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裴远峰夫妇,何奶奶自然更为了解顾书怡,对顾书怡说“慢慢来”。
顾书怡倒其实没有那些想法,裴远峰夫妇肯同意她跟裴靳白就已经做了最大让步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她并不幻想两人能很快就祝福她跟裴靳白,只希望以后能证明,就算父亲不好,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从清山别墅出来,顾书怡原本想给裴靳白发个短信问他下班了没,却看到手机下午有个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
妈。
..........
来自赵新梅的消息,从跟她明确不会回去接受那份托关系安排好的工作后,顾书怡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了。
当年赵新梅生下她后选择把她丢给奶奶抚养,顾书怡并没有怨言。
那时赵新梅那还年轻,人又长得远近闻名的漂亮,顾成朋却犯出那种事,也不知道要判几年,她自然要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做打算。
后来奶奶去世后,赵新梅不得不把顾书怡接过去,顾书怡看到母亲在那个家里异常卑微地讨好她有钱的丈夫,即便已经生了儿子,杜明达给赵新梅的生活费依旧每个月限的很死,谈工程夜晚不回家是常事。
顾书怡对于赵新梅一直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很感谢她把她接过来,她读寄宿学校也只每周回去一天,直到慢慢的,她开始收到杜兴的一些短信。
杜兴是杜明达跟前妻的大儿子,智力略低于常人,十六七岁一塌糊涂的初中毕业就开始混日子。
那些短信全是拼写错误,语序颠倒不通,可以分辨的内容,全是不堪入目的露骨。
删掉拉黑了,又会换新的号发过来。
知道赵新梅的不容易,为了母亲现在家庭的和睦,她一开始选择默默隐忍,就当视而不见,直到她每周回那个“家”去的时候,杜兴总是在她换衣服的时候,用各种方式“不小心”闯进来。
顾书怡私下把短信拿给赵新梅,希望她能帮帮她,赵新梅看到那些短信,却柔顺抚着她的背,告诉她杜叔叔也很喜欢她,反正因为你爸爸你以后肯定也找不到好的婆家,刚好这样可以“亲上加亲”,你们的事定下来,以后就跟“哥哥”在一起,多好,我们还是一家人。
顾书怡还记得赵新梅跟她说那些话时的语气,那么温柔,可她却听不出一丝慈爱,甚至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时,是寒潭般的冰冷。
于是后来,她能不回那个“家”,就不回那个“家”。
此刻,顾书怡对着这个未接来电显示沉默,然后退出去。
后来的几天赵新梅的电话没再打来。
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收到赵新梅的电话之后,顾书怡突然发现关于老家陵城的事好像在她身边多了起来。
她微信上关注了几个类似陵城百事通的公众号,最近的头版头条,几乎都被一个原已退休的检察院副院长,被追溯到在任期间贪腐徇私枉法而落马的新闻所占据。
顾书怡每一次刷到新闻,好像都忍不住要点进去看一眼。
裴靳白最近工作比较忙。
因为要参加一场由政府牵头的跟国外合作的商业峰会,在另一个城市,最近也一直住在峰会提供的酒店里。
开完一天的交流会,回到酒店房间,裴靳白本来想给顾书怡打个视频电话,顾书怡的电话却先打来。
不像平常两人聊天那么轻松闲淡,他听到顾书怡语气的紧张:“小白,我明天可能要回一趟陵城。”
“……关于我爸爸当年的案子。”
第66章 动心
裴靳白开完会后有几天的假期。
他第一次来到了那个顾书怡长大, 冬天不下雪的南方小城。
街道给人的感觉总是灰扑扑的,路上随意一个人基本都讲着方言。
裴靳白来到顾书怡住的酒店。
门打开后, 裴靳白看到脸上皆是疲色的人。
顾书怡这几天一直在警察局和各个政府部门间奔波,因为那一通打给她的电话。
落马的检察院副院长在任期间收受贿赂金额高达数千万,从卖官鬻爵安排转业安置,到利用职务之便左右案件的审理,都被他记在儿子的故事书里,最远可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顾书怡看到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
像是一直紧绷的疲乏终于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有片刻的喘息,顾书怡抱住裴靳白的脖子, 闭着眼睛,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小白,你抱抱我。”
...........
裴靳白抱住顾书怡。
顾书怡从未有过的复杂, 想起办事组的人跟她说的那些话。
关于顾成朋的事情其实只是这桩案子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但由于牵扯出来了,又有记录,所以有义务让他现在还在的家属知道。
顾成朋当年确实是社会混混,斗鸡走狗的事没少干。
出事的那晚他喝了酒,在街上,碰到几个人欺负虐待一个智障流浪汉。
或许是因为妻子还有两个月就要临产了, 答应以后洗心革面,顾成朋出声制止。
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等到冷风吹过, 顾成朋感到酒醒了的时候, 看到匕首穿进对面人的腹部, 刀把握在他手上。
其余人早跑了。
死者姓赵, 是家里独子,父母有点势力, 那时候又没有监控,便买通办案人员一心想让顾成朋死。
把流浪汉的前因删去,定义为一场混混之间的打架斗殴,那把刀本来是死者先挥舞出来的,安在是顾成朋带在身上的,只是当时那落马的检查院长还是检查员,到底不敢做的太过,便给他安了个过失杀人罪让法院顶格判了十年。
顾书怡记得办案组的人员跟她说这些的时候,轻声感叹了一句,如果那把刀确实不是你父亲带的,按照现在,或许律师努力能判个防卫过当。
只是可惜,人已经走了。
而关键证据也已缺失,流浪汉早已不知去向,要重新改判什么,无疑是难于登天的事。
好在,现在当年受贿篡改卷宗的人终于落马,事情水落石出,也算是有个交代。
顾书怡想起仅存的记忆里,那个蹲在门槛前不停抽烟,眼睛一直望着远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
就算那个人的确是因他而死,但或许,一切起码没有那么的……不堪。
他刚跟妻子保证过,孩子要出生了,以后洗心革面做人。
顾书怡无声哭了一场。
哭完的时候,看到裴靳白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
裴靳白用指腹擦干顾书怡脸上的泪痕,父亲的事,一直是缠绕顾书怡人生前二十年的噩梦。
她过得痛苦而压抑,承受所有针对她的恶意,小心翼翼。
好在,噩梦终于醒了。
顾书怡跟裴靳白去了埋葬顾成朋的坟地。
她终于无法不承认自己从小对这个人一直是积怨的,深深的怨恨,所以这后面的十多年,从未来过这里。
顾成朋的坟已只剩一个小土丘,到处杂草丛生。
顾书怡把花放下,听完鞭炮声。
然后她显然困惑了什么,然后还是对裴靳白开口:“裴总,”
裴靳白听到这个好久没从顾书怡口中出现的称呼不由地皱了下眉。
顾书怡:“你上次给我的卡,能套现吗?”
裴靳白听得愣了一下,他回b市后给了顾书怡一张无限额的卡,让她拿着用。
顾书怡抿唇:“我想把我爸迁到公墓去,再刻个碑,打听过了,一套下来总共六万块,只是人家只收现金。”
她现在身上的钱是之前实习存下来的,只够个生活费和平时应急,突然六万还真拿不出来。
然后想起了裴靳白给她的卡。
又有些担心裴靳白会不会乐意出这笔钱,毕竟不是直接花在她身上的。
裴靳白看到顾书怡眼神期待。
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想笑:“六千万六个亿你可以找我商量商量,六万也需要问我?”
“可以套现,只是需要收点手续费。”不过他还是耐心答。
顾书怡眯笑抱住男人胳膊:“谢谢老板!”
...............
因为迁公墓的事,两人又在陵城住了几天。
小城市熟人多,顾书怡跟裴靳白在一起时还遇见了以前对她还不错的高中老师。
老师当然不会不记得以前班里成绩最好的顾书怡。
看到顾书怡身旁的男友,用方言笑着感叹毕业的学生们真是长大了,又问起顾书怡是读研还是上班,在哪里。
顾书怡说在和光上班后老师赞了句了不起。
两人又寒暄几句,陵城的方言不太好懂,裴靳白全程没听懂几句,只是感觉后面几句好像跟他有关,因为那老师说话时一直在看他。
“你们说什么了?”
顾书怡挥手送走老师:“我老师夸你帅呢。”
裴靳白:“真的?”
“嗯。”顾书怡转身面对眼前表情略狐疑的男人点头。
其实老师是说年轻人看着就不是本地人,也知道顾书怡家里的情况,让两个人以后要好好相处。
明天就要回b市了。
顾书怡知道自己以后回来的机会大概少之又少。
只是在正式离开之前,顾书怡握住裴靳白的手:“靳白,”
“我可能,还需要去见一个人。”
裴靳白感受顾书怡掌心的温度:“好。”
................
顾书怡终于再次见到赵新梅。
她穿的衣服裁剪很好,妆也化得精致,脚下是细跟高跟鞋。
只是这份精美维持的再好,也难掩眉梢眼角中,或许光鲜之下并不如意的苦闷和疲倦。
赵新梅知道这次顾书怡回来是为了顾成朋的案子,不是因为她的召唤。
她又听说,顾书怡在外面过得很好,也交了男朋友。
“你爸爸的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赵新梅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问。
她当年看上顾成朋是因为顾成朋长得帅,后来跟了杜明达,是因为杜明达有钱。
人总要图点什么。
顾书怡垂了眼。
把那些从前被掩盖的部分告诉赵新梅。
她看到赵新梅脸上神情逐渐变得错愕,到最后,深深落下眼睫。
“是我对不起他。”
顾书怡:“您没有对不起他。”
顾成朋疑似杀人要坐牢,女儿月份又大打不掉了,赵新梅选择生下女儿离婚再开始新生活没有半分错误。
“杜叔叔的生意,近来还好吗。”顾书怡又问。
这两天在陵城,经过几个杜明达承包的工程,发现好像一半都是停工状态。
赵新梅桌上的手指渐渐收紧:“最近不太好。”
“书怡,”她像是想到什么,“你能不能……”
“不能。”顾书怡率先答她。
赵新梅讷了。
她低头难堪,思索了什么,又开口:“那你以后起码,多跟我联系。”
“别不接我电话。”
“你知道,杜明达他……这么多年其实一直瞧不上我。”
“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在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不上一句话。”
顾书怡听着赵新梅软下来的言语。
就好像她从前给她打得电话里一样。
只是此刻,过了多年,当她已经长成独立,面对面时,顾书怡终于无法控制地不让自己去质问:“所以您想让他瞧得上您的方法就是牺牲我吗?”
赵新梅抬头。
顾书怡:“我今天找您是想再一次问您,您告诉我,从前我房间那把钥匙,是不是您故意留给杜兴的。”
高三高考过的暑假,她不得不去赵新梅家里住一阵。
她死也不愿意跟杜兴在一起,赵新梅表面上似乎也就没有逼她。
因为杜兴的原因,顾书怡一直都把房门锁的很死。
直到有一晚,杜明达赵新梅都不在,她临时出门去找老师讨论一下报志愿,回去的时候,站在楼下,却发现自己睡的那个房间的灯亮着,有一个人的影子。
她记得自己出去时是锁了门的。
钥匙只有她有,还有就是赵新梅。
杜兴拿到了她房间的钥匙。
后来赵新梅告诉她,钥匙是她不小心落下的,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一家课后辅导班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兼职。
赵新梅面对顾书怡的问又怔然定住。
她以为顾书怡当时没有说话,是因为信她的解释。
那把钥匙,她确实是不小心落的,只不过她离开后,又记起来自己落了钥匙。
她记得落下时并未走远,回去拿走也完全来得及,然而那时候,赵新梅却犹豫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不会,又或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于是便没有回去。
然而她回去后,是顾秋怡出去了,杜兴却恰好拿了钥匙,在顾书怡房间里。
如果那晚顾书怡没有临时去问老师报志愿。
此刻,今日,面对早已不再受她控制顾书怡的质疑,对着这双陌生的,是她女儿的眼睛,赵新梅动唇,却发现自己却无法再辩驳。
因为她明明在还完全可以补救的时候,想起来了钥匙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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