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在低头擦拭护目镜，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良久，面前传来很轻的一声道谢，然后是少女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邵逸没动，继续恪守职责地透过镜片盯住了远处的目标。
地板上的糖果包装在黑夜里反射出细碎的光亮。
-
芙蕾雅还没有意识到，出自见惯风浪的战士口中的“陷害”会是个什么程度。
等她奔去一开始定好的汇报地点，看见火势滔天，看见原本应该被轻松打败的魔物一波波出现毫无停留。
从魔物的疯狂程度来看，此处大概就是所谓的首领巢穴了。
她忽然有些恍惚。
理智告诉她，此刻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在系统的加持下和魔物首领同归于尽，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能够改变一个国家科技进程的天才少女意外死于一次普普通通的魔物袭击。
她的死亡轻如鸿毛。
像是世间稀有的矿石被随手扔进了海底，最终冲刷成为一捧泥沙。
芙蕾雅感受到心底的愉快难得地泛上来，少女浅浅勾起了唇角。
她取下了手腕上翠色的叮当镯，扬起手臂把它往身后一抛，落地在荒地上砸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少女头也不回地迈向给自己制定的结局。
橙色眼睛闭上又睁开，再睁眼时，眼神里带上了凛冽寒霜。
【痛觉屏蔽已开启，保护屏障已开启，祝宿主任务顺利。】
芙蕾雅踏入还在起火的林间，由于保护机制，那些呛人的烟雾和近在咫尺的火焰的热度，她都没有实感。
魔物首领就在不远处。
少女在认真思考，到时候怎样才能把“同归于尽”这个点演的更真实一些。
脑海内地图指示的首领位置越来越近了。
奇怪的是，芙蕾雅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性，她向来在危险面前敏锐的直觉忽然失效了。
转过最后一棵白桦树，就到了地图指示的地点。
芙蕾雅做好了一见面就要搏命的准备。
少女手中的匕首已经从袖中滑出，为以防万一她还淬点毒。
越来越近了……
“谁？”
芙蕾雅已经举起了匕首，眼看就要对眼前的魔物刺下去，却在看到眼前的人时生生顿住了。
标记的终点是个正在战场中心支起了烧烤架的青年，正试图用手臂遮挡自己的脸，嘴里不住地喊救命。
芙蕾雅艰难组织语言：“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脑海里的系统忽然传来连线的“滴答”声。
【宿主，这是你同事啊。】
怪不得肆虐在边境多时的魔物忽然像被人指挥一般听话，原来是系统商城的功劳。
既然确认是同僚，芙蕾雅就放松许多了。
少女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伸手示意自己想要那串刚考好的羊肉串。
青年愣愣地递过来，好奇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啊，总不能和我一样，负责清除一些无伤大雅的小bug？”
芙蕾雅摇头，高深莫测道：“我是来和你同归于尽的。”
“啊？”青年手一抖，盐粒撒多了不少，火舌跳跃往上扑。
“真的，我懒得处理被陷害后的一堆麻烦事，就干脆死遁算了。”少女咬了一口羊肉串，感受到恰到好处的口感和浓郁的香气，立刻给对面人点了个赞。
青年看上去很受用，不过还是劝道：“放心吧，我也见过类似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你们想要跑路可没这么容易。”
芙蕾雅心想自己都成功不知道多少次了。
“放心，应该没人能这么快找到我，除非这次的任务对象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少女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应该没露出过什么破绽。
她演技可好了。
“那就祝你成功。”对面的青年把茄子翻了个面，心里暗暗祝她好运。
-
此时的基地。
达达利亚欲言又止，像是被激怒似的起身，黑色指套包裹的指尖捏住一封书信，“咣当”摔到了谈判桌上。
旁边的枫原万叶只是浅浅抬了抬眼，并无劝阻的意思。
“伙伴，连你也打算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编造了？”
枫原万叶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阁下可以按时间线推算一下，剧情进展到这里，该是她选择退场的时机了。”
“说不定，连阿莱娜这个名字也会从阁下的记忆里一同消失呢。”
第30章 锯齿叶
“相信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枫原万叶依旧冷静，像是对于真相更为在意。
达达利亚下意识道：“当然是去救人，如果她真的陷入了危险……”
“这是她为自己设定好的结局，你改变不了，也不必因此愧疚。”
“如果我真的因为一封莫须有的书信而失去了救她的机会，那才是真正的愧疚。”
少年不会因此动摇他的本心。
但是与此相对应的，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芙蕾雅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过量的热度。
刚才为了能够不用每吃一串羊肉串都解开一次保护罩，她干脆就坐了下来，和有着闲情逸致的同事一起谈天。
“你的爱好还怪特别的。”芙蕾雅感叹道。
借着火焰烤羊肉串，真的是情绪稳定了。
青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闲得没办法，任务做一次就会持续好久，这荒郊野外的也只能一直靠营养剂续命，再不整点香料，舌头都快要麻木了。”
有道理。
两个打工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那势必是要吐槽甲方的。
青年率先开口。
看得出来，他很久没有遇见能够一起谈天的同事了：“我本来以为，修bug只不过是去修改一下剧情走向，我可擅长和人打交道了！”
“谁知道所谓的bug，全是一些蝴蝶效应的开端，我天天被迫满地图跑。”他越说越悲伤，连嘴边的羊肉串都不香了。
“不是去阻止璃月山顶上的仙鹤啄一株不起眼的仙草，最终让周围百米内的风场都失灵;就是要防止某地的鱼类迁徙错了族群，钓鱼协会的攻略失效。”青年一个激动，差点把手中的烤茄子烤焦。
芙蕾雅连忙接过来那串烤茄子，她可好久没见到这么接地气的美食了，可不能被糟蹋。
“这确实是个体力活，不过任务难度好歹不是太高，我这天天游走在掉马边缘，稍有不慎，辛辛苦苦攒的年终奖就没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估摸着烧烤时光也差不多了，少女和同事告别。
她按下心中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冀，起身准备走向给自己选择好的结局。
火势滔天，热浪不断翻滚，眼前的万物都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芙蕾雅压下脑海当中思想的下意识躲避，告诉自己：
不会疼的，不会疼的，闭上眼睛，向前再迈一步就好了。
少女握紧了拳，裙边快要曳到火苗上方，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电子音，芙蕾雅被吓了一跳：
【警报！警报！检测到任务对象正在接近，请宿主加快动作！】
芙蕾雅漫无目的地向来时的路望去，只能看得见一片火海，嗅不到冷雪的气息。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隔着很远很远的夜空飘过来，落到耳中像飘了一场春雪。
眼前仿佛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少年上前一步，替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雪。
酒杯对面亮晶晶的眼睛，谈判桌下指尖相触传过来的温度，还有……
那枚一直没舍得扔的平安扣。
足够了。
她向前跨出一步，跌入了柔软的夜风里。
少女的身影眨眼间便被火舌吞没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映亮了雪原的夜空。
【滴，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开始退出副本……】
【已成功脱离副本世界，攻略对象记忆已清零。】
“……”
芙蕾雅对于这套流程已经轻车熟路了，歪在系统空间的纯白沙发里把整个脑袋怼了进去，毫不在意已经变得凌乱的发型。
她可没有记忆清零的优待，那些过于浓烈的情感都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芙蕾雅闷闷道，声音透过枕头传出来。
【但是，之前的某个任务可能需要你返工一下，钟离那边好像出现了沉溺梦境的趋势，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影响他的精神稳定……】
“他能缓过来的，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芙蕾雅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好，天花板上的星星灯在一闪一闪地发光。
少女耳边响起了纳西妲软软的语调：“辉木需要等到秋天收获的时候取下来最好呢，是很适合被当做乐器的木材……”
【可是，当时宿主你在走新任务，我就没说了，这个情况已经出现很久了，而且磨损的情况愈来愈严重……】
“磨损这个词可不是这样用的，”
芙蕾雅被系统叨叨的不行，手臂撑住垫子支起身来，“算了，就当售后服务了。”
“现在就开传送吧。”
【哎宿主你要不再休息一下，下一个合适的投放点刚好在三天以后……】
“现在就传。”
芙蕾雅淡然道：“售后奖金要是谈不下来三倍，我保证你的零投诉记录今天就会终结。”
【！！！】
【保证完成任务，已为您寻找合适的投放点，请做好准备。】
一阵刺眼白光闪过。
少女从望舒客栈的树上跌落下来，呈倒栽葱状狠狠栽到了屋顶边缘。
系统一定是在公报私仇，少女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然后赶快抓牢了瓦片一角，免得自己真的滚落下去。
她艰难地睁大眼睛，试图在黑夜里把眼前的事物对上焦，但却连自己所处的位置都难以看清。
之前她仗着系统商城的特效，自己的失明只不过是个背景设定，演一演就过去了。
但是这里不一样。
这是岩王帝君构建出的心魔梦境，最高权限在摩拉克斯手里，只有他可以修改人物的设定。
果然不能装病啊。
少女悲伤地发现，自己这次应该是真的看不见了。
右手摸索着触上枝丫，忽然一阵疼痛传来，少女下意识缩回了手。
她看不到目前的情况，估计是指尖被叶片边缘的锯齿划伤了。
少女没再乱动，抱住膝盖坐了下来。
罢了，反正在记忆里，无论她在哪个山间角落里迷了路，只要闭上眼睛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就会被钟离找到了。
钟离还会顺路给她带喜欢的糕点，温柔地同她道最近的趣事，而且绝口不问她为什么会迷路。
也不会轻柔但笃定地告诉她，不应当乱跑给别人添麻烦。
直到那日，绝云间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泥泞难行，且是悬崖峭壁。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刻也没有为鸭鸭线的结束而感到悲伤，现在到达战场是的，离离线！”
(梗来源某回战)
感谢大家的喜欢(转圈圈)
第31章 揉碎金
她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找了个山洞暂且避一避雨。
还心情很好地摘了一把花花草草笨拙地编起了花环。
她运气还行，选到的花草属于比较柔软的那一类，不至于在摸索当中把自己的手指扎出血痕。
芙蕾雅轻轻哼起了歌，是母亲在儿时常常会给她哼的曲调，揉进了轻盈的月色。
伴随着山间柔柔的雨声，少女一夜好眠，梦里还在思考明天要去哪个地方逛逛。
也许该去试试看自己寻找清心，听说这种草药只存在于璃月山顶上，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运气碰到……
她本来笃定了醒来就会遇见钟离，倒也没有多少害怕的情感。
可是等黎明到来，周遭的事物一点点亮了起来，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不对。
周围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昨夜有节奏的雨声已经完全停住，也听不到远处的鸟鸣虫嘶。
系统还在休眠当中，她现在只能感受到细微的光亮。
芙蕾雅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句：“帝君？”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直觉感到有人的气息，少女此刻处于毫无防备的刚刚睡醒的状态，下意识往洞穴角落里躲了躲。
下一秒，一块手感软绵绵的浴巾覆上了她的头顶。
少女茫然地抬头。
但是一直没等到对面人开口，他只是细心地替少女擦干净了发梢沾染上的雨滴;给她递过来前几日偶尔提到的想吃的美食;伸手触上她的手腕，示意抓紧自己的衣角，要离开这里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两人却在最后一步遭遇了阻碍。
向来乖乖听话的少女说什么也不肯跟他走，非要等他开口说话。
芙蕾雅敏锐地感受到眼前人似乎在生气，与其被带回去社死，还不如两人私下悄悄服个软。
钟离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回去之后再和她说说情况的危险程度的。
且不说夜深露重，野兽横行，昨晚的少女本就是幸运满分才能毫发无伤。
而且此处本就是悬崖峭壁间，只有寥寥几条天梯，要是稍有不慎摔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摩拉克斯对上眼前战战兢兢扯住他的衣角，低着头不肯说话的少女，原本的打算全部烟消云散了。
岩王帝君俯下身来，似是无奈道：“是我。”
少女看上去终于放松了一点，但只是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她在大家面前一般是很活泼的。
就算去不卜庐的时候都能和七七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科学探讨药草到底哪一株品质更好，锦鲤到底喜不喜欢猫咪。
但是少女在钟离面前总是沉默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主动说过。
两人之间，她反倒更像是有所亏欠的那一个。
山间清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是难得的冷清。
芙蕾雅在心底暗暗猜想：岩王帝君会不会在回去之后，告诫她以后不要乱跑，不要再这样出去给他添麻烦呢。
心底有着悄悄升起的希望：如果他没有说的话，如果对自己的态度和往日全无变化的话……
也许自己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只会带来灾难的累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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