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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冥确实是在等人,但她并未浪费等待的时间。
即便她非常确信,她毫不美妙的童年记忆里,并不存在任何亲历重大刑事案件的片段,岳局长的话语仍然引起了宋冥对“四一九”特大连环劫杀案的兴趣。
一桩耸人听闻且至今未破的刑事案件,好比整个云程市一块沉疴。
必然引起巨大的社会影响。
这样伴随着恐慌情绪的社会新闻,自带舆论热点,与之相关的媒体报道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宋冥没费多少时间,就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到了不少相关的案件报道。报道末尾,还附带了一份由警局提供的案件受害者名单。
诚如岳焱局长所言,受害者的数量的确庞大。
宋冥的指腹在触控屏上游走着,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宋体的方块字。忽然间,有个姓名不期然进入了她视线里,每个笔画都极其熟悉——
名单里,竟然有她母亲的名字。
宋冥的呼吸停滞了。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和母亲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但现实粉碎了她的设想。因为当宋冥接着往下浏览名单时,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姓名。
“宋冥”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
白底黑字,清晰显明。
字字分明到让她心底发凉。
一个人的名字有出错的可能,那两个人的呢?难道这世上,会有两个刚好跟她们母女姓名相同的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吗?
更何况,两个人的姓名皆出错,并且当年负责经办此案的岳焱局长也认错人的情况,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她作为存活受害者之一,为什么连零星的印象都没有?
莫非……
她的记忆出错了?
这个念头恍如一道惊雷,冷不丁劈向宋冥。
宋冥不敢想象,如果她的记忆真的出现偏差,母亲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死在歹徒的迫害之下,那么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了她?大量的疑问搅乱了一切,胀得头脑发痛。
猝然袭来的冲击,使宋冥头脑坠入混沌。
“学姐,你找我?”
真假混淆的困顿中,宋冥听见了齐昭海的声音。
那嗓音起初藏着的振奋,随着齐昭海的走近逐渐消散。只一打眼,齐昭海登时看出来宋冥当下状态不对,他皱着眉,询问确认的语气软和了几分:“宋冥学姐,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差。”
他一连问了好多遍,才见宋冥后知后觉地抬眸。
像是从梦魇里艰难醒转过来的人,她那双涣散着的黑沉瞳仁,终于聚焦在齐昭海身上。
“齐队长,我的记忆似乎出现问题了。”宋冥还未全然恢复,她吐字迟缓,措辞却犹然严谨:“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你,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事实上,不止你,更多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半垂下眼睑,还要继续回忆,被齐昭海及时制止。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齐昭海注视着宋冥的眼眸,话语稍显刺人,声音里却隐隐透出他自己没能察觉的慌乱:“你这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太大的刺激。停下来。你现在需要的是镇静下来,别逼自己去想……”
如果宋冥此刻能够挨近他胸口,便能毫不费力地听见齐昭海胸腔内,沉闷而节奏错乱的心跳。
这心跳,即使在歹徒凶犯的威胁下,也从来稳如泰山。
而今,只因宋冥而乱。
齐昭海曾经以为,他对宋冥不告而别,并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旧事伤痛颇深。
然而,直至望见宋冥恍惚的神情,与惨淡的唇色时,他才意识到,他对往事之所以如此在意,并非因为当初被无情抛弃所产生的怨恨,而是因为怨恨包裹下——
那份早已悄然入骨的爱。
他不敢面对,不敢承认,更不敢诉诸于口的爱。
正因爱得深切,才会恨得那样刻骨铭心。长久以来,齐昭海欢喜宋冥靠近,又害怕过分与她接近,不是因为不够爱,是因为太爱,担忧自己一旦情不自禁地陷进情网,会再次落得如昔日一般的惨烈结局。
弃犬,只会更恐惧被抛弃。
但在宋冥的痛苦面前,齐昭海突然觉得,这些怨怼已不再重要。心中由爱而生的疼,悄然无声地盖过了它。
控制大脑不再去想那起案件,仅仅是说起来容易。纵使宋冥闭上双眼,那桩尘封的“四一九”特大连环劫杀案,以及母亲熟悉的名字,仍然在宋冥眼前盘旋。
“我没法不去想。”宋冥紧掩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忍不住想要睁眼。
但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了下来,捂住了她的眼睛。掌上粗粝的枪茧,强势又轻柔地摩擦过宋冥薄薄的眼皮,将黑暗里躁动的不安悉数镇压。
那只手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
宋冥在这安抚下,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被强烈刺激冲击得七零八落的理智与思绪,终于被她重新拾起,拼凑回逻辑清晰且可运转的思维链条。
“不是警局的人,有没有办法翻阅案件档案?”她问齐昭海。
齐昭海没有说话。
从他的沉默里,宋冥读出了答案。
“好,我知道了。”答案既在预料之中,宋冥没有为此感到失望。
同样的,她也没有犹豫太久,便轻声说:“我愿意以顾问的身份,加入刑侦队。倘若,想要了解“四一九”特大连环劫杀案的详情,将此案真凶抓捕归案,弄清我母亲死亡一事,只有加入警局这一条路可走。那么,我愿意踏出这一步。”
“什么顾问?你同意当顾问了?”齐昭海瞳孔倏地一震。
宋冥的答应太突然,猝不及防的一句惊喜从天而降,把齐昭海给砸得有点发懵。他怔住好半晌,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昭海:“你确定吗?”
宋冥:“确定。”
终于,齐昭海如愿以偿。他用力不断抿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起:“那么,欢迎加入我们,宋冥顾问。我相信,这会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这时的齐昭海,着实称得上神采飞扬。
宋冥抬眼看向齐昭海,不得不承认,这个与她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小学弟,生得确实挺俊。是那种少见的,俊得凌厉野痞的类型。
他身上有痞气,却不是街边不学好的混混那种流里流气。
而是干净的,锐利的,以重金猛火锻造的刀尖剑刃般的,锋利的少年意气。出鞘,能斩尽天下宵小,放在眼前也足以赏心悦目。
假使齐昭海走的时候,左脚没有绊到椅子腿上,给宋冥表演什么是一个规范的踉跄动作,他赏心悦目的程度,或许还能再提升十个百分点。
宋冥评估了齐队长的长相后,如是想。
她突然很好奇。那个让齐昭海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孩,当初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才能对这样的齐昭海如此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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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关于父亲孙广和李百丰的事,孙敏学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齐昭海千方百计才从孙敏学的记忆里,挖出李百丰和孙广的一些消息。这两个人的关系,拿亲如兄弟来说毫不为过。
而且更加贴切地说,没念几年书就回家务农的孙广,是那个成天跟在哥哥身后跑,却容易惹出麻烦的傻弟弟。而李百丰相比之下,更像那个踏实稳重的哥哥,总是跟在孙广后面帮他收拾局面。
在村里是这样,出去了还是这样。
根据孙广写回家的书信可知,李百丰带他进城做生意的初期到中期,还是非常照顾他的。期间,孙广犯的错误,李百丰都宽宏大量地不予计较,还耐心教他要怎么做。
但17年前的一件事,让事态急转直下。
李百丰和孙广合开的公司破产了。而这件事,似乎与孙广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孙敏学耸了下肩膀:“我只知道,当时我妈看完我爸寄来的那封信,就很慌张,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地说什么‘完了完了’、‘李百丰一定不会放过你爸的’,说我爸这下捅了大篓子了。”
“然后呢?”齐昭海继续发问。
“然后我爸就失踪了。” 孙敏学咬牙切齿:“你说,我爸要不是李百丰杀的,他还能是谁杀的啊。”
孙敏学说完这句以后,犹嫌不够。
他气愤地又加了几句:“我爸是没他李百丰那么聪明,但是个老实本分的,不可能惹急什么人,也就这一次出了点错,还不是故意的。他们俩十几二十年的感情啊,李百丰说不顾就不顾了。”
李百丰和孙广这家倒闭的公司,叫丰广鞋业公司。
这个公司起名很简单粗暴,只是把他们两个人姓名最末尾的那个字拼在一起。
很快,简尧副队便在相关网站上查到了这家公司的具体信息。这是家合伙企业,企业业主需要对企业承担无限连带责任。恰恰是这一点,为李百丰和孙广埋下了隐患。
公司的破产,源于一份出问题的合同。
简尧废了些周章,搞到那份合同。这是份专门写来坑人的合同,字里行间隐匿着不少钻法律漏洞的陷阱。
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
然后万劫不复。
而签署合同书时,代表企业签下名字的,正是孙广。
可以说,孙广的一时失察,直接导致了李百丰和两人的企业,成为掉进陷阱里的倒霉蛋,被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要求他们偿还巨额损失费。
就这样,他们钱没赚到多少,先背上一身债务。
创业计划中道崩殂。
齐昭海不由得道:“这严重程度,完全不是孙敏学说的‘出了点错’,难怪李百丰会生气。要不是李百丰和孙广的家人都住在偏僻的村里,讨债的人找不到,恐怕也要被牵连。”
简尧会意:“那我联系一下企业经历过破产的员工,询问他们当时的具体情况。”
齐昭海颔首同意。
怎料,这一个电话打过去,推翻了先前的所有猜测。
针对两人关系恶化的猜测,员工发出震惊的质疑:“不可能啊。哪怕破产后,他们俩的感情依然很铁啊。”
第51章 供品人头17
员工的回应, 无疑推翻了他们先前的设想。
而齐昭海他们建立在这一预设上的推测,顿时随之土崩瓦解。
“出了这件大事,李总一开始确实很生气,孙总也的确老是避着他走。”从员工口中, 齐昭海得知了公司破产的后续:“但后来等债主真上了门, 李总还是护着孙总的。”
因纠纷反目的说法立不住了。
那李百丰和孙广的真正失踪原因,究竟是什么?
齐昭海问他:“你最后一次看到李百丰和孙广, 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我走之前见过一次。”员工告诉警方:“因为企业出事后, 债主请了人三天两头堵在门口泼红油漆催债,动不动还砸东西、打人, 李总就把我们这些员工都遣散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既然两人相杀的嫌疑可以基本排除,这个讨债的债主和他请来的人, 嫌疑立马大了许多。
齐昭海:“债主请了要债公司?”
“应该是吧。来的那帮人个个凶得很,带头的那个脸上还有条刀疤。”员工的语气里,听得出畏惧。
虽说, 要债公司上门追债, 是以要钱为第一目的。但如果李百丰和孙广交不出钱, 不能排除他们情绪上头,激情杀害这两人的可能性。
齐昭海若有所思:“不管是以企业的经营状况, 还是以李百丰和孙广的个人经济状况上来看,他们能凑到足够多的钱,交上这笔巨额罚款的概率,都几乎为零。”
当时法律尚不完善,对讨债缺乏行之有效的制约。
而且监控覆盖面极小。
在那种要不到钱的情况下,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对李百丰和孙广, 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齐昭海注意到这一线索,因而趁机向这个知情人士, 追问起更多与当年那家要债公司相关的信息:“你知道,那家要债公司叫什么吗?”
知道名字,下手查才方便。
“不知道。”员工一无所知得令齐昭海无奈。
好在,他在长达数秒钟的思索后,从零散的记忆碎片中截取到了一个可能有用的细节:“那批上门讨债的,经常提到一个龙字,不知道是不是那家公司名字里有这个字。”
虽然指向性不够明晰,但好歹算是有了点信息。
得到信息,一切就好办多了。
“走,去找一下债主。”齐昭海说:“问问他请的有龙字的要债公司,到底是哪一家,当年又都做了什么缺德事。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他肯定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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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李百丰和孙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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