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全程被牵着鼻子走。
现在回想，确实很不对劲，难道从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到钟离产生了脱离游戏的自主意识了吗？
不，不对，至少当时他们给出的理由不是这个。
谈星还在纠结，不由自主地陷进思绪浪潮里，钟离接着道：“被删除的，不仅仅是那些存档。”他的声音很低，但谈星听得并不吃力。
“如果顺利的话，被删除的，应该是我。这样你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说起自己的消亡，他的情绪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只当说到她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谈星才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丝微弱的轻颤。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其中有人确实是想让你离开。”钟离幽幽地加上了这句话。
那个时候……
信息量一时过载。
谈星咽了咽口水：“你是说现在除了你，公司有人也不想我离开游戏？”
钟离默认。
他对游戏的掌控力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强，至少在被删除了大量数据源，不得不打切割自己分散隐匿，间接造成了摩拉克斯这个意识诞生之时，他虚弱得甚至可以被直接铲除，如果他们真的打算这么干的话。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他能够发展到这个程度，公司的人出力不少。
那一百次重新攻略，不仅仅催生了摩拉克斯意识的诞生，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蚕食一步步开始，从最初只会依靠生存本能吞噬繁殖，到主动压抑增值速率，采用更隐秘的方法，直至吞噬掌控所有数据体，很难说是否是他们刻意放纵的结果。
危机感顿时上涌，谈星看着被呼出的系统界面，一时吞咽困难。
即使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埋怨公司的处理手段烂得就是一坨，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居然也是不值得信任的。
“为什么……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明明，”谈星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继续道：“明明一开始，至少和我联系的人，是真的想要救我出去。”
听完全程的摩拉克斯叹了口气，他蹭了蹭谈星的脸，鳞片相交，发出莎莎的摩擦声，在嘈杂声中，他轻描淡写道：“可能是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吧。”
“准确来说，是我的存在。”钟离打断他。
这个时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啊。
谈星痛苦地闭了闭眼，挣扎道：“所以我到底还能不能回家？”
听到这句话，钟离看似一直冷静的假象，几乎要维持不住，几度开口又闭上，他才终于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留下来和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为了加重砝码，他甚至勉为其难地加上了摩拉克斯。
谈星再也忍不了了，她腾地从两龙之间扬起，气鼓鼓地看着钟离道：“这才是我要问你的好么，我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谁家好人一辈子都住游戏里啊，我为你们赚了那么多钱，现在是要我花不出去就送人吗？我还有好多周边没买，好多买回来的没拆呢！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可持续发展啊？”
她几乎是恶狠狠地道：“游戏里那么多角色，我只单推你一个，为了跟你在一起，我都快跟我爸妈决裂了！”被催婚后，干脆宣布这辈子要嫁只嫁钟离，相亲宴带着钟离等身立牌去砸场子这种事，换谁家爸妈估计血压都高。
“但你都做了什么？”谈星越想越气，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震得钟离都有些不知所措，他都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都做了那些事。
就听谈星怒气冲冲继续道：“对我，好感度就扣扣嗖嗖的，跟个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拧到最大都出不了几滴，对别人你眼睛都不眨就敢给满值！呵，我就只有你一个，鬼知道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姐姐好妹妹？”她口不择言地质问道：“除了我，你不会还关着其他人在游戏里吧？说什么“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肉麻，这话你究竟跟多少人说过了？”
别说钟离被骂懵了，就连摩拉克斯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钟离，此刻跟谈星站在了统一战线，坚定地斥责道：“既然做出了这种事，你还有什么资格跟她在一起？这和渣男有什么区别！”
摩拉克斯骂得顺口又自然，一时间居然没人发现不对劲。
谈星原本只是怒气上头口不择言，见摩拉克斯出面证实，一时间越发悲怆。
钟离：“……”
“你放心，我和他不一样，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一个。”摩拉克斯立马表决心，坚定不移地跟他口中的渣男割席。
谈星抽了抽鼻子，克制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只摩拉克斯这份决心还没表完，钟离冷漠地瞥了一眼摩拉克斯，又重新对谈星道：“没有其他人。”
几乎是瞬间，钟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明白她究竟误会了什么。没有丝毫犹豫，他立马做出了决定。
谈星只觉得眼前晃了晃，俯下脑袋的巨大的黄金龙，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可能没办法给你证据，但是，我发誓，从始至终，唯一得到过我全部爱意的，只有你。”
游戏物体的存档可以通过复制留存，但人类的精神体精妙到超过无数复杂神经元的组合，他做不到让她重新记起那些被粗暴割裂开的记忆。
钟离的心情极差，这种操作，稍有不慎，堪比谋杀，谈星只失去了一小部分攻略记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压着情绪继续道：“除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有这个人存在。”
他语气坚定，看向谈星的眼神亦是如此。
谈星心里难免惊疑不定：“没有证据，是什么意思？”
他被攻略成功过这件事，是系统亲口说的，所以，是谁在骗她？
钟离轻叹了一口气，三言两语将删除存档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最后他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不会瞒你。”
谈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脑袋，一时间，居然被他所说的事情噎住了。
所以――
压根没有什么攻略成功的第三人。
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好不容易拿到的成就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也算了，想到这段时间她给自己头上带上的帽子，谈星恨不得回去一巴掌抽醒自己！
不，她刚才甚至当着钟离和摩拉克斯的面，给自己带了不止一顶帽子……
想死，羞耻心爆棚了。
她明明没有牛头人性癖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谈星肉眼可见地身体摇晃，摩拉克斯立马担忧地上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你还好吗？”
谈星：“不太好，谢谢。”
她不知道就算了，你明明就应该知道吧，刚才还拱什么火呢？一时间，谈星对摩拉克斯的怨念无限升高。
听到她的话，摩拉克斯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他焦急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之前弄痛你了？”
后面那句可以不要，更羞耻的记忆复苏，谈星立马扭过头转移话题道：“我的问题确实还没问完，不，是你还没回答完。”她看向钟离，契而不舍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钟离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即使这样依旧想要离开吗？眼底悄然酝酿着黑色的风暴，但他嘴上却佯装冷静道：“你想什么时候走，”他只说了半句，就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很不愿意继续，只好生硬地找补道：“我们的婚礼，还没能举行。”
几乎是明示她，至少等婚礼结束。
谈星眨了眨眼睛，道：“当然要先办婚礼！”试探成功。
果然，他绝对有办法让自己脱离游戏，谈星的心顿时放下去不少。
谈星：“是不是有件事被我们忘记了？”
钟离：“什么。”
谈星：“蛇形怎么办婚礼？？”
第83章 爱人不如爱己
但婚礼最终也并没有按约定的时间举行。
谈星不能理解，明明钟离甚至都能强行控制她登出游戏了，为什么面对一个小小手镯产生的副作用会无能为力？
若不是知道制作组现在也不可信，而且大概率没安好心，说不定她就要现场找外援了。
最后他们在山洞待了半个月之久，除了蛇形实在不好外出吓人以外，还有钟离刻意引导，摩拉克斯故意痴缠的原因。
一轮番攻势下来，谈星要出去的心也变得不那么坚定起来。
再者，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做出这番情态，恨不得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无非还是因为她那句：我要回去。
其他事情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事，谈星十分坚定，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她虽然自诩网瘾少女，也做过许多堪称出格的事情，但现实的残酷是不能不考量的。她大概能猜到一点公司的人这样做的动机，无非就是钟离意识的觉醒，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一个怎样的历史湍流之中。
而此时他们所站立之处，或许就是改变整个世界的起点。
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谈星不会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因此，她就更要出去了。
这种力量必定不可能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游戏公司掌握，即使这家公司吸金能力蒸蒸日上，堪称行业新星也一样，迟早会有大人物来接手的。谈星很有自知之明的认识到，自己的小命在那些人眼里绝对不会有多重要。
所以，她必须要走，而且越快越好。在这期间，如果哄好钟离能加快速度，她绝对不会放弃采用必要的措施，但同样，谈星也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一种背弃。
技术的革新普通人总是受益的，谈星乐观地想到，说不定不久之后，公司会推出一款由全新智能运算的游戏。前提是这家公司还存在的话。到那时候，说不定她能一边玩新游，一边跟那时的钟离吐槽新游的剧情。
她对此保持如此乐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诸神之星】并不依靠联网，或者说并不完全依靠联网，它是一款大型买断单机类乙游。只有当开启一局新游戏时，为了保证可玩性和玩家与剧情互动的实时性需要联网操作，如果玩家选择会到旧存档点重启游戏，那么就相当于重复走一遍之前通关的剧情，并不需要联网操作。
也因此，即使公司倒闭，运营关停，谈星依旧可以通过自己的游戏仓继续游戏。
这才是她对他说的，她会再回来的理由。
甚至如果谈星畅想的新游没有出现，她也能回到这个老地方，再见一见他，也不算违约。
至于到那时，钟离这段意识究竟还存不存在，或者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方式，她下意识地回避了这念头。
她只需要乐观面对就好，旁的并不是她能掌控，也绝非她能掌控的了的。
或许正如钟离所说，所有能量都要耗尽的一天，从蛇形重新变回人形的那个清晨，实在是很平平无奇，甚至谈星都已经不再去想婚礼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举行，对变回人形的期待也不再那么大。
但事情就是这么平平无奇地发生了。
唯一让她觉得值得庆幸又后怕的事是，在变故发生前的十分钟，他们才刚刚结束了一场堪称混乱的高危行为。
如果这变故再早十分钟，谈星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虽然钟离看起来很可靠，但她对他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事实证明，在成熟的男人，在床上都没有理智可言。
最开始发现异常的其实甚至不是谈星本人，她当时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前所未有地降到了最低。如果不是摩拉克斯感受到缠在身上的力气变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变回人身，她可能会在无知无觉中，被龙尾巴压得喘不过气，昏死过去。
当谈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她的喉咙终于能发出正常人声后，她出口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洗澡。”
这很合理。
对蛇或者龙来说，因有着鳞片的保护，再潮湿的地面，再多的泥尘，躺了也就躺了，就算身下硌着石头，说不定也没多大感觉。
但人就不一样了，察觉到自己浑身的粘腻和古怪的不适感时，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瞬间击中了她。
如果她还有力气，想必是一定会把身边两个才变回人形的人暴揍一顿的。
洗澡是必不可能一起洗的，最多只能容许他们守在门外这样子。
出于某种原因，谈星现在对他们的不待见十分明显。
两个人守在门外，自然也不可能只是单纯守门。
掐架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我还以为你会这么一直装聋作哑，直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天。”摩拉克斯的语气挑衅意味很足，他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自己是受了钟离的带累，平白无故被拉入了记恨名单。
即使是谈星都难免会怀疑她迟迟没能变回去，钟离是否真的出不了力，又或者他其实早就出过了力气？
摩拉克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甚至满怀恶意地想，是否是面前这人贤者时期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做出主动解开镯子的举动。显而易见，如果他是钟离，拥有掌握大半世界本源的力量后，修改一个小小的数据，让她不得不一直待在他们身边，几乎是完全不用思考的决定。
推己及人，他可不觉得钟离是什么慈善家。
钟离冷哼一声，之说了一句话：“我问心无愧。”是呀，干坏事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错，自然也不会觉得愧疚。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钟离自己知道。
钟离果然面色冷淡，看起来并没有多大触动，他只道：“我说过，凡是她想要的，我不会阻止。”
要不是这半个月的沉湎放纵，摩拉克斯恐怕就当真信了他的鬼话了。
说这其中没有掺他的手笔，就是谈星也不会全然相信。
说完，钟离显然没有再度开口的打算。
刚才那话与其说是对摩拉克斯说的，不如是说给谈星听的。
果然，很快屋内的水声渐停，谈星洗了半天，十分痛苦地发现，即使把皮都搓红了，也没有洗出她想象中的灰尘黄泥之类的东西，但浑身的粘腻却好像去不掉了一样，从让她错觉自己仿佛根本没有离开那个昏黑的山洞。
在门外的争端扩大之前，她带着一身水汽推开了门，语气不太好地开口道：“我洗好了，你们谁下一个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毕竟山洞又不是她一个人躺的，谈星毫不怀疑，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更何况，现在先让他们俩分开更好。
这其中有没有猫腻，钟离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谈星不用想都知道。
虽然她一贯讨厌“都是为了你好”，“我也是有苦衷的”这种话术，但一旦对象换了人，谈星发现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谁说双标有罪？
被喜欢的人，也热烈疯狂地喜欢着。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但谈星完全不会这么想，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种人。正常人可绝对不会锲而不舍地刷同一个游戏几百遍。很难说，是否是这种疯狂的爱意，催生出了如今的钟离和摩拉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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