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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
皮肉被划开，骨骼断裂的声音轻地就像夜里花骨朵悄悄绽开花瓣时的脆响。紧接着是长刀掉落，头颅和身体在空中分隔开来，如山茶花般落在地上。
阿紫转头看向我的那一瞬间便缩紧了瞳孔，我透过飞溅的血液看到了他瞳孔中自己面容平静的倒影。
全场似乎都被这样残忍的死法震慑住了。毕竟老大已经惨死，剩下的虾兵蟹将当即如飞鸟走兽般四散逃离。
四周寂静无风，血腥味包裹着我们，我们却没有任何动作，就静静地对视着。
“......”
“......”
我僵硬着脸，我手上的表皮被锋利的水晶扎破，露出内在金属的光泽。
就在我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持续地更久一些，阿紫却前败下阵来。
“......没事吧。”他轻声问道。
然而一听到这话，压抑的情绪溃不成堤，我的眼泪瞬间就绷不住了。
“呜哇哇哇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以为，呜呜你差点就要，呜呃呃要被杀掉了呜啊啊啊――”
愧疚、愤怒、后怕，一股脑地将我淹没。
我爆哭，那一瞬间，又要失去一切的恐惧把我笼罩着，动弹不得。
“唉......”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我低头掉眼泪，视线被眼泪和帽子挡住，看不清阿紫的脸。
突然，哭泣到禁不住抽搐的我被一双手臂环住了。
阿紫把我圈在怀里，用手迟疑又生疏地拍着我不断颤抖的背。
“......够了够了，别哭了，已经没事了。”这声音平和，温柔，充满安全感，真让人难以相信这是阿紫发出的。
我感受着他动作中的笨拙，眼泪却任何止不住，甚至有第二波爆发的趋势。
“好、呜呜好的，呜呜呜......”我抽噎着答应，紧紧地回抱着阿紫。
真好，阿紫是温暖的。我用脸颊去感受阿紫脖颈的温度，没有脉搏，但却让人安心。
等到体内周转流动的能源冷却下来，我终于透支般倒下了，昏迷前我听到阿紫阿紫焦急的声音。
啊，请不要为我担心。
在闭眼前的最后我微笑起来，弯起的眼角有泪珠滑落。
第7章 EP 06
每当陷入梦中，总会置于此处。
咕噜――咕噜――
鲜红的保养液冒出气泡，一模一样的人偶们像废弃的杂物般被堆积在其中。
这个世界的一切，与我而言，如同地狱。
“要尽快把她们修复好，前线战况紧急，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检修完毕立刻投入使用！如果这项刺杀任务完不成我们都得死！”
“新一批机巧少女还没运进基地，只能先拿残次品充数了！”
身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们在保养池前来回走动，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永远都是在焦虑地讨论着。
对于他们而言，人偶永远服从于人类。
“为人类奉献一切。”
这句话一直都是他们输入机巧人偶的第一条指令。
既然我们创造了你们的一切，那你们的一切也将为我们所用。
战争、刺杀、报修、死亡、废弃。
――快啊！
他们总在这么喊着。
这样我们才能获得胜利。
这样我们就能得到拯救。
他们的目光永远都在望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池中，冷眼看着这人世间的一切。
我以人类的立场认同他们把机巧人偶当工具的态度。冰冷冷的器具的确不需要人性的对待。
然而。
怎么可能平息嘛，我嗤笑着。
只要像机巧人偶这样便利的武器还泛滥着，这个世间就不可能得到安宁。
“阿银，你说是吗？”我转动眼珠看向靠我最近的少女人偶，用喉口的发声器发出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
“......”她那在我意料之中的沉默并未让我灰心，虽然仍有满腹牢骚，但为了小命我还是选择了闭嘴。
阿银是我给所有机巧少女取的名字。
虽然说有些不尊重她们，但其实，我最初也好好的给她们各自取了自认为不错的名字，然而基本没过几天她们就报废关机了，我也不再做无用功。
太寂寞了。
我在心里哀叹，明明是人类，却被装进了人偶的壳子，被迫成为无血无泪的人偶。
以我这样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是异类。
在刚开始时，我对自己人类的身份还充满了认同感。
然而每当任务目标滚烫的鲜血沾上我的眼球的时候，每当浸没在保养液中的时候，每当抚摸伤口裸露出的金属的时候，我都会询问自己，即便如此，你也是人类吗。
慢慢地，慢慢地，我开始恐慌，开始怀疑，我好害怕那个人类的自己不过是我的一个臆想，我可能是一个自我觉醒的机械智能罢了。
那太可怕了。
以前感到压力大的时候，只要睡个觉就好了，而现在的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睡觉，也不能睡。
我只能沉在猩红的保养液中，神经质地安慰自己。“我是一个人类，我是一个人类。”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却沉重得好像要把我压垮了。
直到某个夜晚。
“收到，监测到人类行为，确认生物信息，错误，错误。”机械女音从我耳边炸起。
我猛地转头朝向出声的人偶。她殷红的眼瞳牢牢地锁定我。
“排除故障，对象生成。”
“战斗用机巧少女编号S-7-088，为人类奉献一切。”
“请下达指令。”
“！”
我豁然睁开眼。美得雄雌莫辨的脸庞挡住了阳光，在我的脸上投掷出一片阴影。
没想到我会突然醒来，阿紫张大的眼睛看着有些可爱。
“还好吗？”阿紫垂眸轻声问道，平直的嘴角分辨不出情绪。
我仍感到有些眩晕，血腥味在嘴里挥之不去，等我清醒一些，才意识到我正躺在阿紫的膝上。
“我没事，就是好久没有这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了。”我慢慢爬起来，摸了摸脸颊。
哦，这次阿紫给我擦脸了。
“呼。”我伸了个懒腰，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紫的伤势，“那阿紫你没事吧？”
“哼，管好你自己，前一秒还威风凛凛地砍人脖子，下一秒就昏倒在地的家伙没资格操这多余的心。”阿紫也站起身撇了我一眼，他的帽子也已经戴回到他头上了。
我十分惋惜地看着那顶帽子，像个看隔壁邻居家媳妇的老王。
而阿紫面对我的眼神攻击，仍不为所动。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眼睛一亮，哒哒哒跑回之前打架的地方。尸体似乎被那些返回此处的海乱鬼收敛走了，只留下斑驳的血迹，以及――
“看！这帽子好啊！”
我眉飞色舞，向阿紫展示之前那个海乱鬼掉脑袋的同时掉落的草帽，只要忽视掉上面的干涸的血迹，它就是一顶完美的帽子！
不愧是当老大的人戴的帽子！又结实又气派！
正当我要把它往头上戴的时候，一只葱白的手从后面伸过来制止住了我的动作。
“洗洗再戴。”阿紫又又又嫌弃地看着我，他把这顶帽子翻来覆去看了看，“你若是要用头发当抹布的话，当我没说。”
“嘿嘿，我着急嘛。”我挠挠头赔笑道。
阿紫走到河边，把帽子浸在水中清洗。
“到时候又要我来给你洗，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头发。”说罢，思及我那麻烦到没边的头发，阿紫攥紧了拳头，“早知道就该早早剪了。”
“这可不行！”我大惊失色，“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真对你残忍，你早就该沉水底养水草，而不是留你在这里耍宝。”
阿紫举起洗干净的草帽，把它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晾着。阳光正好，风吹得水面波光粼粼。
“阿紫，好晒啊，你帽子借我躲躲太阳呗。”
“滚。”
我和阿紫并排坐在帽子旁边，持续着没有营养的对话，时间好像就此停住了。
看着阿紫沉静的侧脸，我突然想起了阿银，或者说阿银们。
此时又一阵风吹过，吹动了我死寂已久的内心。
“我曾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我突兀地开口。
“......你说什么？”他转头看我，紧缩的眉头泄露出他不平静的情绪。
“你相信我吗？”我坦然地回视，再次确认道，“我曾经是一个人类，你相信我吗？”
第8章 EP 07（散兵视角）
“我曾经是个人类，你相信我吗？”
眼前的少女瞪大了双眼问他，她银白色的长发宛如水面上的星磷。
他哑然，对她没由来的问询感到一阵心悸。
原来如此，他想。
曾不知多少次，他透过她看到了过去那个，身着白衣的人偶少年。
那个他还暗自怀着隐秘的期待，羞涩地问那个名叫丹羽的人类。
“你觉得我是人类吗？”
看着多么相似啊，一样的憧憬，一样的期待，一样的自欺欺人。
但是。流浪的人偶想，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白衣的人偶是由无知，天真和抛弃铸成的。
而眼前的少女却不一样。她的眼中充满了坚定。
和那个总在自我怀疑的他不一样，她从始至终都坚信着她是人类。
那天，她言笑晏晏地对他说，“我有一颗人类的心哦。”
好羡慕。
这是人偶的第一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
凭什么？你有过人的体温吗？有过心跳吗？有过爱的人吗？你流过血吗？世界上有人爱你绝对不会抛弃你吗？
有吗？
他一时间陷入了偏执，他的难以理解让他不由得对少女冷嘲热讽一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的迷茫。
明明应该是一样的，明明都是被人制造出来又被抛弃的东西，凭什么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属。
然而少女走到他身边坐下，什么也没有说。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很难让人察觉到她的存在，然而这次，明明被他质疑，她却给他一种安定又包容的感觉。
他渐渐冷静下来，低头沉思着看着河中她的倒影。
他其实是认同她的，人偶想。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把自己的过去套在她的身上，但两者的差异其实也如天堑般巨大。
“抱歉。”抱歉，真正愚蠢的应该是这个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的蠢货。
经过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把她和那个白衣人偶混在一起。
但疑问同样也还存在，她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认同感究竟从何而来。他思索着，认为这或许与她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吧。
而现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回望着人偶少女的红眸，缓慢却又肯定地回答她。
“相信。”
“诶？诶！居然这么确定吗！阿紫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妖怪，还我阿紫！”少女惊讶地手舞足蹈。
她惊呆了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傻极了，这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紫你以后干坏事了就多笑笑，真的，能救命。”她也笑了起来，眼睛微眯，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一紧张就会把眼睛睁大这个毛病。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少女甜蜜的声音顺着微风吹拂过水面，飘向了远方。
她向他描绘了一个没有元素力，没有天守阁，也没有人偶和但仍有战争的世界。
她在一个和平的国家作为人类长大，家境并不富裕，所以她的少女时期是在学习和打工中度过的，考上了一所一般的学府，毕业就去工作挣钱了。
然而天不作美，她被撞死了，流落到了另一个世界，摇身一变成为了机巧少女，一种被使用于战争的系列人偶。
“我原以为是老天为了弥补我的青春，让我变成一个美少女，结果，唉......”她叹息的时候总是喜欢摇头晃脑的，他每次看到都想用手把她的头摁住。
“我那时候总是很害怕，很怕自己被发现，很怕自己又死了。”她抬眼望着平静的水面，继续说道，“但很快，我发现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太煎熬了，到最后我甚至觉得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她在那个世界担心受怕了整整两年，在此期间，她暗杀了无数人，老弱妇孺，首领政要，她都杀过。
作为机巧人偶，她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任务，要在保全自己不关机的同时，又不能让研究人员察觉到不对劲。
在这种长时间的高压环境下，她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崩溃，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无血无泪的模样。
“那时候我总在拷问自己，我真的还是人类吗，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我真的还有人性吗。”
她波澜不惊地诉说着自己当时的想法，转头朝向他，“但其实我更像是在跟自己说，就别当人类了，放弃人类的身份，老老实实当机巧少女得了，免得整夜整夜地良心不安。”
他无言地看着她，难以想象现在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家伙的内心曾被如此折磨。
好可怜。
他想，他愿意去同情她，同情这个曾和他一样对自己的身份摇曳不定的人。
“但就在一天夜里，我听到了拯救我的声音。”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也是我最需要听到的，肯定我人类身份的声音。”
“突然想起了，你们最初好像都是先靠声音把我的命给吊住的，你也是，阿银也是。”
少女眼里的温柔与希冀像是烫到他了似的，他移过脸，心里默默念叨，你当初那副鬼样子，谁能忍住不说上两嘴。
少女的声音仍在继续，“阿银对我的肯定简直让我开心疯了，她认为我仍然是个人类，那一刻我仿佛把曾经失去的尊严都捡回来了。”
“但是，她最后还是战死了，或者说是报废了，她在任务的最后关头把仅剩的能源给我了，因为她要保护人类。”
她抚摸着自己还未修补好的胸口说道，“哈，为人类奉献一切。”
后来，有着人类的心的机巧少女发誓，要为了这昙花一现的奇迹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即使活不长也没关系，她想，她愿意接纳自己机巧少女的身份，但也一定要作为人类，有心、有尊严的活下去。
再后来，因为她是唯一的旧版的机巧少女，与新系列的机巧少女着实格格不入，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关注，从而被追杀。
“反正我是不可能去给他们当小白鼠的，虽然我如今确实是人偶，但我重新有了人类的尊严，不可能又被他们夺走。”少女鸣鸣自得地说，“所以我逃了，还顺走了一个阿银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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