她伸手接过,锦屏已经有了脱手的嫌疑,好在沈清姀没给她时间反应,一把钳住其手腕。
锦屏吃痛,当即松了手,好好一盏青花瓷茶碗立刻摔在了地上,锦屏立马飞扬了眉毛,却正好对上了沈清姀似笑非笑的神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她自已吞了下去,好像咽下了一口黄莲,苦不堪言。
沈清姀慢条斯理用脚踢开了地上滚了三四圈的茶盏,手却始终钳着锦屏细弱的腕子不松,她眼角余光一扫,制止了忍冬,手上力道逐渐加重,锦屏在支撑不住,咬着唇道:“姀昭仪这是做什么?奴婢好心给您送了茶,您不喝也就罢了,怎么还将好好一盏茶摔了呢。”
沈清姀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样子或许被人见多了,此刻长眉入鬓,薄唇紧抿,眸中寒意尽显,头上珍珠流苏钗晃晃悠悠,无端端让锦屏感到一阵后怕。
沈清姀慢慢用指腹摩挲了锦屏凹凸不平的指甲面,卷曲睫羽下的眼眸如深秋里的一处寒潭,叫人瞧上一眼便觉得通体生寒,可涂抹着倪霞色唇脂的唇却温温柔柔地问道:“本宫记得,你的指甲当初就是冒犯了还是江美人的江婕妤之后,被当时的太后下旨,剔掉的吧?”
当初的剔甲之刑,同样在锦屏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记得当初就是面前的姀昭仪带人到凤鸾宫中下旨,墨春行刑,让她生不如死。
被剔掉的指甲足足长了半年才长到了如今的程度,其中艰辛与痛苦只有锦屏自已心里清楚,她心下生出害怕,想要缩回手,却不尽如意,方才的胆大妄为在此刻消失殆尽。
锦屏期期艾艾道:“姀昭仪恕罪,要是茶不好,奴婢让人换了来,您有着身孕,别动气。”
沈清姀忽而笑了,手上依旧用力:“本宫还是太后身边的宫令女官时,也算尽心尽力教了你一回,可别到头来还是记吃不记打,你同墨春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自当要为皇后娘娘排忧解难,而不是徒增烦恼。剔甲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服侍皇后娘娘,若你忘记了作为宫女的本分,那这新长出来的指甲不就白长了?不要也罢。”
沈清姀的唇轻轻闭上,仿佛看不见锦屏抖如筛糠的模样,她用用力,甩开手去,锦屏腕上赫然多了几个指印,她盈盈一笑道:“还请锦屏姑娘重新送了茶来吧。”
锦屏点头如捣蒜,逃也似的离开了后殿,沈清姀偏首,递了一个眼神让忍冬放心制青梅糕,她之所以敢这样对皇后身边的人,就是因为清楚这锦屏不过是为虎作伥,欺软怕硬,也料定了她不敢去皇后面前告状,谁让当初的剔甲之行能让人后怕一辈子呢。
同新茶一起送上来的还有软垫,靠枕,连带着候着的宫人也被锦屏拨了一个出来替她执扇扇风,直到沈清姀点头,锦屏才提着一颗心监视忍冬。
青梅糕制成,皇后也不见得让沈清姀进内殿,沈清姀当着锦屏面吃了一块后,由锦屏客客气气送了人出来,忍冬才噗嗤笑出声:“娘娘,这算不算是个软骨头?奴婢眼下瞧着,皇后娘娘自母家带进宫来的宫人的确不怎么样,要不是有太后拨了墨春到凤鸾宫,这凤鸾宫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皇后娘娘在家时受宠,从锦屏身上就知道肯定没受过什么委屈,因此,进了宫来,若不是当时有太后庇护,皇后娘娘更是要在蒋贵妃手中吃大亏。”沈清姀苦笑着摇摇头道:“皇后娘娘面前的路是一眼看不到头的”
沈清姀说完,发现自已正踏在回宫路上,她怔愣地望着面前曳长的宫道也是遥不见底,而自已仿佛是可有可无的一粒尘埃,如此渺小,如此不起眼,放眼望去,自已面前的这一条宽阔道路何尝也是看不到头的。
但还好,她比皇后要幸运。
沈清姀眉眼间尽是柔情,她用云袖盖住日渐变大的肚子,轻声问道:“向董医官要来的东西可放了?”
“是,那些让人胃口大开的药粉奴婢已经放进去了,就算皇后娘娘不放心让人查,那也是药,不是毒,查不出来的。”忍冬敛眉摇头,言语中夹杂了一丝愤恨:“蒋贵妃娘娘自已不敢动手,便让娘娘成为了她的棋子,皇后娘娘也是,借着此事作践娘娘,任凭锦屏一个奴才欺辱娘娘,好在娘娘震慑住了锦屏。”
起风了。
沈清姀眯了眯眼,波澜不兴道:“自从一脚踏进后宫来,便要知道,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乃是常态,只是谁人是棋,不到最后不可轻易下定论。”
有话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91章 皇子
回到瑶华宫,午膳都已经备下了,树影横斜,殿内安静异常,直到看见守在门口的陈福,沈清姀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圣上来了多久了?”沈清姀先净手,无意识地问了一嘴廊下颇有闲情逸致逗弄鹦哥儿的萧祈道。
鹦哥儿被人喂着,嘴里磕崩着瓜子,等吃完了嘴里的,再想啄一粒,却眼睁睁看着香甜的瓜子离自已而去,它不甘心的叫了一声,仍旧挽留不住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嘎!”
萧祈拍干净手上的碎屑,牵了沈清姀到廊下道:“来了没多久,想着陪你用午膳,怎么?皇后可有刁难你?”
“刁难谈不上,皇后娘娘懒得理臣妾罢了。”沈清姀见鹦哥儿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觉得好笑,便重新抓了一把瓜子仁喂它:“皇后娘娘是中宫,要是刁难臣妾,那便是皇后娘娘的错了,皇后娘娘良善,断断做不出此等事来。”
“哼,她良善?”萧祈皱眉刮了一下正起劲儿蹭着沈清姀手背的鹦哥儿,声音冰凉:“皇后是当不得良善之人的。”
萧祈周边的暖阳如潮水般退散,沈清姀早知他对皇后不满,却是想不到太后的死是皇后亲自动的手,但她从一些蛛丝马迹当中探寻到了一二,眼下,只当没听到后再不言语。
萧祈叹口气,揽着沈清姀道:“后宫是大染缸,不怪任何人。”
沈清姀安安静静靠近萧祈怀中,后宫是染缸,她也是其中一个了。
用了午膳,萧祈回了勤政殿,沈清姀小憩了一会儿后,忍冬悄声进来,撩了床幔道:“娘娘,皇后娘娘让人来传话,说青梅糕好吃,让明日继续。”
“知道了。”沈清姀刚睡醒,面上还有红晕残留,她撑着身子说道:“总归也不差这几天了。”
“是。”沈清姀话说得隐晦,但忍冬仍是听懂了,她取了一旁的小孩儿肚兜递给沈清姀,上绣有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忍冬打趣道:“董医官说还不能知道此刻娘娘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娘娘就先绣了这个小老虎了,是盼望着腹中孩子是皇子吗?”
沈清姀一愣,要不是忍冬提了,她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已不知不觉中绣了男孩儿该用的东西,她失笑道:“是皇子或帝姬都好,若是两个帝姬也好。女孩儿贴心。”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但圣上似乎很想得一个皇子,否则也不至于日日在娘娘耳根处念叨,以至于娘娘错神了先绣了这老虎样式的肚兜。”忍冬陪侍在沈清姀身边,对于萧祈所求所想当然也清楚一些,她只知萧祈欲盼了一个皇子来,却不曾知道其中深意。
沈清姀慢慢拂过肚兜上的图案,想起与萧祈独处之时,萧祈曾说过:“朕的子嗣是不能如了那些大臣的意了,什么枝繁叶茂都是屁话,若孩子生父生母不能恩爱,那这个孩子的出生就是错误。朕只期盼着你腹中其中一个是皇子,这样,也能让朕没了后顾之忧。若是两个帝姬,也罢,只要你与孩子全都平安。大不了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来。”𝔁ĺ
沈清姀初听这话,已是大惊,但萧祈当时不似顽笑,沈清姀震惊之余竟从此话当中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是要将后宫当作摆设了!
沈清姀从没想过,一个帝王的情爱能这样豁得出去,她吃惊于萧祈的坦白,同时,也心头发热,她记得,萧祈曾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思绪回转,沈清姀放下手中活计道:“再去取一块来,绣个女孩子喜欢的吧。准备都准备了,就准备的齐全些。”
“是。”忍冬脚步轻快着离去,不再打扰沈清姀。
沈清姀连着几日请安后留在凤鸾宫,妃嫔们对此是习以为常了,除了蒋贵妃偶尔奚落上两句以外,以沈清姀如今的位份,一般妃嫔也不见得上赶着去讨嫌,用付贵姬的话来说,姀昭仪肚子里揣着金疙瘩,可不敢造次。
今日,倒是容妃一同留了下来,陪着皇后道:“臣妾闲来无事,今日也在皇后娘娘这儿讨一份糕点吃吃吧。皇后娘娘不介意吧?”
皇后与妃嫔的关系一向平淡,容妃既这样说,她只当是因自已有了身孕,容妃这是巴结来了,遂傲起脖颈道:“那便是要辛苦姀昭仪等的久些了,本宫是不介意的。”
皇后可不管容妃留不留下,她照旧是寻了由头回了内殿,眼不见心不烦,有了上次的教训,又多了一个容妃,锦屏尽职尽责让宫女上了茶水糕点。
容妃与沈清姀面面相觑,容妃苦笑道:“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性情中人,不过能与妹妹闲话一番,倒也不错。”
“容妃姐姐说笑了。”沈清姀唇边浅笑如雨后迎春,同她这个人一样,始终是泛着清清淡淡的芳香,纵使容妃知道沈清姀的容貌在妃嫔中都算上乘,也免不了多看了两眼。
“本宫很久没见你了,想去瑶华宫,却怕打扰了你休息。”容妃边说边起身到了忍冬身侧,她观望着忍冬制青梅糕,状似无意道:“要本宫说,不时常走动,你我之间都生疏了。否则,连你身孕几个月,本宫都要记不清了。”
沈清姀垂眸,轻轻磕了茶盏到手边桌子上,那里,容妃喝了一半的茶早就冷透了。
沈清姀缓缓笑了:“臣妾有孕本就在意料之外,一切自当小心谨慎为上,那日有意欺瞒容妃姐姐,还请姐姐恕罪。其实说白了,臣妾是因害怕罢了。”
沈清姀这话也算得上是实话,容妃听后一笑了之,专心致志看忍冬制青梅糕,有时还同忍冬一同上手,因容妃也要了一份,今日果然多耽搁 了一些时候,等到青梅糕制成,锦屏略有些为难,不知当着容妃面该让沈清姀吃还是不吃。
第192章 是人是鬼
沈清姀却是自顾自取了一块道:“本宫饿了,就先尝一块吧。”
锦屏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对沈清姀是感激的,她立马赔笑道:“昭仪娘娘饿了也是奴婢照顾不周,尝一块不打紧的。”
沈清姀当着锦屏的面吃完了整一块青梅糕后才与容妃前后脚出了凤鸾宫,容妃身边的宫人提着一食盒,容妃笑道:“有孕之人便是容易饿,若姀昭仪挨不住,不若将本宫的糕点拿去吧?也省得回宫后折腾宫人了。”
沈清姀瞄一眼那宫女提着的黄梨木食盒,婉言拒绝道:“容妃娘娘今日来不就是为着这一口糕点吗?臣妾方才吃下一块已经足够了,娘娘还是拿回宫去吧。”
容妃对此也不强求,笑着同沈清姀再说了几句,先回宫了,沈清姀站在原地,冷冷望着容妃渐行渐远的身影,忍冬候在一旁,以扇做伞,挡了半边阳光道:“娘娘,容妃娘娘今日无缘无故留了下来,又在奴婢制青梅糕时表现的很有兴致,这其中是否有古怪?”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容妃与皇后之间一向没什么交集,她今日借口留了下来,总有她的道理。”沈清姀沉吟道:“不管如何,容妃是人是鬼,总会露出破绽。今日的糕点做得怎么样?”
“娘娘放心,还是同前几日一样做的,皇后娘娘吃了一定会胃口大开。”忍冬悄摸着捏了下腰间荷包,那里除了熏香用的干花草,其余不该存在的东西早不在了,她自当小心谨慎为上:“奴婢这荷包才戴了几日就脱线了,回去烧了换个新的。”
接下去三四日,皇后对青梅糕愈发喜欢,只因每每吃下后,胃口大开,连平日不常吃的鱼虾也爱吃了许多,都说妇人怀孕,多吃鱼虾能使腹中胎儿强健,因此皇后还赏赐了忍冬不少东西。
至于容妃,隔三岔五也常到凤鸾宫与皇后说话。
这一日,因请安后下起了毛毛细雨,又因忍冬对留在凤鸾宫这事儿习以为常,皇后也不愿沈清姀在自已宫里出点什么事儿,遂大发慈悲让沈清姀先回去了,倒是容妃,三言两语间勾起了皇后兴致,多待了一会儿。
忍冬回来时,雨还是细如银针,只是绵绵不尽落在人身上,始终让人感受到一丝寒凉,虽说熬过了寒冬与春,但禁不起这样折腾,恰好董柯给沈清姀把完脉,沈清姀叮嘱了道:“董医官,给忍冬开一副驱寒的汤药吧,她一路从凤鸾宫回来,身上都湿透了,本宫怕她寒气入体,生起病来就不好受了。”
董柯忙答应一声,余光瞥见忍冬缩着肩膀出去的身影,心口紧缩,握着枕木的手顿了顿,随即开了一副驱寒的汤药,让人去煎煮了,随后又与沈清姀说起腹中双生胎的事情来。
“娘娘,您怀的是双生胎,月份越大往后需越发小心,您也知道,双生胎会使得您的身子更加臃肿,日后脚掌也会浮肿起来,所以日后身边最好是离不得宫人的。”董柯想起前一晚勤政殿内那位的吩咐,可谓是耳提面命,于是说得更加详细了三分道:“但吃食上却讲究的是少吃多餐,若只一味的进补,则后期生产会很辛苦,娘娘也知道胎大难产的道理,更何况娘娘怀的还是两个,到时候体力会跟不上。至于最重要的一点,微臣也得跟娘娘说清楚。”
董柯郑重其事,沈清姀眸色沉了沉,低声道:“董医官尽管说。”
“娘娘,双生胎一般很难到足月,很有可能会早产,对于这点,微臣与圣上早已商量过了,关于生产时候的产婆,乳娘,这些人选,圣上曾说过,一律由圣上择选,而微臣只管保证娘娘的安危,那微臣也请娘娘不用过分担心,微臣一定会保全娘娘与腹中孩子。”
董柯的医术沈清姀自然相信,否则,怀胎多月再去怀疑董柯已经来不及了,令沈清姀惊讶的是,产婆与乳娘,竟是萧祈亲自过问,她心头一热,不免感慨这些自已没想到的,萧祈已经着手再安排了,似乎无需她操心。
“本宫知道了,本宫同圣上一样,信任你。”沈清姀颔首,脑海中又浮现了一个疑问,她想也不想地问道:“董医官,本宫腹中孩子能知道是男是女了吗?”
董柯诧异:“这?微臣不敢欺瞒娘娘,娘娘如今月份还小,男女上要知道恐怕还早。若娘娘想知道,可等到七八月大的时候,微臣给娘娘探探脉。”
听董柯这样说,沈清姀才觉得自已荒唐异常,她摇摇头,笑道:“本宫突然想到,所以才问一问,既然不能得知,那干脆等生那日吧。”
“是。”董柯躬身行礼:“那微臣告退。”
董柯出来时,忍冬早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她斜眼看董柯,满脸尽是嫌弃,董柯很是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看我像是看罪人。”
74/84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