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住他的胳膊,雨水掉在光滑的肌肤上,啪嗒啪嗒地反弹至面。
“温遇冬,你又要去哪儿?”
温遇冬冷笑,“你现在不是和温珣在一起了吗?”
“管我干什么?管他去吧。”
“你能不能别再意气用事了?”舒令秋皱眉,眼睫上挂满雨水,“今天你问我我什么时候有空,我说晚上,正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一起坐下来,把事情都讲清楚吧。”
温遇冬沉默了会,“你觉得讲得清楚吗?”
他反问她。
“不试试怎么知道?”舒令秋说,“而且我们说好的,今晚坦白。”
“这是你答应我的。”
“……我反悔了。”他不会再遵守任何一句誓言了。
温遇冬抬起手臂,抛开她的束缚。
他拿出一根揉皱的香烟,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雾里,嘴里香烟未燃,只是这样潮湿地叼着。
周慈姝心急如焚,李芳华递了把伞去。
周慈姝咬牙切齿地望着她,撑开伞,也追了出去。
家里一片狼藉。
这件事,注定无法和平解决。
李芳华杵在门口,不断有冷风灌入。
豪华的家里冰冰凉凉,毛绒绒地毯也泛着阵阵潮湿的气息。
温珣拿了张纸,拭去她脸上多余的雨水。
温国荣屏息,“老舒,不好意思,今天没法好好给你庆祝了。”
舒景年格外宽容,“没关系。”
“孩子们的事儿,我来处理吧。”
温国荣站在楼梯口,望向温珣,“你们一起上来吧。”
“不必。”温珣说,“我一人即可。”
温国荣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他淡淡地嗯了声,消失在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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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便回了家。
春天的天气很奇怪,时好时坏,刚才还乌云密布,刚到家雨便停了,渐渐的,也开始回暖了。
林嫂端来一套暖身茶。
茶器中泡着几粒桂圆和玫瑰,茶叶沉底,新鲜的茉莉花瓣悬于上空。
李芳华皱眉,“怎么会有茉莉花?”
“重新泡吧,别放茉莉花了。”
林嫂有些恐惧,李芳华很少对他们说重话,更不必说指摘泡茶一事。
她说了声好,匆匆拿下。
一旁还有干净的白水。
舒景年:“倒一杯给我。”
舒令秋照办。
白水稍烫,舒景年像是喝茶似的,习惯性地圆起唇,吹了吹面上的热沫。
但水温还没烫到八十度的形态,这么做不过是多此一举。
杯子擦过水晶茶几,激起细微的震感。
舒景年双手交握,搭靠在膝盖上。
他开始清账:“说吧,跟我们说说你们的事儿吧。”
舒令秋此刻平静得可怕,“说什么?”
“你和温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舒景年心平气和地望着她,“是和温遇冬结束之前,还是结束之后?”
“当然是之后。”
“那温遇冬怎么会是那种反应?”
舒令秋叹了口气,“我很早就跟他提分手了。他当时说考虑到你和温伯伯的身体都不太好,想先打个预防针,之后再从长计议,我才同意帮忙隐瞒的。”
“爸。”舒令秋瘪了下浅桃粉唇,“你不会真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温遇冬的事儿吧?”
舒景年摇摇头,“当然没有,只是想叮嘱你些事儿。”
“既然和温珣开始了,就要考虑清楚,做好有始有终的打算。”
舒令秋惊讶地张开唇。
舒景年的精神状态太稳定了,他没有像周慈姝那般歇斯底里,也没有延续温国荣的伪君子做派,而是顺其自然,坦然接受。
在这个压抑而疯狂的世界里,她很难相信还有这样一方净土。
她试探性地问道:“爸,你同意我和温珣在一起了?”
舒景年嗤了声:“你真以为爸爸人老了,糊涂了?”
“这么多年,阿冬对你如何,我们也看在眼里,起初我认为年轻人嘛,生活里更多的不止是对方,还有自己。但从上一次你被诬告,他对你这样冷漠开始,我就对他有些改观了。”
舒景年正色,“令仪,我看得出温珣很喜欢你,既然招惹到了他,想再脱身可就难了。”
舒令秋坦白:“我就没想过脱身。”
舒景年微微一笑,“那就好。”
新茶泡好,热气重温。
摘去了茉莉花,茶水的味道倒变得苦涩起来。
墙上钟摆晃动,时间在滴滴答答的声响里一点一点流逝。
“爸。”舒令秋握紧茶杯,深吸一口气,“其实温伯伯早就知道温珣的心意,对吧?”
第49章
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 被一则讯息叫醒。
【温珣】:你在家吗?
舒令秋爬起来,强烈的白光激起一阵眼泪来。
【舒令秋】:在,刚睡着。
【温珣】:不好意思, 那你继续睡吧。
【舒令秋】:没事,醒了, 怎么了吗?
【温珣】:我在你家楼下。
舒令秋打了个机灵, 顿时睡意全消。
她光着足,走到窗边。
庭院外是一具长长的黑影,明明该是如此渺小的一个点, 男人竖在那儿,却显得如此庞大。
她披了件外套,手指揉了揉紊乱发丝, 随意盘成一个丸子头便匆匆下楼。
心里的气球一点一点膨胀起来, 太阳穴突突狂跳, 舒令秋顿觉脚下一空, 像是踩着棉花, 越来越轻盈。
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到门口, 又定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头发乱糟糟地糊作一团,刚才一切精心的准备都变成了徒劳。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稳下心跳。
舒令秋推开门。
他就站在门外。
他扬起头, 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手上各提了两个宝蓝色的袋子。他掀了掀眼皮, 视线正对上,宽阔肩膀抵住橘黄光线, 眼底是无限缱绻与浪漫。
温珣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怎么跑着来?”
“这么想我?”
“……才没有。”舒令秋偏过脑袋,“我,我只是喜欢珍惜时间而已,你难道不知道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吗?”
她嘟着唇,圆圆的脑袋从侧面看去像只丰腴的河豚。
温珣:“我只知道一刻千金。”
“……”
坏男人。
舒令秋不理他了。
温珣戳了戳她:“饿了吗?”
“不饿。”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咕噜咕噜声。
“……”
草。
她今天是说不得谎了是吧?
“一起去吃饭吧,我先把礼物放一放。”
言罢,温珣在门口换了拖鞋进去。
他将两个宝蓝色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随意撕了张纸,写了些什么。
太暗了,舒令秋看不见。
但依稀可见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这是什么?”
“之前在巴黎的时候带给你爸妈的礼物。”温珣合上笔帽。
“分别是一些补品和FINE的项链。”
“嗯哼?”舒令秋还挺意外的,“你怎么知道我妈喜欢这个牌子的项链?”
FINE的项链格外高昂,且几乎都是限量版,很多人买它几乎都是当做理财产品来炒,虽然他们合作了,但舒令秋要买一条FINE的项链也不是什么易事。
舒令秋看着包装袋上的烫金字母,陡然想起之前的事。
上次在医院里,李芳华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他就记住了。
“……”
他怎么可以这么细心。
前面的路不断变换,似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朗。车灯照亮了两旁高大的树,风一吹,蒲公英的绒毛潇潇洒洒地往前进。
它们像引路的指南针,即便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杆也不倦地指向出口。
舒令秋将臂弯撑在车窗上,没伸出去,掌心托住脑袋,“我们要去哪儿?”
“你要把我卖了?”
温珣:“可以吗?”
她捏了捏酸涩的鼻尖,“要看对方出多少价格,太低了我不卖,太高了我们九一分账。”
“谁拿九,谁拿一?”
舒令秋噗嗤一笑,“你还正打算把我卖了啊。”
温珣抬起眉骨,“当然。”
遇到红灯。
“你打算把我卖给谁?”
“温珣。”
“哦,是吗?”舒令秋说,“他愿意出多少?”
“一辈子,够不够?”
千金一刻。
他愿意出一辈子。
舒令秋咬紧下唇。
她回过头看他,眼睛酸酸的,有些胀痛。
眼尾的红落入眼眶,温珣莫名地幻视出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走到跟前。
回忆交织,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
那年她刚高中毕业。
他坐在楼顶,往下看,是遥远的现实,往上看,又是相近的夜空。
童话书里有写,人去世了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他以前信,读书的时候不信了,再到现在,又信了。
信仰是个很百转千回的东西,人可以理性,但必须得有些感性,每次回到老宅,他都会这样静静地躺在楼顶。
哥哥和嫂嫂在楼下房间里聊天,声音不大。
“这栋房子写的谁的名字?”
“我弟的,怎么了?”
“写你弟的?怎么这栋房子你爸妈也给他啊,别忘了,当初可是他害死你爹妈的!而且他现在也自己开公司了,你还不想想办法要回来?”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当年那场车祸……”
好吵。
吵得他无法再看星星了。
他翻了个身,从楼梯上下去。
院子里摩托车不在,一楼只有个舒令秋。
她蹲在地板上,一旁是瓷蓝花瓶,手中拿着几枝修葺整齐的蔷薇,残枝败叶或多或少地挂在裙摆,有些脏。
他手上还夹着烟,见到晚辈,手指自然而然地藏于身后。
舒令秋在原地望着他。
他也这样望着她。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看清了她更多轮廓。
细小的鼻尖,圆润的樱唇,眼睛亮亮的,淬着难掩的星光。
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去。
是在等谁吗?
温珣无言,穿过她的面前走到门外。
快到院门外时,舒令秋叫住了他。
“二叔,等等。”
他转过身。
女孩子跑得很着急,额前的刘海飞作一团,乱糟糟的,衬着莹白小脸却显得如此可爱。
她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枝伤痕累累的蔷薇。
“送给你。”
她咬紧下唇,笑得促狭,“要,要天天开心哦。”
“……好。”
他接过花,和她站在绿茵茵的院墙里。
微风拂过,吹得树叶轻轻沙沙地响。
二楼争吵不断,一楼沉进一片难名的静谧。
他颤了颤,烟丝掉落。
烫到虎口,顿时便起了一道圆形的红印。
女孩子嘴角的笑意好像这晚的风,风涤去所有的污秽,又飘飘渺渺地散去。
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她要等的人,甚至手里的这枝花应有的主人也不是他。
他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那天是父母亲的忌日。
“阿珣?”舒令秋试探性地喊了喊他的名字,“绿灯了。”
“……嗯。”
他踩下油门,驶离身后枯木。
---
清早起来,李芳华上楼叫舒令秋吃饭。
人没找到,玄关处的鞋也不见了,估计早早便外出了。
李芳华走回卧室,推着温国荣出来吃饭。
路经客厅,发觉茶几上摆了两只宝蓝色的袋子。
李芳华:“你买的?”
温国荣摊手,两臂支在轮椅上,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
李芳华没再继续问,走去拆开两个袋子。
一袋是补品,一袋是FINE的项链。
两个袋子之间还有张字条,字体遒劲,写着: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落款是熟悉的名字。
李芳华定了定。
察觉到她意外的沉默,温国荣皱眉,“怎么了,谁送的?”
“温珣送的。”
李芳华拎着补品走来,“他给你买了点补品,还给我买了个项链,都是好东西。”
项链挂在食指,灿红的梅花不断摇曳,光线映入眼帘,钻石熠熠生辉。
温国荣握着宝蓝口袋,也沉默下来。
李芳华叹了口气,“欸,这么多年来,阿冬一次也没送过我礼物。”
“他妈妈也是。”
温国荣嗯了声,将袋子挂在扶手边,反手去握李芳华,像是在给予彼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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